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品幽樓往日都是申時開始營業,這個時間點,樓裏的相公們多在休息,被一一叫醒喊出來面上神色都不大好。

談錦一間一間看過去,有些住人,有些無人居住。常常若是遇到無人居住的房間,潘南提醒一聲,談錦進去略看看便也退出來了。只是他如今看的這間卻很不一樣,說是無人居住,卻是門窗大開。

潘南解釋說空屋子久不住人積了黴氣,開窗散散味。但談錦走進後卻聞到了一點微末的苦藥氣。他一路走到窗邊,自木窗下望,能看到葭江風景。因是雨天,江面上只有零星幾只船。潘南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談少爺怎麽不找了?”

“不知樓中近日可有相公身體抱恙?”談錦收回目光,忽然瞥見床邊角凳下一方染血的素帕,他撇開眼,只做未知,心中懷疑更甚。

“近日氣溫驟降,樓中相公确實偶有微恙。”潘南也聞見了那股藥氣,補充道:“好幾位相公都在服藥。”

“是嗎?”談錦只記得他一路看過來,沒在任何一位相公身上聞到藥氣。

窗下游船有了些動靜,談錦似有所覺往下望,卻見是兩船相撞,被撞的船夫走到船頭理論,但另一只船始終沒人出來。那船夫或許是一時氣急,竟直接上了另一艘船,掀開簾子便要進船艙。

潘南見談錦看得出神,心道不妙,便催促道:“還有一層樓,談公子不盡快去搜一搜嗎?”

品幽樓一共四層樓,一樓大廳迎客,二至四樓則是各位相公平日裏迎來送往的房間。此時談錦剛搜到三樓,他回頭看了安市一眼,卻見他也直勾勾盯着角凳下那方染血的素帕,“這就是公子的手帕!”他大叫着拾起,雙眼紅通通地盯着談錦。

身後湖中又突然傳來動靜,談錦回頭。他似是看到了什麽,愣了一瞬,而後在身後衆人的急呼中,單手撐着窗臺,翻身跳窗而出。

“談少爺!”安市追到窗邊,卻見他掉進水中,濺出好大一片水花,隔了一會兒,又浮出水面,像江心游去。

江水湍急,空中飄着細雨。談錦并不十分擅水,因此在江中游得頗為艱難。他聽見船上有人焦急地叫喊什麽,卻也沒管,徑直游向視線中那縷素色。烏發雪膚,果然是他。

大氅吸飽了水,極重地帶着青年下墜,直墜向不見天光的永夜之地。

齊元清掙紮着去解脖子上的繩結,偏偏手指不靈活,如何也解不開。難道就要這樣沉入江底嗎?他漸漸失了氣力,意識也趨于模糊。揪着繩結的手也不知何時松開,在墜下之前卻被另一只手撈住了。

談錦握着青年的手将他拉近了,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大氅,那繩結已經被青年自己解成了死結,繩子又堅韌,怎麽也弄不開。他只能先抱着青年往上游去。但他水性并不算好,又是一路奔波而來,怎麽也游不快,眼見着青年臉色越來越白,身體也一直往下滑,似有暈厥之兆。

他索性心一橫,垂頭将口中的氣度了過去。

齊元清本來快要失去意識,忽然被人強制地舔開了唇,激得他腦中一陣清明,下意識便要去咬,偏偏那人又“正經”得很,一觸即分。他聞見了那人身上的脂粉氣,料想這人應當是花叢老手了,便掙紮着想脫身,卻被箍着腰動彈不得。

慌亂間,他想起綁在腿上的短匕,伸長了手要去拿。談錦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也瞧清了那把匕首,心中道了一句冒犯,便伸手去解綁在青年腿上的短匕。他做這事比青年麻利得多,呼吸之間便解開了,而後對準青年脖間的系繩一割,那大氅便兀自墜了下去。

沒了大氅,兩人身上輕便不少。談錦摟着青年浮出水面,正看見船上兩個侍奴模樣的人在焦急地張望,見了兩人,又是一疊聲地呼喊,慌忙将兩人扶上船。

“快劃船回去找莊大夫來看看。”岚兒對琢兒道。剛剛兩船相撞,另一船的船夫上船理論,争執間竟将齊元清推下了水,岚兒和琢兒不擅水,一時沒了主意,還好這位少爺突然出現救了青年。

岚兒正欲回頭沖這位少爺道謝,一回頭卻愣住了。這位少爺是在……輕薄他們家的蘭辛公子?

青年暈了過去,鼻息幾近于無,虛弱得像是馬上要離開。談錦檢查了他的口鼻中沒有異物之後,便開始交替進行心肺複蘇與人工呼吸,不時還貼着青年的胸脯聽一聽他的心跳聲。

“你在幹什麽?”岚兒上前想要推開正在“輕薄”他們家公子的浪蕩子,船卻一晃,他一時不查,摔在船側,卻聽那浪蕩子也捂着唇痛呼一聲,而方才還暈着的公子,竟然醒了。

“元清。”談錦顧不上被青年咬破的下唇,幾乎生離死別的慌張與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抛卻了羞赧,小心地扶着青年的肩膀讓他靠坐在自己懷中,“你感覺怎麽樣?”

齊元清面白如紙,及腰的烏發雜亂地搭在兩肩,呼吸弱得可憐,待看清談錦的臉後,張嘴便是咳嗽,幾乎要将五髒六腑地咳出來了。談錦将他抱到背風處,撫着青年的背替他順氣,“別激動,現在沒事了。”

談錦扯過船艙中的薄毯蓋在他身上,即便隔着毯子,他幾乎也能摸出青年脊骨的形狀,一寸一寸地突出,像是纏縛于身無法甩脫的荊棘。他們的身體緊貼,狂跳的心髒試圖用體溫軟化荊棘,于是談錦不自覺中地将人擁得更深,“沒事了。”他說,伸手将青年的濕發理順,“我們回家好不好?”不論之後計劃如何,如今他一定要把青年帶回去。

他望進青年混亂而濕潤的眼,再次請求一個答案,“我們回家好不好?”回應他的是腿上一陣尖銳的刺痛。不知何時,齊元清摸到了那把被談錦随手扔在船艙中的匕首。

血液潺潺流出的瞬間,不知名的情緒野草般瘋長,齊元清猛地松開手,匕首掉在船艙中“當啷”一聲響,他像是受了驚吓,縮着身子顫抖,又在意識到自己身後靠的是誰後掙紮着往前爬,下一瞬又被摟着腰靠了回去。

他聽見匕首在船艙底板滑動的聲音,身體緊繃如待發的弦,但預料中的疼痛和羞辱并沒有降臨,有什麽東西“撲通”一聲落了水,身後的人低低笑了一聲,震得他脊背發麻。

“不怪你。”談錦苦笑。如今這局面,他不知該怪誰。他垂眼看着腿上的傷口,雖然流了不少血,但不算深,他也不知道是青年不忍下手還是無力重傷自己。談錦身上濕漉漉的,江風吹來,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連帶着自再見到青年起一直鬧騰騰沒個安寧的心也冷了下來。

船靠岸,懷裏的人一動不動,似乎是昏睡過去了。談錦用薄毯将人包得嚴嚴實實的,抱下了船。

“這位少爺,你要帶蘭辛公子去哪兒?”岚兒攔在談錦面前,講話的聲音在青年冰冷的目光下越來越小。

“他是我的夫郎。”談錦聲音有些啞,看見遠處曲大人帶着安市已經迎了過來,潘南和步元軒也在。

“人我帶回去了。”談錦看向潘南。

事已至此,潘南自是只能點頭。

*

“公子。”齊元清一醒,便看見安市守在床邊。少年見他醒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您睡了一天一夜。”

“都過去了,現在沒事了。”齊元清伸手想去擦少年的眼淚,但手上沒什麽力氣,伸到一半便往下墜,被少年一把握住了。相似的記憶湧入腦海,齊元清猛地想起那日落水之事,再舉目四望,發現此處竟然十分陌生,咳了聲道:“這裏是何處?”

“這兒是葭萌城的旅店。”安市扶着他坐起來,又倒了杯溫水喂着他慢慢喝下去,“公子別管這些,把身體養好些才是。”

“……談錦呢?”齊元清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關心他,明明他從前對自己做過許多過分之事。但他如今已經看不明白談錦的所作所為了。他不明白談錦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還把他救了出來,明明他不是夥同劉全一塊把他給賣了嗎?也不明白談錦為何在自己紮了他一刀後竟毫不生氣,他心中思緒萬千,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好不容易問出一句,話音剛落,房門便被敲響了。

安市跑去開門,那人沒進來,齊元清便只能瞧見他錦衣的袍角。

“這是桂枝湯,趁熱喂你家公子喝下去。”門外之人的嗓音有些啞,說完這話便偏頭咳了兩聲。

“談少爺,公子已經醒了。”安市回答道,他親眼見到談錦跳河救下齊元清,如今對他的印象已經大大改觀了,“您要進去看看嗎?”

“醒了?”錦衣袍角倏忽向後退去,“你好好照看他,我就不進去了。”他似是轉身要走,只是走了兩步又繞回來對安市道:“安市,我這兒還有些銀錢,你帶着你家公子在這養傷。我得回花溪城繼續照看酒樓的生意。”

“……等等。”齊元清攥着被子,輕飄飄的兩字幾乎要淹沒在安市關門的聲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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