第9章 裴安心結
裴安心結
吸完氧的裴安雙腿還是軟綿綿的,他趴在顧淨背上,看着顧淨幹淨的側臉,小聲說:“顧哥,今天的事你不要和我外婆說好不好?”
顧淨微微側頭看向将頭搭在他肩膀的裴安,裴安臉上還有沒有褪去的蒼白,半垂着眼,睫毛挺翹,病恹恹的;顧淨拍拍裴安腿彎,将裴安往上送了送,感受着裴安柔軟的發尾搔着他的脖頸,柔聲說:“好,不告訴你外婆,你下次體檢什麽時候,記得着重檢查肺部,報告也帶回來我看。”
“知道了顧哥。”裴安悶悶的應了,手指摳着顧淨肩膀,又帶着哭腔說:“我是不是很沒用,這麽大了還要家裏人跟着擔心,顧哥也是,你背着我累不累啊?”
“不累,顧哥身體比你好,你輕飄飄的,像朵雲呢。”
“對不起顧哥,如果不是我鬧着要出來看煙花,就不會出現今天的事。”
顧淨感受到肩膀濕熱,裴安将他的脖子摟緊了一點,眼淚一滴滴落下;顧淨心裏還帶着後怕,聽到裴安的話心裏悶痛,用力拍了下裴安屁股,帶着氣說:“說什麽傻話呢,我願意出來跟你玩,要是不跟着你,你今天會怎樣,有人會帶着你去醫院嗎,有人背着你回家嗎?”
“沒有顧哥,我覺得我給你添麻煩了,媽媽他們也是,要不是因為我,爸爸也不會和媽媽離婚,外公外婆也不會這麽大年紀還為我操心,更不會遭受其它人的白眼。”
裴安很小就在外公外婆身邊了,那時候年紀小,鬧着要出去玩,外婆拗不過他,只能叮囑他別跑遠,只能在晚上出去玩;裴安什麽都不懂,天剛擦黑就跑出去,想認識新朋友,周圍的幾個小朋友在用沙子堆城堡,看到他來也不理,裴安想和他們交朋友一起玩,那群小朋友看到就躲;小孩子的惡意是很明顯的,野孩子妖怪之類的詞語層出不窮,裴安聽不懂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詞,更有一個小朋友會拿石子砸他,直到把裴安砸跑,裴安跑了後還會歡呼着說他把妖怪趕跑了,是英雄。
裴安很難過,也會向外婆詢問為什麽小朋友不願意和自己玩,還拿石頭砸自己,外婆聽了很氣憤,放下圍裙就坐在門口叫罵,外公也會愁得抽悶煙;漸漸的裴安就不願意自己出去了,外婆就會陪他一起出去散步,裴安耳朵尖,會聽到大人的竊竊私語,都是在說他的奇怪和外公外婆可憐,那麽大年紀了還操心他這個拖油瓶,連女婿都丢下他跑了;裴安小的時候還和外公外婆睡一起,在偶爾的半夢半醒間會聽到外婆的低聲啜泣,和外公沉重的嘆氣聲。
裴安就這樣一點一點長大,也一點一點的将自己的情緒藏起,受欺負也不和外公外婆說了,自己默默消化,在他的潛意識裏,他是拖油瓶,是累贅,是妖怪,是連累外公外婆無法安享晚年的罪魁禍首,是讓媽媽背井離鄉賺錢的原因;裴安不知道怎麽做才可以讓這個家好過一點,只能任由無邊的自責和惶恐淹沒,變成顏色灰暗,存在感低的髒污泥巴,呆在角落。
“裴安,誰讓你這麽想的?你沒有給我添麻煩,你很棒,外公外婆也覺得你很棒,你媽媽在外面也在為你奮鬥,你這麽想就是否認他們為你做的一切。”
裴安沉浸在自己的灰暗世界,顧淨幹淨的嗓音像是一束光,照亮他過往的自我懷疑和否定。
“我們都很愛你,你會書法,學習好,又會長笛,這是其他小朋友不會的,你這麽棒,讨厭你的人都是傻子,瞎子。”顧淨穩穩的背着裴安向前走,說的話沒有一絲遲疑,像是堅定的認為自己說的話就是真理,是絕對正确。
裴安擦擦眼淚,哽咽的問:“真的嗎顧哥,我是值得被愛的是嗎?”
“是,安安值得被愛。”顧淨往上颠了颠裴安,又說:“你下學期就和我一個年級了,說不定還是同一個班呢,你長得小,誰再欺負你就和我說,我幫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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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顧哥!”裴安破涕為笑,小孩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走了一段路,又開始嘻嘻哈哈地說今天煙花真好看,顧淨有一搭沒一搭應着,在快到家時,将裴安放下,扶着裴安胳膊說:“你走走看,腿上有力氣了嗎?”
裴安踩實了地,走了兩步,擡頭對着顧淨笑着說:“可以了顧哥,你背我這麽長時間累不累,去我家坐坐吧?”
“不了,我還要回家上課呢,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知道沒?”顧淨松開裴安胳膊,看着他走的穩穩當當,松了口氣,又問:“明天想吃什麽,我讓阿姨給你做,蛋撻和烤紅薯好不好?”
“好呀顧哥,天氣冷吃熱乎乎的最舒服了,記得幫我謝謝阿姨呀~”裴安笑着回答,向顧淨揮揮手,向亮着燈的家走去。
顧淨站在路燈下,看着裴安一步一步走回家,等裴安進了家門才轉身回自己家。
顧家書房燈一直亮到深夜,顧爺爺從勸解顧淨未果後,便不再管了;從醫院出來前,顧淨就吩咐了查白化病最新的研究報告,在他到家後全部資料都擺在書桌上,顧淨看到最新報告上寫着無法治愈,心頭猛跳了下,翻開資料,上面詳細寫着白化病的類型和相關症狀,看到不致死後松了口氣,顧淨一直翻看着,試圖找到讓裴安自由行走在陽光下的方法。
次日,顧淨眼睛帶着淡淡的青黑,站在書房窗前,看到隔壁的裴安穿的圓滾滾的,冬天太陽不大,穿的又多,裴安戴好帽子眼鏡就可以在白天出門;顧淨看着裴安向目送他出門的外婆揮揮手,顧淨看着裴安充滿朝氣的身影,心頭松了一點,他似乎能聽到裴安在說什麽,「外婆,我去找顧哥玩啦,中午不用給我留飯啦!」清亮的嗓音仿佛就在耳邊。
顧淨看着裴安向這邊走來,走回辦公桌,在抽屜裏取出洗出來的照片,照片上的裴安還很青澀,聚光燈打在他臉上,眼眸半垂,長長的睫毛卷翹,圓鼓鼓的臉頰上還有睫毛的陰影,穿着小店老板提供的小西裝,俨然一副矜傲的貴公子模樣。
“咚咚。”
是裴安在敲門,顧淨唇角勾出笑意,揚聲說:“進來。”
裴安推開門,看向房間內,“今天沒有老師上課嗎?”
“我給老師放了半天假,下午上課,元旦嘛。”顧淨含笑說:“今天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沒有顧哥,我覺得昨天就是意外,不用擔心。”
顧淨不贊同的皺了皺眉,想着拿到下次體檢報告,讓舅舅找國外的專家看看;回神看到裴安好奇的看着手上的照片,又說:“學校錄了元旦晚會的錄像,我單獨要了你的片段,昨天的照片也洗出來了,要看看嗎?”
“要看要看!”裴安興奮起來,繞過辦公桌,看向顧淨手裏的照片,“啊?我眼睛都沒睜開,一點都不好看…”
“誰說的,昨天表演的人都沒有你好看,老師都誇呢。”
“真的嗎,我還是第一次上臺呢,還好沒有掉鏈子。”
“真的,顧哥什麽時候騙過你?”
“也對,我要拿回家給外公外婆看,錄像呢,顧哥你看過沒?”
“我還沒看呢,錄像是光盤,你家有DVD機嗎?”
“顧哥說的是放碟片的那種嗎,有的,媽媽去年帶回來的,還有好多唱歌的碟片呢。”
“那我們一起去你家看。”
顧淨從抽屜取出包裝好的光盤,帶着照片一起向裴安家走去。
“外婆!外婆!”裴安還沒到家就大嗓門的喊,外婆正在客廳陪着外公聽收音機,聞聲應了一聲,站起來就看到裴安興奮的臉蛋漲紅,牽着顧淨就進來了,顧淨也喊了聲外婆,外婆應了一聲,連聲問道:“怎麽啦怎麽啦?”
“顧哥拍了我昨天上臺的照片呢,外婆你看!”
裴安按着顧哥坐下,将顧淨遞給他的一沓照片遞給外婆,外婆哎喲了一聲,連忙取出老花鏡,和外公頭碰頭看照片,老兩口看着照片上閃閃發光的裴安,一疊聲的誇道:“我們安安真棒,照片拍的也好看,真好啊!”外婆眼裏閃着淚光,外公常年嚴肅的臉也露出笑模樣。
裴安被誇的不好意思,臉頰漲紅,害羞的捏着顧哥的手,看着外公外婆把照片看了又看,又說:“學校也有錄像呢,顧哥單獨要了我的片段,我放給你們看看。”
外婆抱着照片不撒手,連聲應好,和外公正襟危坐,看着裴安鼓搗DVD機;裴安将光盤放進DVD機,電視開始閃現畫面,開頭是幕布拉起,裴安一點一點在幕布後顯現,待光打到裴安身上,悠揚的笛聲響起,裴安第一次在電視上看見自己的身影,還很害羞,坐到顧淨旁邊不敢看,只敢低着頭捏着顧淨帶着薄繭的指腹,緊張的手心冒汗,顧淨和外公外婆看的目不轉睛。
光盤全程不過三分鐘,在播放完後便暫停了,外公外婆看得回不過神,裴安聽見沒有動靜,悄悄擡眼,看到外公外婆都怔怔的,有點失落,說:“是不是吹得不好啊?”
“很好,安安吹的很好,我們看入迷了,安安好棒,第一次上臺都不怯場。”外婆回神,站起來摟過裴安,親昵的貼了貼裴安臉頰,外公沉穩的開口說:“安安表現的很好,不過不要驕傲,要跟着你顧淨哥哥好好練習,不要辜負了顧淨的好意。”
“知道的外公,我天天跟着顧哥練呢,長笛老師還說過段時間就可以去考級了,有證書呢。”裴安應着,臉頰帶着酡紅。
“外公不用擔心,安安練習很刻苦,也很喜歡長笛,老師都誇安安天賦好呢。”顧淨接話。
“好好好,有阿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辛苦阿淨督促安安,中午在這吃飯吧?”
“不用了外公,我還有課呢,不麻煩了。”顧淨婉拒,低頭看見裴安帶着失望的眼神,對着裴安眨了眨眼,又說:“安安吃完午飯記得過來,書法和長笛都在下午練呢。”
“好,顧哥放心吧。”裴安點點頭,看到顧淨起身準備回去,連忙站起來準備送一送,顧淨走到門口,轉身摸了摸裴安柔軟細膩的臉頰,讓沒戴帽子的裴安不用送;裴安點點頭,扒着門框依依不舍的看着顧淨遠去。
“安安。”
“诶,外公,怎麽啦?”
裴安轉頭看到外公搗鼓着DVD機,像是想打開。
“幫外公把光盤拿出來,過年你媽媽回來讓她也看看。”
“來啦!”
裴安将光盤取出,妥善裝好,又聽到外公問:“阿淨生日是多少來着,安安你記得嗎?”
“是12月12號,顧爺爺說過。”
“那不是快啦?安安有沒有想到給阿淨送什麽禮物啊?”
“書法老師說我大字寫得好,想給顧哥寫一帖字,我也沒有其他好送的。”裴安聞言有點失落,自責于自己無法給顧哥送更好的禮物。
“安安這個想法就很好,禮物不在于貴賤,用了心就是好禮物。”
“知道啦外公,我會好好寫的。”
外公笑呵呵的看着裴安将光盤放在電視櫃的抽屜裏,心裏緩緩思索着怎麽在顧淨生日還這個人情;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老人不能不懂,不能讓小輩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