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溫柔
溫柔
遇上牧華的時候,秦勝只有十歲。
十歲的年紀,大部分的孩子還在嚼着幹脆面背着書包結伴上學,可他們已經不同。
十三歲的牧華,剛從孤兒院中走出,認了西街拜頭當幹爹。而十歲秦勝,因為饑餓,第一次動手偷了東西。
“鈴——”
床上的人因為突然響起的鬧鈴聲猛地坐起,而這也驚動了身邊的另一個人。
“呼……”
“啪嗒!”
秦勝還來不反應,手腕被人一拽,人再次跟着栽倒在床上。肩膀被人頂住,不用擡眼,他也知道在自己身體正上方占據了大半空間的人是誰。
“這麽早,想去哪裏?”
低沉的嗓音,聽了十幾年還是厭倦不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裏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感情已經變質到這種地步。
“老板。不早了。”秦勝指了指床邊櫃子上的鬧鐘。“八點二十,距離今天的早會還有一小時十分鐘。從我們這裏出發到會場需要四十五分鐘,而起床、洗臉、刷牙……唔!”
突然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臉讓秦勝心跳加速,被堵住的嘴充斥着對方的味道。
“秦勝,你越來越像張媽。”
男人跳下床,赤-裸着身子在房間裏走動。撿起昨晚因為過激行為而被抛棄的襯衫,嫌惡的皺起眉,回頭看了床上人一眼:“有備用嗎?”
秦勝尴尬的看着那件襯衫。如果自己沒記錯,這件價值不菲的襯衫正是毀在昨晚醉酒後的自己手上。
“有,老板不嫌棄的話。”
“啧,你一定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嗎?”牧華随意的套上內外褲,裸着上身走到床邊,抽出一支煙點燃。“對了。記得幫我訂兩張去北海道的票,下周的。”
秦勝翻箱倒櫃的手一停,接着又繼續。
“好。”
牧華一挑眉,本來看着窗外的眼神回到室內,準确的找到衣櫥前的那道身影。“怎麽這次不問我去多久?”
“省得越來越被你嫌棄。”秦勝一撇嘴角,轉身,順手将那件略大的襯衫抛給靠着窗臺的男人。
“呵呵,你還怕我嫌棄。”牧華看着手裏的襯衫,微微皺眉,最後還是套上了它。“我去廁所。”
門開門閉,卧室裏只留下秦勝一人。
走到床邊彎下腰,蹲下的動作讓秦勝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一個傾斜,人便只能撐着床沿半跪在地上。
還好鋪着地毯。
秦勝一件件撿起地上屬于自己的衣物。
如果昨天不是那場酒宴,不知道自己又要花上多少心思,才能讓牧華回一次這裏。
嘴角不由自出的露出苦笑。
這就是喜歡與被喜歡的區別。而自己,永遠不能喊疼,不能叫累,不能讓他——失去性趣。
“阿勝,在裏頭做什麽呢?”
捏着襯衫發呆的秦勝猛地回神,只是站起身的時候,雙腿仍舊忍不住打了個顫,踉跄不穩。
“咔嚓。”
卧室的門再次被打開,整理清爽的牧華站在門邊。
秦勝看向他,依然是平日裏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筆挺的襯衫西褲,略微顯長的黑發。
昨晚的一切突然顯得好不真實,讓秦勝忍不住晃到牧華身前,擡手想碰觸對方的臉頰。
“做什麽?”一把拉住秦勝朝自己探過來的手,牧華雙眼微眯,嘴邊的弧度深了幾分。“阿勝是欲求不滿嗎?如果咱們鐵面無私的秦特助不介意我遲到,那我很樂意再和秦特助再大戰三百回合。”
話是牧華常說的話,表情是牧華慣用的表情。
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對勁,一切都和過去一樣。
秦勝忽而笑了:“老板也說了,我是鐵面無私的秦特助。”
“啪!”
甩開牧華的手,秦勝再不看牧華一眼,走出這叫人窒息的卧室。
“我又惹他了?”牧華收起笑,半側身看向卧室外。“這小子,越來越不明白。”
去公司的路上,依然是秦勝開車,牧華坐車。只是和以往不同,心情不錯的牧華選擇坐在了副駕駛座上。
“你喜歡聽這些?我倒是不知道。”牧華靠着椅背,視線看着前方稍許堵塞的高速公路。
斜眼瞥了身側的人一眼,秦勝淡淡的回答:“也不是喜歡,只是早上比較容易瞌睡,提個神。”
“放點別的什麽吧。”牧華自動自發的關了收音頻道,放起CD選片。
熟悉的歌曲,屬于他們這個年紀少年時代的傳唱曲目。
牧華擱在車門上的手縮了回來,在腿上不由自主的打着節拍。
“還在聽這些歌。”
“我看你也挺愛聽的。”秦勝踩下剎車,等着下一個綠燈。
“懷舊。”牧華嘆出一口氣:“阿勝,還記得當初我們怎麽遇上的嗎?”
“記得。”
秦勝眨了下眼,即便沒看身旁那人的表情也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我還欠你一個硬幣。”
腳下油門一踩,黑色賓利越過斑馬線。
“是的,你欠我一個硬幣。”
牧華笑了。
的确,秦勝說欠自己一個還不了的硬幣。所以,他只能留在自己身邊做牛做馬。
牧華懂,其實兄弟間沒必要那麽說話。只是這段過往,是只屬于他和秦勝間的情誼。
秦勝忘不了十歲那年,當自己第一次偷東西後被抓,當那記不清面容的男人要砍下自己的手時,是一個叫牧華的少年救了自己。
從此以後,他發誓要跟着對方,他用盡心力努力學習。為了要站在他身邊,為了能成為他的左右手,秦勝做了太多太多。哪怕是被人誤會,被人咒罵,只要為了牧華,秦勝都會去做。
為了牧華還有什麽是自己不能做的?
有時秦勝會這麽問自己,然後在獨自一人的夜裏自嘲的笑。
他原本以為的兄弟情義,早在五年前的一個夜裏便徹底粉碎。
老掉牙的劇情,酒後亂性。
秦勝依然還記得醒來後的牧華,那震驚、錯楞、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想讓他用對待其他情人的方式對待自己,所以秦勝做出了一個最後悔決定。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是怎樣無所謂的淡笑,用輕松的語氣對牧華說出:玩玩而已。
或許就是這一句話,直到現在。自己和牧華上床,在牧華眼中看來,依舊是——玩玩而已。
方向盤在手中打轉,黑色的車身穩穩的在車位上停下。
牧華吹了聲口哨,笑着拍了拍秦勝的肩,然後打開車門下車。
秦勝跟着下車,取出公文包,鎖上車門。
“阿勝。”
擡頭,看向叫着自己名字的男人。秦勝呼吸一頓,反射性的伸手,穩穩的接住對方抛來的物體。
低頭一看,是一個長方體的禮品盒。疑惑的打開,怔愣當場。
“生日快樂。”
眼睛突然酸澀起來,秦勝再次看向牧華,對方卻已經走遠。
生日,這個連自己都不屑記得的日子,他卻記住了。
秦勝取出盒子裏的領帶夾,白金質地的細致夾子配着自己的黑色領帶剛剛好。
“可惡……”
就是這樣一個人,就是用這種方法,才讓自己每次想要放棄,卻總是失敗。
比牧華晚了幾分鐘進公司,這麽難得的情況自然少不了引來議論。秦勝板着臉,面無表情的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在公司,他就是秦特助。而秦特助的臉上,永遠不會有笑容。
“特助,會議還有十分鐘。客人已經在樓下了。”
“我知道了。”
秦勝将資料飛快的分類,緊了緊領結,抱起資料往會議室走去。
一切準備在短短幾分鐘內搞定。秦勝對了對表,還有二分鐘,該去叫牧華了。
握着門把的手剛剛旋動門鎖,會議室的門卻從外被人推了進來。
“是你?”對方的口氣有點小小的訝異。
有點熟悉的聲音,但眼前人的面容秦勝卻一點也不記得。秦勝暗暗打量着對方,有禮的點了點頭。
“朝陽國際的柳總,你好。”秦勝沒想到對方會較早的進入會議室,出于禮貌,他向對方伸出手。
柳清遠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伸出手回握,聲音比剛才略冷:“沒想到你是華特集團的人。”
秦勝眉毛微動,卻沒有表現出心裏的不滿。想抽揮手,可顯然對方并不打算松手。
“柳總?”故意開口提醒,不知怎麽,秦勝覺得自己很不喜歡眼前人看着自己的眼神。
“我想,你是徹底忘了我。”
秦勝不明白柳清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自己該記得他嗎?自己應該從來沒有遇見過這個人。
僵持的局面下,牧華的聲音适時介入。
“秦特助?怎麽站在門口?”
秦勝強勢的掙開那只手,随即推開一步,讓開門口的路。“這位是朝陽國際的柳總。”
柳清遠恢複看向進門的牧華,笑着與對方握了握手:“牧總。”
“柳總,裏面坐吧。”牧華笑着看了看一行人,最後将目光在秦勝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柳清遠走進會議室,在與秦勝擦肩而過時,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後者明顯的身體一僵,臉色變了變。
會是什麽呢?
牧華眯了眯眼,細細看着那一幕。
是從什麽時候起,忠心的狗也懂得背着主人往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