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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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炮火聲讓林升突然像起了生前也是這樣一個新年,熊培跑來找他鼻子被凍得紅彤彤的,像一顆霜凍的糖果。
“你怎麽來了?”
“我想來看看你,也想你多看看我。林升,人就這輩子能見着,哪怕有下輩子你也沒了。所以我很舍不得,也很珍惜”熊培的身上全是酒味的說着胡話,那年他們畢業,熊培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的看着他,眼睛裏大顆大顆的掉着天上的星辰。
林升難忍的捂住了他的眼睛,像是怕熊培哭走了他的心。
走進廚房的時候,火上的鍋具已經被燒幹了,他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林升伸出手指碰觸到鍋壁的時候,燒的滾燙的金屬迅速融掉了他的一小片皮膚,他看着自己的那塊地方,如同不是自己的手一般沒有絲毫反應,把整個鍋放進了水池裏,空氣裏只有水接納了它後冒着白霧的滋滋聲,而後迅速與周遭融為一體。
那個像蠟一樣毫無知覺化掉的手指,像是刺眼的滴落在地上。
他把家裏的東西收拾幹淨以後,打算到店裏去守着,剛走到樓道口的時候心就沉到了谷底。
“林升”熊培從角落裏站起來
“熊培,很晚了你回家吧”林升看着他,生怕他多蹦出來一個字。
“林升,你別趕我”
“……”他的口袋裏藏着握緊的手
“林升”熊培攔下了林升,不肯讓他離開半步,結果林升轉過身像是要回去,熊培一下子死死拉住了他的衣服,眼淚砸在了林升的外套上。
兩人在樓道裏沉默了很久,樓道的燈暗下來的時候,林升突然嘆了一口氣,非常溫柔的說:“你別哭”。然後他轉過身,緊緊抱住熊培。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呼吸聲就在熊培的耳畔,抱了好久“熊培,我喜歡你。”
那樣子,就像一個已經輸到已經無路可退的人。
可如果人生早已走到了不能再進一步的地方,那哪怕是無路可退,也只有是退了。
新年的炮火聲還在響着,熊培因為這個擁抱整個人都還不可置信裏,一聲一聲的炮響中,林升的聲音和風聲一起進了他的耳朵。
“我喜歡你。”他停頓一下說“一直一直,很喜歡。”
滾燙的字句一下一下的敲着他的耳朵,身旁的人卻像随時都會不在一樣,讓熊培心口發緊。他死死的抓着眼前的少年,林升,你不是非得和我在一起的,可是真糟糕我已經開始舍不得你了。
他或許已經明白在由無聊透頂和毫無意義組成的世界裏,有些什麽驅使着我朝你前進,但到頭來無論如何都是毫無意義,可我仍願意樂此不疲。
在最後一聲炮火聲中,他的世界被炸滿了白光,而那樣的白光過後,他終于從自己床上醒來,窗外的白光還是那麽炫目的照耀着他的眼睛,只是再也不見那個身旁的少年。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從未有過的滿足。
如果這點浮生半夢,已是偷來的
我,何止是慶幸。
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坐在床上笑得像一首短詩。
在他回不去了的時代。
那少年還在鮮活的打鬧着
身邊的少女看着他笑得很好看
背後那乖巧的女生光打在了她柔軟的皮膚上
他左手邊的那個人低頭的瞬間連睫毛都栩栩如生
而夢裏,熊培和他回去的路上,把林升給自己的那瓶牛奶換到了右手邊,想用空出的手碰碰林升的手背,誰想剛放下來,就被林升緊緊的握住了。
有時候,人可以不那麽清醒。只要能安慰自己,讓自己好過,那便是渡自己。
☆、番外
番外:
安溪在父母剛離婚的時候,還不太明白他們要重新開始一個新的家庭意味着什麽。
也不知道道在父離異後,自己就是咀嚼無味的口香糖,誰都想盡可能甩掉的這個尾随而來的廣告。
她跟了母親改嫁後,有次在學校上體育課的時候受了傷,老師聯系上她的家人。她乖乖的坐在那裏等了好久,終于遠遠看到了來找他的叔叔,她沒顧上疼就歡歡喜喜的跑上前去拉叔叔的袖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下甩開,冷硬又生分的隔開了他們的距離。她眨了眨眼睛不知深淺憂愁的小跑着跟在了叔叔的後面。
“往後她學校裏有事,你自己去”
“怎麽了?”
“我今天到學校差點碰上熟人,要是讓人看到我倆才結婚不到兩年就有她這麽大的女兒,別人怎麽看我?”
“你還委屈了?當初要不是法院把她判給我,我怎麽可能嫁給你?追求我的那個條件不比你好?”
那天的争吵很快就鬧得不可開交,周圍的鄰居都跑來勸和倆個大人,卻沒顧得上小孩捧着腫得老高的手去聽懂他們的那些話裏有話。
直到她忍不住疼得哭出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沒人還顧得上去管她。
初中畢業那年她昏昏沉沉的走回家,她想告訴他們自己好像生病了,走到家門口時聽見他們正在給自己的小弟弟過生日,裏面的笑聲輕的像是要飄起來了,讓樓道的夜風潮得一陣一陣湧在了她的臉上,把這個夏夜吹得無比的糟糕,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在這個時機進去,就又走回了擁擠的人群裏,順着喧鬧的人聲向着那些去考場接孩子的大人那,仿佛那條路的盡頭,所有的快樂都會聚集在那裏。
“你要去哪裏?”身後有個少年抓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把這個令人讨厭的夜晚點亮。
安溪慌亂的搖頭,卻不明白如何回答這個少年的問題。
他像是看出了女孩難掩的心事,輕輕問道“你也無家可歸了嗎?”男孩溫柔的樣子帶着觸目驚心的味道,像是海風,帶着股冷意給她披上了毯子,讓心底那個柔軟的怪物一下子酸滿了自己的整個胸膛,讓她忍不住對這個陌生的少年說些什麽
“其實我真的很愛我家人的,雖然他們未必愛我”
少年看着她,彎下了腰來,有些氣息散盡的樣子,但還是堅持要說點什麽哄她“會有人發現你的好。”
那是安溪第一次遇到熊培。
☆、番外2
蔣刑從很早以前就和熊培是朋友了,熟悉到他明白熊培給人以蘊張力而灑脫的友善态度,實則對周圍的人別無期待,但求人們能任他獨處。
所以他最早發現熊培待他的那個同桌的不同,細節到語氣微妙的變化,某種停頓,句子和句子之間隐約的咬音。
人和人只要花上足夠的時間相處,很多東西就無法隐藏。
炎熱的午後,熊培一個人在太陽底下搗鼓了很久自行車,蔣刑給他送冷飲的時候開口問“這誰的車啊?”
“要你管”熊培蹲在那裏修了很久
後來過來一個少年,很高壓了個帽子。
熊培站起來驕傲裏藏不住熱切“我這不是就修好了嗎”
他大步走到那人的跟前看着他“你沒法不理我了”笑得像在發光。
蔣刑都不忍告訴他顯露得是有多竭盡全力,讓人心知肚明。
十七歲的夏天特別的忙,各種資料複印件,試卷書本習題還有緊張的學習氣氛。
可蔣刑并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依然活得不知天高地厚年輕張狂。
他其實不是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很多時候是被人評價為不合時宜,情商低,不切實際的,他們嫌棄他幼稚的交流方式,古怪的行為邏輯。
偶爾會從眼睛裏流露出嘲弄的笑意,使自己看上去顯得頗為愚蠢,言談中還帶着他們飽含世故的寬松諷刺。
這讓他學會了用适當的緘默掩飾自己的怪異,用無地自容的倔強一路孤身向前。
他實在做不到妥協成為一個虛假不堪,全無誠意,麻木不仁的大人,用一切冠冕堂皇來掩蓋自己的各種欲望亦或是惱羞成怒。
他還要滾燙着,燃燒着,他用不顧一切的奔跑帶動着他那顆狂躁劇烈跳動的心,去全神貫注的快樂,劈頭蓋臉的悲傷。
反正人生不會圓滿,不是嗎,他的确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東西要想,還有很多家夥要愛,畢竟他可是被選中的少年。
他在漫店裏蹲着找了很久的鑰匙扣拿起來,問老板還可不可以定制原創設計的金屬刀具,心裏想着那個要過生日的少年和刀具般筆直的女孩笑了出來
夏天的風正好,喜愛的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