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脫胎換骨

脫胎換骨

屋子靠北面,門應該是從裏面鎖着,謝毅敲了敲。兩個人都沒聽到裏面有動靜。

謝毅有些無奈,對段楠星說:“他在裏面,昨晚就把自己關在裏面,沒出來過。不過也能理解,畢竟誰也沒想到……”

段楠星看着他點頭,自己又敲了敲門,喊了一聲:“叔,我是段楠星。”

恰好此時院子裏有人喊:“謝毅,你在那幹嘛呢?都忙着呢,趕緊幹活去!”

“那你再敲敲,我先去忙!”謝毅向段楠星交代了一句,轉身離開。

人離開,段楠星正要擡手繼續敲門試試,結果門就從裏面開了。

謝天就出現在眼前,隔着一道門框,和自己一步之遙。

眼前的人幾乎都能用形容枯槁來形容。面容的憔悴、消瘦,令人不忍直視。

如果是平時,會覺得不可思議,心碎不已。然而此刻也顧不上考慮這些,段楠星陡然一陣喜悅,人就在眼前了不是麽,還有什麽能比這值得開心?之前見不到人的煎熬、苦澀煙消雲散。

輕輕叫了聲:“謝天。”

她确定,這次不叫他“叔”。

相處以來,謝天被稱呼為“叔”的時候居多,熟悉了時常也夾雜着名字,反正混着叫,随她開心。謝天很少計較,不過是一個稱呼。

于是段楠星着急了稱呼謝天,開心過頭也稱呼謝天,都是玩心重。此刻是真心這樣稱呼。

能夠拉近距離,身份平等。她要給他依靠,給他安慰、擁抱和力量。

也許都是無足輕重的,但哪怕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利劍,她要帶他走出他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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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往日那個只想依附在他身邊,只會叔長叔短的小丫頭。

謝天在剛才她敲門聽到聲音時就有些驚詫,他唯一想躲避,北向被看到如此落魄模樣的人,又唯一心心念念的人。

這麽快就來到了自己身邊。

他怕她來,又怕她不不來。驚喜交加後沖到門口打開了門。

終于,再也繃不住。是的,他不是神!此刻不想再僞裝什麽堅強勇敢。就是無助,難過,崩潰。也想有個人來短暫支撐起他自己崩塌的世界。

她小小的身體又出現在眼前。他喊:“小星。”

內心那個瘋狂咆哮着的聲音,最終化作了這麽一聲沙啞幹澀的呼喚。又不住呢喃着,啜泣起來,将人拽過去狠狠抱進懷裏。

段楠星抱着一副幹枯瘦弱的身體,心如刀絞。

這一個多月他都經歷了什麽啊?人瘦成如此不說,整個面容遮擋在淩亂不堪的頭發下,根本就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他先是一點啜泣,又一點變成了哭泣,接着哭嚎起來。、

終于可以在這一刻釋放。段楠星抱着,任他哭泣。

段楠星順手将門掩上。似是遮住了一道視線。

此時的謝天才像個孩子,抱着人哭了個昏天暗地,不用再裝勇敢、裝成熟穩重。把委屈、困苦都發洩出來!

卻并未發現剛才愣在門口的母親。

段楠星聽他哭累了,開始抽泣,便拍着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

直到平息。也許累了,也許發洩完畢,安靜了下來。

不過是個長大了一些的孩子,況且失去父親這樣的悲痛,任誰也都會失控的吧。

謝天從得到父親病了的消息到人沒了,也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都經歷了些什麽外人根本難以想象。

段楠星結結實實懷裏抱着人,跟着難過了一場,一直努力展現自己的肩膀,給他依靠。此刻有些站不住。手還不停替他順着脊背。

“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謝天說話了。聲音都是濃重的鼻音,帶着些沙啞。

段楠星知道他緩過來一些,微笑着,緊緊抱着他,說:“我一直都擔心你,昨天自己跑回來了。”

謝天自責:“對不起!”

“現在你就在我懷抱裏,我很放心。”段楠星努力讓自己說出的話顯得輕松。

然而謝天人卻感覺到疲憊至極,破碎的情緒,似乎很難找到別的感情填補,更是沒有聽出話裏的情緒。

任誰經歷過這一個多月的行屍走肉又心驚膽戰的時光,都會忘了表達真實的自己吧?

感覺到段楠星的身體有些抖動,連忙松開她。忘了自己的重量還壓在她身上,站得太久,肯定是站不住。

松開對方,謝天連忙低下頭,不敢與她直視。他這時這形象吓人不說,也确實不太想直接面對。

好不容易緩過來一口氣。謝天想,多麽脆弱的一個人,肯定令她失望了。

于是,拉着段楠星的手,将門扣上,靠着門坐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段楠星靠着他的身側也坐了下去,這間屋子的地面鋪的人字形磚,打掃得還算幹淨,略微有些涼意。

兩人的手是十指交扣的,緩緩搭在段楠星的大腿上。

謝天嘆了一口氣,片刻後開始講述。

“我從小一直就很努力,我們家在村子裏最窮。可能因為我母親身體不好,所有苦活累活都落在父親一個人身上。我努力讀書,又努力幫助父親減輕負擔;但讀到初中還沒畢業,就決定我不能繼續讀下去。我弟弟他書也讀的好,想着我是老大,總不能讓一個小孩子為了我去辍學!那個抉擇就很艱難,是我不想放棄這唯一能走出窮苦的機會,反複思考給自己做好思想工作,就決定必須是我放棄。安慰自己,弟弟他最後能努力走出這個窮地方,其實也一樣,都能讓大家過上好日子,便毅然決然放棄了……”

段楠星安靜聆聽。謝天停下來,思考片刻又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就努力工作、掙錢,想着,都一樣,早工作早掙到工資,能為家庭補助也好。先是幫父親幹農活兒,後來我的初中同學上高中了,介紹我到一家招工的面粉廠去應聘。廠裏嫌我年紀小,不錄用我,還是我答應了接受一半的工錢才被錄用的。半年後才領上全勤工資。辭掉這份工作的時候,很不安,總覺得這份工作帶給我的改變很多。我能有今天,也有努力和運氣。今年才接觸到工程,剛起步,感覺再過幾年,我就要掙到大錢,養他們,給它們更好的生活,帶他們離開這裏,不再需要他下地幹重活兒了,可是……”

到此,謝天又逐漸哽咽起來,停頓下來,調整了片刻情緒,才又繼續:“他為什麽不等我?”

子欲孝而親不待!大約是這世上最悲痛的遺憾之一。

段楠星說不出話,拉着他的手用了些力道,另一只手覆蓋上去,希望給他安慰。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謝天又接着說下去。

“他這一輩子,如他自己所說:清苦而勞累。”片刻後,“結束了也未必是壞事。我居然覺得他說得對,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孝?”

段楠星搖頭,依然說不出話來。這樣沉重的話題,充滿了哲學,根本沒有什麽對與錯或者合适的答案。

只不過謝天要的也不是答案吧,讓他知道,自己在他身邊是她唯一能做的。

“這一個多月的時日,我一直過着擔驚受怕的日子,在感受不到父親鼻息的那一刻的驚恐、不知所措、天塌地陷開始,到此刻,相比那過去的一個多月的時日,我反而感到釋懷和松快,你說我是不是逆子?”

“不是,你不是!”段楠星反而很能感同身受理解到他的內心所想。

或許人死不能複生,再難過,日子都是要繼續下去的,這是一種本能;比在生死線上掙紮的等待時候所經歷的痛苦,是要相對要松快的。

“希望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便不再有這一生這樣的苦難了,你說會嗎?”謝天最後說。

段楠星其實不知道,她仔細思考了許久,說:“嗯,我覺得會!”

謝天聽到答案,仿佛真的信了,想笑,卻分外的苦澀。

段楠星扭頭去看,只看到一個被頭發遮擋住半個臉的消瘦側臉。

原本想伸手去安撫,努力忍住了。

兩個人靜靜坐了好一會兒,謝天才又開口:“謝謝你!”

段楠星:“我又沒做什麽。”

謝天:“你在我身邊就好。”

段楠星堅定回握了握他的手。

自此這個謝天似乎又重新活了過來。

感覺到了地面傳來的一絲涼意,邊拉着段楠星起身,便說:“地上怎麽這麽涼?”

段楠星起身舉起起兩只緊握着的手,還有彼此交織在一起的溫度,說:“不涼。”

謝天看着,一瞬間愣神,又捏了捏段楠星的手,将她拉到一個椅子旁邊坐下,才松開她。

也不知道這個小妮子經歷了些什麽才在上一刻就站到了自己面前,再晚一刻,都感覺自己可能會瘋。又有些自責。

這一個多月最忽視的就是她,還好她不離不棄。

“你坐這,我去給你倒些熱水。”

段楠星有些不忍,看他那淩亂不堪的一頭亂發,伸手想替他打理一下,又被他躲過去。

這一躲,謝天是無意識的。完了還有些懊惱。

段楠星收回手,說:“你這樣出去吓到別人。”

謝天點了點頭。走過去拉開門。喊了兩嗓子:“謝虎,謝虎!”聲音大卻沙啞。

只聽外面幾個人傳着分別喊了兩聲:“謝虎!”才聽到一個人的回音:“哎,哎,來了。”

謝天隔着門縫吩咐道:“你倒一杯開水來,再給我打一盆洗頭水。”

謝虎還帶着哭腔說:“哥你沒事了嗎?真好,你知道我們多擔心你……”

謝天:“快去!”

不一會兒謝虎就一手端着一杯水,一手端着一盆水進來了。看見段楠星還愣了一會兒。

謝天接過他手裏兩份水,就把人打發出去。“辛苦你了,你照顧好母親,我一會兒出去。”

謝虎險些哭出聲,被隔在了門外,獨自哭泣。

這孩子大約也是吓壞了。人還在念書,昨晚才回來。家裏都在要求他不能松懈學習。

屋裏的謝天将水放在段楠星手邊的炕沿上說:“趁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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