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談錦離開的步子頓了一瞬,轉身對上安市有些吃驚的眼。

“談少爺……”安市端着那碗湯,門才關了半扇,他側過身,是等着談錦進門的意思。

“給我吧。”談錦接過他手裏的湯。

齊元清靠在床頭,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步伐穩健,下意識地松了口氣,竟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次并沒有排斥男人的靠近。

調羹碰觸瓷碗,發出清脆的聲響。談錦坐在床邊,勺子在碗中轉了數遍,也沒能舀起一勺。

安市站在一旁,踟蹰着不知是否該上前接過藥湯,但想到那日談少爺跳河救自家公子的場景,索性心一橫,借口要去看看藥煎得如何,退到門外守着。

“這是桂枝湯。”談錦摸了摸碗底,溫度正好入口,再攪便要涼了,終于舀了一勺遞到青年唇邊,“喝下去,身上能暖和些。”

青年看着他,似是想說什麽,卻終究不發一言,只是張嘴咽下了辛辣的湯汁。一碗湯喝完了,齊元清嘴裏盡是湯汁的古怪味道,一杯茶又十分貼心地遞了過來,他就着談錦的手喝完茶,終于将憋在心裏的那句問了出來,“為什麽?”為什麽不生氣?為什麽會救他?為什麽那時明知他要逃還要放他走?為什麽突然對他好了起來?太多的為什麽,他幾乎要以為眼前這個男人是被人下了降頭,不然怎麽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

“元清。”那日跳河受了涼,男人的聲音也有些啞,“我想待你好。”不談過去,只談現在及往後,談錦是真的想好好待青年。就像他最開始承諾的,幫齊元清贖回母親遺物,替青年找戶好人家,保他下半生安穩無憂,談錦心裏的打算從未變過。即便是舍命救青年後反被他紮了一刀,他依舊是這個想法。那時猛地被紮一刀,說不心寒不生氣都是假的,但是下一瞬,那人吓得扔了匕首,抖得像只落水的貓,他便氣不起來了。

“你不喜歡我,往後我也少往你面前湊。我已經和黃大夫說好了,等你身體稍好些,就回花溪城住在黃大夫那。要是缺什麽少什麽就和黃大夫說,不必覺得麻煩他。”談錦繼續道。齊元清那時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顯然是不想和他回家。但若住在葭萌城,他實在是鞭長莫及照料不到,這般病弱也不适合再一路奔波回京,回到花溪城住在黃大夫家是最好的去處。

齊元清仔細觀察男人的臉色,卻沒從他臉上瞧出半分情緒,心神恍惚間竟問道:“你生氣了?”他也不清楚自己怎麽就問出這樣一句話,昏頭昏腦地。青年有些懊惱地咬着下唇,扯着被子似乎要将臉蓋住,但他手上無力,連被子都扯不動。

“我沒生氣。”只是有一點傷心。但多說無益,況且談錦并不認為自己有什麽立場去質問或者苛責青年,便沒再多話。見齊元清還在扯被子,以為他覺得冷,俯身為他掖好被角,果然摸到被窩裏都沒什麽熱度,“冷嗎?被子裏好像沒什麽熱氣。”

青年搖了搖頭,幾縷烏發垂在臉邊,更襯得下巴尖尖,面白如紙。談錦嘆了口氣,心知青年心中對自己有成見,定然不會說實話,便推門吩咐安市去找小二放兩盆炭火進來。

*

談錦自客棧二樓下來,便看見潘南等在下面。

“談少爺。”潘南将先前談錦扣在他那的荷包遞過去,“願賭服輸。”

“多謝。”談錦接過荷包,想起那日與潘南舉止親密的步家小少爺,又道:“既然潘相公如此講信用,我也該厚道些。”他取了一千五百兩遞給男人,“元清體弱,潘相公近日照料他,定然多有費心。談氏酒莊是小本生意,手上餘錢不多,來日定然重金感謝。”

潘南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過是顧忌步家打壓。但送上門的錢不要白不要,況且他确實在齊元清身上投入良多,便十分坦然地收了銀票,轉身欲走時,又聽談錦道:“潘相公,請留步。”

……

安市從後廚端了新煎的藥,遙遙看見談錦和小館裏那位長得十分妖豔的男子一道往外邊走,心裏直犯嘀咕。

他端着藥進門,将齊元清扶坐起來,一面喂藥一面道:“公子,我覺得談少爺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齊元清咳了一聲,實在受不了這苦藥一勺一勺下咽的滋味,偏頭避過伸來的勺子,“為何這麽說?”

“公子,難道您看不出來嗎?”安市将碗放在一邊,公子一向聰慧,怎麽如今反倒沒他看得透徹,他将談錦如何與縣令巧辯把他救出衙門,談府中又是安置了多少流民,甚至連談錦那日自三樓跳窗而下的事都吐了個遍,末了,總結道:“談少爺如今更有擔當也更良善。”他伸手握住青年的手,垂眼替他按|摩指節,似是自語,“如果公子一開始嫁得就是這樣的談少爺,該多好。”

本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沉甸甸地砸進了青年的心裏。他想着少年方才的敘述,不像是在談論他認識的那個談錦,倒像是在談論另一個人。可他還未想個明白,便聽安市繼續道:“不過,雖然談少爺變好了許多,卻也不能算是良配。”

“為何?”齊元清下意識追問道,又在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麽時差點咬了舌頭。他這般問,就好像心中已把談錦看做良配了似的。

“談少爺實在是太濫情了。”安市摸了摸放在一邊的藥碗,是正可以大口喝下的溫度,便将碗直接遞到青年唇邊。

苦澀的藥汁漫入口中,齊元清聽見身邊的少年還在絮絮叨叨,“公子,我方才不是說那夜我和談少爺是坐的畫舫來到這葭萌城嘛。”

“嗯。”齊元清接過安市手中的帕子按了按嘴角,秀氣的眉毛微微皺着,“他在畫舫上與他人歡好了?”

“那倒沒有。”少年回憶道:“那畫舫上的女子只裹了層薄紗,見了談少爺便往上蹭,把談少爺吓得差點落了水。”那時的場景實在好笑,安市當時忍着沒敢笑,如今再回憶直接笑出了聲。

齊元清見到少年這副模樣,眼神暗了暗,卻也沒說什麽,靜靜聽少年繼續道:“後來,談少爺把自己的外袍脫給那女子披上了。或許是礙着我在旁邊,一路上竟然十分規矩,坐在蒲團上閉着眼像個出家人似的。”

難怪那時他身上盡是脂粉氣。

“他既然如此守規矩,又為何說他濫情?”

“只因我看那老|鸨的反應,談少爺分明是常客。”安市非常篤定地道。

“自是常客,談錦常年混跡妓|院賭場。”這在花溪城幾乎是人盡皆知的,只是安市自來到花溪城後,便日日困于談府,又被安排做最苦最累的雜役,忙于生計,才不了解這些。

少年張大了嘴,又道:“所以那晚談少爺拘謹的模樣全是裝的嗎?”齊元清沒答話,他不在場,又怎麽知道談錦是不是裝的。即便在場,他恐怕也無法分辨。

難道談少爺是為了讨自家公子歡心才會裝成在他面前裝出一副拘謹模樣以示清白?那日談少爺抱着公子去看大夫,連自己身上的傷也不顧,只讓大夫先給公子診治,定然是已經愛慘了自家公子。他擡眼看着青年雖在病中卻仍就昳麗動人的眉眼,覺得談錦若是愛上自家公子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從前像是中邪一般苛待自家公子才叫不正常呢!

安市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又想到方才看見談錦和那小館中的相公走在一起,又有些擔憂,趕忙開口道:“公子,談少爺剛剛前腳從您屋裏出去,後腳就和小館裏的相公勾搭上了。您可得努把力,讓談少爺把心放在您一個人身上。”安市心思單純,只覺得畢竟如今自家公子是談少爺的夫郎,若是談少爺變好了,公子該和他重修舊好才是。

“……我努力?”這是齊元清從未料想的方向,他從前想的都是如何逃離談錦。而事到如今,他有點相信,自己無需逃離,談錦自會放他離開。可努力留住談錦……的心?

“我從不想困于深閨。”齊元清不欲過多解釋,“我會離開——”

門在此時被敲響了,齊元清差點咬了舌頭,他竟破天荒地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眼見着安市開了門,門外正是他們方才話裏話外談論了無數遍的對象,那沒來由的心虛感覺便更甚。

談錦進屋先嗅了嗅,沒什麽刺鼻氣味,他叮囑店家用的是銀炭,看來并沒有偷工減料。他将手中的紙包放在桌上,“這是饴糖,方才在集市上瞧見的,裏頭添了梨汁,應該是你沒嘗過的新味道。還有這個——”他自懷中掏出一個齊元清十分眼熟的青玉罐。

“一日兩次,抹身上的傷口。”

他竟然知道自己身上的紋身?齊元清也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連垂下的眼皮都泛起瑰色,偏過頭不答也不看。

待談錦走近将東西放在他手邊,齊元清便又聞見了他身上的脂粉氣,不同于落水那日聞見的陌生氣味,這次身上沾的氣味更淡,是熟悉的味道。

“談少爺實在是太濫情了。”安市的話在齊元清耳邊回響。

“傷口沾了水,更要仔細護理才是。”談錦眼觀鼻,鼻觀心。自從知道青年身上的紋身,他總忍不住想象那紋身的模樣,卻又覺得亵渎。依青年的性子,恐怕還要因這紋身覺得恥辱。

“你別想太多。”談錦絞盡腦汁寬慰,第一次覺得自己笨嘴拙舌,“好好抹藥。”而後他又将安市喊去門外,絮絮叨叨地叮囑了片刻。

安市進來,見青年望着自己,便道:“談少爺今日就要回花溪城了,他叮囑我在此地好好照顧您,等您身體好些了我們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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