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樓主,已經兩日了,新來的那位齊相公還沒醒。”金邊象牙梳滑過青年如瀑的長發,岚兒看着鏡中美人豔麗的眉眼,試探着開口道:“不如用劑猛藥,樓主花大價錢買來的,總不能賠在手裏。”
潘南垂眸理了理衣襟,“他那身子,若是用了猛藥,可真就成了一次性買賣。”他擡眼看向鏡中,想起幾日前聽到的傳聞,“前日我那京中的老相好過來,道是二皇子不日南下,屆時要路過我們這葭萌城。這二皇子最是風流,尤喜男色。若是要灌猛藥,不如等到那時。要賺,就要賺筆大的。”
“樓主英明。畢竟是皇子,尋常顏色恐怕還入不了他的眼。只是齊相公性子未免太烈了,那時竟要撞柱自盡,幸好被樓主您攔下來。但若是到時沖撞了皇子……”岚兒沒繼續說下去,但潘南明白他的意思。若是齊元清屆時忤逆皇子,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便罷了,恐怕要叫整個品幽樓為他陪葬。
潘南起身,套上墨色薄紗長袍,“走吧,去看看齊相公。”再烈的馬只要被騎過一次便會失了野性,品幽樓從不缺心氣高性子烈的人,最後還不都是要婉轉承歡。
室內燃着熏香,陳苦的藥氣卻還是壓不住,站在門口便聞見了。潘南推開門,岚兒托着烏木漆盤跟在其後。屋內被指來侍奉齊元清的侍奴琢兒見到兩人便起身行了個禮,“樓主。”
“莊大夫怎麽說?”沒等侍奴回答,男人在床邊坐下,随手撈過昏睡之人的手腕,青年手腕纖細,尺骨突出,“啧,這般瘦抱起來怎麽舒服。”他切了切青年的脈象,“倒是比那日要略好些,這幾天藥都喂下了嗎?”
“回樓主,這幾日的藥,奴都用湯匙一點點喂下去了。莊大夫今晨剛來看過。齊相公是天生體虛,若要長命就得一直溫養着,如今久久不醒恐怕是相公自己不願醒。”琢兒垂頭,恭恭敬敬地答道。
潘南掀開青年身上的被子,對琢兒道:“往火盆裏添些炭。”
眼下只是初秋,遠沒有到用火盆的時候,只是齊元清體寒,潘南才特準琢兒在屋裏點了火盆,用得還是上好的銀炭,燒起來一絲煙氣也沒有。琢兒一邊添炭,一邊在心中暗嘆,樓主在齊相公身上花費這般多,到時還不知要他如何償。他這般想着,就擡眼瞄了一下床邊的場景。
卻見潘南解了青年亵衣的帶子,從岚兒端着的漆盤中取過一輪青碟,以羊毫寬面刷蘸着青蝶中的東西塗在青年胸膛上,男人一面刷一面對岚兒道:“哪兒來的蘭花香,你聞見了嗎?”
岚兒先是搖了搖頭,過了片刻又道,“樓主,我也聞見了。”
琢兒戰戰兢兢地插話道:“樓主,那是齊相公身上的香氣。”
“果真?”潘南俯身,鼻尖湊在青年脖頸處嗅了嗅,清幽的蘭花香淡淡逸出,“當真是。”他臉上綻開一個笑,明豔得不可方物,他摸了摸青年的臉,自語道:“本想着要紋并蒂蓮花,蓮花有佛性有氣節,最是配他。如今想來,該紋蘭花才是。”
他從烏木漆盤中取出銀針和一碟血紅的染料。這并不是普通的染料,而是朱砂混了紅睛白羽的鴿子血。用這種染料紋身,傷好之後平時看不出痕跡,而一旦情動之時體溫升高就會逐漸顯現出來。
潘南以銀針蘸着染料紮在青年的胸膛處,原本昏睡的人顫了一下,眼皮翻動,有清醒之兆,他卻全然不顧,一針又一針地戳了下去。
青年身上出了層細汗,即便在昏睡中掙紮也愈來愈激烈,口中喃喃着說“不要……痛……”之類的話,偏偏他身子弱,即便用了全力掙紮、痛呼,卻仍是像幼貓似的軟而無力,怎麽躲也躲不開。
旁邊一直安靜守着的琢兒看着這場景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出聲道:“樓主,不如多用點麻藥。”說完這話,他便自覺失言,埋下頭不做聲了。
“已經給他抹了很多麻藥了。”潘南倒沒生氣,他已經勾了兩朵蘭花,一朵在左胸,呈盛放之态,另一朵在右側肋骨處,半開半閉,他手中不停,繼續刺出蘭葉的形狀,“齊相公好嬌氣,這點痛都受不得。”他想起從前自己刺青時,那時沒用麻藥,一副牡丹春色圖整整刺了半日,也叫他生生忍下來了。他從回憶中抽身,卻對上了青年濕潤的眼。
齊元清顯然是被痛醒的,他頭腦還是昏沉的,又被胸口的刺痛拉回神智,想起昏迷之前的事。
“這是在做什麽?”青年抿了抿唇,臉色白得吓人。他環視了一圈,見屋裏有三個人,便知道憑着自己的身體,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得。
“刺青。快結束了。”潘南垂下眼,手下動作更快了些,不一會兒便結束了這副幽蘭圖。
齊元清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真正聽到答案時心還是往下沉了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戰犯俘虜面上刺青便是為了使之蒙受恥辱,如今在自己身上刺青,不明擺着說明了自己如今娼妓的身份。他早該在那時一頭撞死,而不是茍活到如今遭受這些屈辱。
潘南擡頭見青年面如死灰,心中有了些猜測,便道:“你不必多想,身上刺青作畫,也算是雅事一樁。更何況你如今入了我品幽樓,便要同過去做個了斷。”
“你自帶蘭香,花名便叫蘭辛公子如何?”見青年不答話,男人也不惱,反倒笑着将青玉罐裝的藥膏遞給琢兒,“塗在傷口上,一日兩次,仔細護理着。”琢兒點頭應是。
潘南起身,“莫要再尋死覓活,好好修養。我只需你接待一位恩客,往後便做清倌。你若是仍就想不開要鬧自裁,給我這品幽樓尋晦氣,我便一卷草席将你扔去城東廢棄的城隍廟。那兒盡是些乞丐流氓之流,憑你的身子,你覺得能逃得過嗎?在佛像之下行□□之事,便是死了也是有罪之身,下輩子下下輩子說不定還要投娼妓道,被千人騎萬人踏,你仔細想想吧。”墨色的衣角在空中蕩開,潘南帶着岚兒出了門。
“樓主,您這樣吓他,不會讓蘭辛公子病得更嚴重了吧?”走得遠些了,岚兒小聲道。
“無妨。他不過是清高。”潘南久不當壞人了,今日當一次倒覺得新鮮,“他怕失了臉面丢了尊嚴,我便要讓他知道若是不聽我的,才是真正地失了臉面丢了尊嚴。”
*
同一時間,花溪城內。
三日前還是門可羅雀的談氏酒莊如今聚滿了人,小丁四在門口吆喝着,“各位客官,今日免費面點已經分發完了。如今蟹美魚肥,午時上新蟹黃湯包和松鼠桂魚,還請前來捧場。”
“這新菜式是什麽口味?”人群中兩位青衣公子擠到小丁四面前問道。
“兩位客官,這兩道都是鮮甜口的。用的是最應季新鮮的螃蟹和鳜魚,那味道能鮮掉舌頭,保準您吃了一次還想第二次。今日上新,還是半價。裏面的說書先生今日正說到男主含丹越獄的部分,正是精彩的時候,兩位不如進來喝些茶水坐着聽一聽?”
前日談錦專門去請了口條最順的說書先生師先生過來,還循着記憶把後世那些高分電影寫了些給師吳,反響非常好,後世的故事對于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古人來說實在是新鮮刺|激。只是雖然才講了兩日,便已經有書生批判談氏酒莊中的故事過于淺顯低俗,但尋常百姓就愛這份“淺顯低俗”。便是讀慣了四書五經的高雅之士,也免不了過來聽聽這些逆襲爽文放松一下。談錦索性就任他們罵,反正大多數罵完還得偷偷摸摸過來聽上一聽。
“寧方,我昨日聽司昔回來說,這兒的故事可有趣了,茶也獨特清香。不如我們進去看看吧?”其中一位青衣公子對自己的同伴道。兩人都是高山閣的琴師,這幾天一直聽到閣裏的客人談論這談氏酒莊的新鮮事,卻一直沒空過來,好不容易今日輪休,便趕緊過來瞧瞧是怎麽回事。
寧方點了點頭,進去前又問小丁四道:“你家老板的那位夫郎呢?聽說他琴彈得好,我還想向他讨教一番。”
“齊夫郎回家省親了。”這是談錦對外的公開說話,這些日子,凡是有人問起,他都是這麽答的。
“那什麽時候回來呢?”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小丁四撓了撓頭,突然看見黃大夫正從遠處擠過來,“黃大夫!”他迎了上去。從前他沒錢看病買藥全靠黃大夫好心治療,他是非常感謝黃大夫的。
“小丁四。”黃大夫氣喘籲籲的,“快,帶我去見談少爺!”
“談少爺今晨被縣令派人請去衙門了。”小丁四扶着黃大夫往酒樓中走,一樓大廳已經座無虛席了,他便将黃大夫扶到後廚坐着,“您找談少爺什麽事?”
黃大夫一拍膝蓋,他昨日原本想着回鄉下給齊夫郎複診,看看恢複得如何,卻不料家中根本沒有住人的痕跡,等他找到那混賬侄兒當面對峙,那個逆子打死不認,咬死說齊夫郎一定是不願給他添麻煩先走一步。
但齊夫郎做事妥帖,即便是先走一步,也定會留下字詞交代,怎會一聲不吭就離開。他又是擔心又是愧疚,一番盤算後決定來找談錦想想辦法。這幾日談錦将談宅讓給流民住,每天早晨還分發免費面點的事他已經有所耳聞,再想到兩人最後見面時談錦的做派,或許這位混賬少爺是真的轉了性了,他說不定會想辦法找到齊元清。
“請去衙門做什麽?”黃大夫大驚,莫非談少爺惹上官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