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一扇扇厚重的金屬門鑲嵌在潮濕陰暗的石壁上。
門的上半部分依稀可以看出它剛剛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樣子,但是越是接近地面的部分,顏色似乎就愈加的深重黏稠。
特別是門縫邊那些黏稠的黑暗。雖然理智上知道是一種因環境潮濕而長出來的青苔,但西川每次看到這副情景時,都會下意識把這些青苔的痕跡幻視成某種邪惡的觸手,由人類的怨氣和鮮血孕育的那種。
因為,這裏幾乎時時都能聽到有凄厲崩潰的哭叫,從不知道那哪一扇門的背後傳出來。
這裏是港口黑手黨的地下暗牢之一,被送進這裏的人,很難有再活着出去的。或許,那些被關進這裏的人也不想有出去的機會,因為——
“咚。”
西川的視線才在某扇金屬門上落定沒幾秒,那扇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在外面的四人頓時神色一凜,恭敬地站好。
“哎呀,好像一不小心做得有點過火了。”一名穿着黑色皮夾克的青年從裏面走出來。
青年雖然打扮得标新立異,但渾身幹幹淨淨的。他的神色也并不兇狠,換成別人看來,大概只以為是一個叛逆不羁的非主流少年,而不像是一個待在刑訊室的人。
但是在這裏和他共事了好幾天的黑西裝們,是一點都不敢小瞧他。
看到外面多了一名黑衣人後,青年甩了甩手臂:“是來要結果的嗎?”
“是。筒木組長讓我來問問進度怎麽樣了。”頓了頓,西川裝補充道,“筒木組長說,河田先生你要是遇到了困難,他可以幫忙。”
“噢~”被稱為河田的青年笑眯眯地應了一句,“筒木組長還真是熱情啊,不過不用哦,該說的差不多都說出來了,但是紅葉小姐說需要他現在還活着。嗯……接下來最好還是送醫療部吧?”
十五分鐘就把事情都交待了嗎?這種速度……
黑西裝們的心底對這名才來組織不久的年輕人更加忌憚了幾分。
原本值守在這裏的兩名黑西裝立即上前,準備進去刑訊室內給裏面的人進行簡單的處理,另一人則道:“我們馬上聯系醫療部過來。”
河田挪了一下步子讓黑西裝們進去,他站在門邊,臉上仍舊挂着那副有些陰郁又輕快的怪異笑容:“要和筒木組長報告的話,最好還是确認一下細節吧?他好像是個很負·責的人呢。”
某些字眼似乎被加重了。
面前的人是前不久剛加入組織的,并且還是被他們情報部頂頭上司尾崎幹部親自帶回來的。雖然沒有給職位,但是一上來就給了他審訊權限。
情報部的其他骨幹,立即意識到了有新人将要威脅到他們的地位和利益。
筒木組長說的‘幫忙’,其實是暗指:幹不了就識相點把事情交出來。
而一進組織就被放到刑訊室來的河田顯然也是個聰明人,他和筒木組長只見過一面,就已經察覺到了那個笑面虎的真面目。
【負責】,情報部裏的老人,誰不知道筒木組長是最狡猾善變了。
察覺到青年言外之意的西川心中暗叫倒黴:上頭這些人的争鬥,關他這個小喽啰什麽事啊。他是情報組的沒錯,可最讨厭來暗牢了。
雖然心中有太多想要吐槽的,但作為一名資深的合格社畜,西川早就練就了一副巋然不動的面癱表情。
“多謝河田先生配合。”
“請。”河田擡手。
西川也進入了那間剛剛被使用的刑訊室,被審訊的人大概是暈死過去了,所以一般這種時候裏面沒有說話聲是正常的。
可是西川覺得好像有點安靜過頭了。他的那兩名在解着束縛繩的同事也一言不發,室內能隐約聽到窸窣的織物摩擦的聲音,像是有什麽小蟲子在爬一樣。
心裏隐約浮出一點異樣的西川改變了一下角度,透過同事們之間的縫隙看向那個綁在刑椅上的人。
那是一名男性,他的頭顱無力地垂下,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縷縷的墜在額前,看不清臉上的情況。
只是他那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幾乎到處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紅色,讓西川的密集恐懼症一下子就犯了。
這是開發了什麽新的刑具嗎?不過雖然惡心了一點,但對比其他那些血肉模糊的應該也還好吧?怎麽就——
又走近了兩步,借着懸在頭頂的燈光徹底看清男人身上的傷之後,西川立即僵住了,手指忍不住的蜷縮,努力抑制住反胃的生理反應。
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男人裸露的皮膚上到處都可以看到針孔一樣的痕跡。那些星星點點的紅色,不止是浮于皮膚上血珠,還有一些肉筋一樣的東西。
就像一只被拆掉了所有縫紉線的破布娃娃,內裏的棉絮從針孔中擠了出來。
西川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河田先生他……好像是異能者吧?
“部長,暗牢那邊送來一個人,是以往沒有見過的傷勢,您要過去看看嗎?”
聽到部下的報告,坐在窗邊思索着什麽的男人轉過頭來,陰鸷的視線從修剪整齊的劉海後面望向站在門口的人,而後微微笑了一下:“是嗎?那就去看看吧。”
說着,男人握着旁邊的輸液架站起身來,對別人而言合身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異常消瘦。
這個一看就是一個身體極度不健康的男人,卻是港口黑手黨醫療部的部長,而且是靠本身實力獲得的這個位置。
男人在組織裏的代號就叫醫生,他在北美獲得了醫學博士的學位,還不到三十歲便已經拯救了上千人的生命。
只是,在救人之餘,他也故意剝奪了幾乎相同數量的人命。
醫生的信條是“每救一個人,就離神更近一步。”而他的目标是拯救兩百萬人,這個數字剛好是上帝在《聖經》中殺死的人數一樣。
為了達成這個夙願,他才加入的港口黑手黨。因為現在只有這裏才可能接觸到大規模戰争。
不過他的恐怖之處是對外人而言,醫療部的人十分尊敬他,所以即使是露出那種陰鸷的表情,來報告的人也沒有害怕。
醫生跟着部下來到那間特殊病房。
病房裏有病人、有護士、有醫生,還有一名不速之客。
見來人的視線落到自己的身上,那坐在病房中的人很大方地擡手打了個招呼:“我是負責這個人的河田,因為紅葉小姐特地交代過他還不能死,所以在這裏看看沒關系吧?”
醫生的目光從上到下地打量了河田一遍後,才繼續邁開步子,走向房間中唯一的那張病床。
“請便。”
“部長。”原本站在床邊的醫生讓出位置,讓醫生查看患者的情況。
男人身上遍布細密血孔和紅紫色的傷痕。細密的血孔大部分都已經被激活的凝血系統自行止血,能看到淡黃色的血清凝集。而那些傷痕,實際上是皮下出血造成的。
醫生伸手輕輕按了按男人的胸口,觸感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像是按壓一塊布滿空隙的海綿。
這個男人在受審時,曾經被人用線一類的東西進行了縫合。或許先是腰腹開始,然後慢慢往上轉向了手臂。
因為要留活口,所以那些線鑽得并不深,內髒和主要血管應該都沒有受損。不過這些聚集起來的疼痛就已經足夠致死了。
讓黑西裝頭皮發麻的傷口,對同樣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況的醫生來說卻沒什麽太大的觸動,甚至有點想切開表皮看看現在他的肌理組織。
醫生檢查完之後,直起身子來,發現那個名為河田的年輕人一直在好奇地盯着他看。
見到他回望過去之後,年輕人露出禮貌的微笑:“抱歉,我好奇心有點重。”
好奇什麽?好奇醫療部?醫生?還是其他什麽?
醫生并沒有對河田的這句話做出回應,而是問:“河田先生學過醫療知識?”
“不算學過,但有些感興趣。”河田擡手比劃了一下,“我喜歡縫東西時候的節奏感。”
他的小臂、手指、下颌、上唇,包括額頭,都有猙獰的縫合線。
醫生能看出來,那些縫合線的存在大部分都并非是為了縫合傷口,而只是單純的作為某種裝飾或者“象征”留在身體上。
不過……
醫生的目光從河田下颌角的縫合線緩緩移到額頭上。
下颌那裏曾經應該是受過傷的,只不過額頭上的那個……他倒不能确定了。
坐在沙發上的河田大大方方地讓醫生打量着,但也沒有想要解釋身上這些縫合線的意思,只是用略帶期待的目光看着醫生說:“如果醫療部需要幫忙的話,我很樂意效勞~”
說着,他擡起手,做了一個拿針縫東西的姿勢。
河田這種行為,放在普通人的世界裏,十個人裏最少九個人會認為他是個變态。
但在本身就是一個暴力組織,并且吸納了無數怪人的港口黑手黨來說,他并非組織裏最奇怪的家夥。是以,病房內的所有人都對他的行為接受良好。
“那大概要讓你失望了。”醫生不鹹不淡地說,“我不喜歡有非專業人士在這裏搗亂。”
醫生的話很不客氣,不過河田也并沒有表露出什麽不滿:“意思是,如果有專業執照,就可以來了嗎?”
他說這話時,神情和話語都充滿了期待,顯然是真的很想來醫療部。
醫生看了他幾秒:“你就是情報部的新人吧?這麽明顯的跳槽趨向,不怕帶來麻煩?”
“欸?你知道我嗎?我這麽有名了嗎?”河田高興地自語了一番,然後攤手,“不算跳槽吧,反正都在組織裏,而且——”
原本有些陰郁虛無的眼睛,在說起這個的時候,亮起興奮的光芒:“兩邊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嘛,我喜歡和人聊天,特別是幹活的時候!”
情報部果然多變态。
在給男人做消毒處理的護士心中嘀咕了一句。
醫生的表情不為所動:“你很适合情報部。”
在不打麻醉的情況下用線縫合皮肉、經受異物在身體裏亂鑽,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承受住這種折磨。
“你還沒回答我如果有了執照的話,能來幫忙嗎?”河田锲而不舍地問。
已經準備離開病房的醫生最後看了他一眼:“你考得上再說吧。”
把特殊病房裏的事情交待完,又去其他幾個比較在意的病房巡視了一圈後,獨自回到辦公室的醫生重新坐回窗戶邊。
他把輸液架放好,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往那個常年置頂的群裏發了一條消息。
【醫生:覺小姐是不是說過,讓我們留意一個額頭上有縫合的人?】
很快,群裏就有人回複了消息。
【公關官:有這件事。不拘性別和年紀,說是看到了也不用管,告訴她就行。你遇到可疑目标了?】
【阿呆鳥:但是你不是在本部嗎?】
【醫生:情報部一個叫河田的新人。】
【阿呆鳥:?】
群裏安靜了幾十秒後,一份人事檔案被公關官發了出來。
【阿呆鳥:卧槽?都已經入職快半個月了,這是什麽燈下黑?!!】
【公關官:他的情況有點特殊,是紅葉姐親自帶回來的,所以跳過了常規的檔案記錄,由那邊直接歸檔的。】
厚重的黑雲把天空壓得很低,無邊的暗色蔓延開來,配合着呼嘯的狂風,一副災難肆虐前的壓抑。
雖然這只是暴雨來臨前的天氣變化,但是對這幢金碧輝煌的會員制賭場來說,的确有災難在肆虐。
四周靜悄悄的,平常總是停滿豪車的莊園,今天只稀稀拉拉地停了幾輛車,清冷異常。裏面金燦燦的賭場大廳裏也失去了以往紙醉金迷的繁華,甚至連說話聲都沒有。
記錄點數的電子屏幕由于受損出現了花屏,撲克牌灑了一地,墨綠色的絲絨賭桌和精美的大理石地面被鮮血渲染出不詳的花紋,肌肉健壯的黑衣保镖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毫無聲息。
準備反抗或者意圖反抗的人都已經變成了屍體,只有識時務的人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那名身披黑色大衣,站在大廳中央的青年并不高,面容也并不兇惡,可是就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直視他的面容。
中原中也掃了一眼跪在面前,已經毫無鬥志的中年男人,随意地擡了下手:“帶下去按規矩處理。”
“是。”兩名離得最近的黑西裝立馬收好手裏的沖鋒槍上前。
簡單交待完之後,中原中也轉身離開賭場。
那些被看管在外圍的倒黴賭徒和工作人員們,在那名猶如死神一般的黑色身影路過面前時,全都戰戰兢兢地把頭垂得更低了。
從現在開始,這家賭場就要改名換姓了、不對,整個栃木市都要變天了。
離開賭場後,中原中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想要看看從剛剛就一直在震動的手機,到底都有些什麽消息。
他剛剛解鎖屏幕,就從頂端彈出的消息欄看到公關官發的這句話。
【是紅葉姐親自帶回來的,所以跳過了常規的檔案記錄,由那邊直接歸檔的。】
什麽人?
帶着好奇的心情,中原中也點進了群聊。
一目十行的看完聊天記錄後,他擡手打了個手勢,附近的黑西裝們立即明白了上司的意思,非常識趣地和上司拉開了距離。
“大姐,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接到中原中也電話的尾崎紅葉有些訝異地揚了眉梢:“你說。”
“河田英夫,你怎麽遇到他的?”
雖然有些驚訝中原中也為什麽會問起這個,但尾崎紅葉還是進行了簡短的說明:“關西那邊的合作商出了問題,去處理的時候才知道他們惹了不止一家。河田當晚也在哪裏,不過他是因為和當地黑幫有過節,那天恰巧碰上的。我看好他的能力便遞出了橄榄枝,也大概查過他的過去。他有什麽問題嗎?”
“我也不确定,只是他的某些特征讓我有點在意。”中原中也站在大門的噴泉前,盯着噴湧的水花想了想,到底沒說出五條覺拜托他的事情,“我讓人确認一下之後再告訴你。”
特征?
尾崎紅葉想起河田英夫身上那随處可見的縫合線。
雖然的确有點奇怪,但是他的異能力是操控線,所以這種給自己縫線的怪異行為放到他身上還是合理的。
不過比起新招的手下,尾崎紅葉自然是更偏向于中原中也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中原中也是港口黑手黨的幹部,更是因為,中原中也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後,是由尾崎紅葉負責教導的。從他對尾崎紅葉的稱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之間并非簡單的同事關系就可以形容的。
“我知道了,我之後會讓人把他的詳細情報發給你的。”
半個小時後,一份大半篇幅都是按時間順序記錄內容的郵件發到了中原中也的郵箱。他大概地看完後,将郵件轉發給了五條覺。
沒多久,五條覺打來了電話,但是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跑偏了重點。
“你們黑手黨的這種監視手段太變态了吧?”
郵件裏包含的內容不僅有尾崎紅葉讓人調查的屬于河田英夫的過去,還有他入職港口黑手黨以來的一舉一動。
裏面細致到,就連他幾時幾分去茶水間喝茶、哪時哪許往哪個垃圾桶裏丢了一個紙團這種行為都記錄在冊。
“這只是常規的核查手段。”中原中也對五條覺關注的重點無語了一瞬,解釋道,“等一個月過去,确認他沒有什麽異常後,就會逐漸取消監視。”
“啧啧,這就是所謂的試用期嗎?”
“差不多吧。”中原中也回憶了一下郵件裏的內容,然後說,“由于河田英夫是在初三的時候才辍學,并且是兵庫縣本地人,所以他的人生軌跡還算比較完整。”
“導致他性情大變的原因是家庭矛盾和學校霸淩相疊加的後果。他身上出現第一道縫合線的地方是下颌,在當時的那場欺淩中被人用刀劃破的,異能力似乎也是那個時候覺醒的。從現在調查到的結果來看,沒有什麽矛盾的地方。是你要找的人嗎?”
“不知道,照片看不出來什麽、不過他是異能者?”
“對,異能力是操控線,範圍大約是十米,速度較慢。”
五條覺想了想:“等我回來去看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