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人飲水

如人飲水

十一月末,寒冷不期而至。人都懶散了似的。

宿舍裏所有人都躺在被窩裏。段楠星正接起謝天的電話,聽他說:“小星,你在幹什麽?”

“外面冷。你怎麽樣了?”段楠星也随意與他寒暄。

謝天知道她一定躺在宿舍裏,害怕寒冷,不會亂跑,便道:“吃了晚飯麽?”

段楠星回:“打包回來的炒米粉,剛吃過,你呢,在項目吃的機器面?”

大鍋飯似乎只有機器面。

沉默了片刻謝天才說:“嗯。趕進度,比較忙,大概還有一個月多的工期。”

“壓力很大吧?”段楠星不關心進度,只是為他擔憂。

“還好,都是前期自己欠下的債,自己補呗。”他是說之前自己的家事延誤了工期。

“沒時間陪我!我知道!”段楠星及時接話揭穿本意。

謝天帶着無奈,發出淡淡笑聲:“那挂啦,我要去忙。”

段楠星又囑咐他吃飽穿暖什麽的,二人就挂掉電話。

似乎經歷過先前的變故,謝天性格明顯不似從前那般自在了似的。段楠星思量着謝天近來的行為。

他倒也時常來電,總是在表達:沒時間。平時沒什麽事就這樣打個電話來,閑扯兩句,便又挂掉。

段楠星雖不抗拒,卻覺得這人真和從前不大一樣,好似有些優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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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總要經歷一番事,然後變得不再像自己,或者更接近真實的自己吧?

段楠星也盡量遷就着,話語盡量表現得幽默輕松一些,以盡可能調節謝天的哀思情緒。

不久前,經歷過了校園招聘,心思也被不久後的畢業所牽扯,不太愛粘着謝天本人。

她大概的思量是,反正不能畢業就回去。再遠也便想不了什麽,走一步看一步。只不過跟着周圍同學一起思慮,有些焦慮。

挂完電話,謝天雙手搓了搓插進衣服兜裏,往工地的宿舍走去。天氣有些冷,工人們吃過晚飯,晚間還有一波工人要加班擰鋼筋。

他想着先休息,等晚一些起來去看看,避免晚間作業工人發生意外。

原本這個工程是十月份就應該進場施工的,耽誤了一個來月。

父親下葬後,謝天整個人仍然消沉了一陣,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差點放棄這個項目。

好在有個人一直,安慰他,給他打氣。她說:“我快畢業了,到時候上班掙錢,養你!”

謝天就笑。總能想到她那小身板,畢業後在幼兒園裏帶一幫小孩子的模樣,撒潑胡鬧也挺好玩。想着自己也就打起精神。

總不能輸給一個小女子。

父親的末七快到了,大約人真的有靈魂,到另一個世界過上了幽靜的生活也說不定,自己還在這邊沉淪……

很不該!

謝天一邊思慮,一邊給自己打氣。

也發現自己的個性似乎有了變化,确實不再是那個無畏的少年。但凡之前向面粉廠離職的決定,放到現下,他估計都會猶豫不決。

倒是覺得如果在工廠安穩一生,直到退休老死,也不錯。

命運也真是令人唏噓。他都不太敢想自己居然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多少有些憂心。

五天後,謝天回到老家,為父親過完末七。

母親卻單獨将他叫到身邊,表情嚴肅。謝天心想不妙。

果然母親說:“你媽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經過這一番事,你也成熟了不少。以後我随你爸走了也能放心。就是有件事……”

謝天心裏“咯噔”一下,大感不妙!此刻聽不得母親這種交代後事似的話語。又想不出她接下來會說什麽,咽了口吐沫才叫了一聲:“媽!”

謝母卻不為所動,繼續說:“別打斷我,我繼續說,你和你凡凡姐家的閨女是怎麽回事?”

謝天感覺一陣五雷轟頂,整個人腦袋空白,幾乎哆嗦起來。

凡事只要提到與段楠星有關,對他來說就不是小事。何況就這樣被平白無故提起,絕對不是小事!

他沒來由地恐懼,不敢多想。卻又閉口不言。可是這一天終究是要面對。

謝天臉色蒼白,只聽到母親繼續說:“你不要覺得不說話就能蒙混過去,以為這樣我就會一無所知?你們都幹了什麽?說!”

謝母她語氣不善,帶着些威逼,謝天居然打了個戰栗。看向母親,臉色不禁又白了幾分。

從小,母親雖然表面上是個溫和沒任何脾氣的人。但其實謝天知道,她其實是個比父親還倔強,又脾氣很差的人。由于身體緣故,所有人一貫也都讓着她,不給她添堵,所以太有發脾氣的時刻。

從來沒有急過眼的母子,此刻卻有些不同。

一直以來都從不言語相向,一句重話都不曾對母親說過的謝天,此刻,也說不出任何一句反駁的話來。

還擔憂自己将她氣出個好歹,還很想替此刻的自己辯解,很多話堆集到了胸口,卻完全說不出,緩緩蹲下身來,悠悠開口道:“媽,她是個好孩子,你不要怪她,我們……”

說不下去了。

謝母很明顯從中聽出了她不敢确認的答案。氣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神渙散。

謝天吓得連忙起身将人攙扶起來,坐回椅子裏。

“媽,媽,你沒事吧,你不要生氣,都怪我,都是我的錯,你消消氣,我錯了,是我錯了,父親剛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一段話說得語無倫次,卻句句戳心。

謝母大喘氣,倒過來一口氣,連忙說:“去給我倒水。”

謝天照做,倒了杯水,順便拿了急救的藥過來,一并放在母親面前。

謝母端過水喝了一口,待氣息逐漸喘勻了,看着面前自己的兒子。

他一直懂事、乖順。生在這個家裏多少有些對不住這個孩子,自己也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此刻也不知作何。

可是為何偏偏是那個姑娘?在她內心裏,那根本不是自家兒媳婦,更不要提那一層關系。

緩了緩盡量溫和,說:“媽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我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到什麽程度了。你對咱星星娃不能做出那豬狗不如的事,更不能做出對不起你凡凡姐的事。他們……咱們受了人家多大的恩惠你自己心裏也有數,你爸如今去了,我是沒什麽臉面對你凡凡姐。”

提到父親,謝天心思鈍痛,更說不出話來。人早就卸了力氣,感覺自己要成一灘爛泥,根本沒有什麽反駁對抗的力氣,只是很機械地說:“媽,你別說了,不要說了。”

謝母片刻後,也開始心疼兒子。按理她一直也喜歡段楠星這個孩子的,是個靈氣的姑娘,挑不出任何毛病。但那孩子還叫自己一聲舅姥姥……真是造孽啊!

堅決不可能!

自打上次親眼看見兩人擁抱開始,至今也有一月有餘,可是想起這事來,仍覺得匪夷所思。謝母暗自下決心,堅決要打斷自己兒子的念想,此生她也不能經歷那些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來。

封建舊思想根深蒂固,沒見過什麽世面的老人,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對謝天繼續說教:“你媽我這輩子沒什麽出息,家裏窮到在他人面前都擡不起頭來,你拿什麽娶人家?這些不說,你爸剛沒,我也不能逼你娶什麽人,這事可以先放置,但你考慮清楚自己将來的路要怎麽走,不要害了人家無辜的姑娘。”

謝天已經完全聽不進去母親所說的話。愣在原地,嘴裏嗚咽着什麽根本聽不清,謝母看着不忍心,但堅決不讓步,起身,拍了拍他出去了。

謝天就此病了一場。

躺在屋裏炕上五天過去了,村裏的大夫來號脈問診,說是嚴重的感冒發燒,開了藥。

迷糊中謝天藥也吃了,飯也有吃,就是人昏沉不見好。

第六天的時候,謝天感覺松快了些。一大早起身站在院子裏,看遠處的天空發呆。手機的鈴聲響起來,打了個冷戰才跑回屋裏接。

聽到話筒傳來一聲清亮的“叔”!

謝天居然有一順的恍神,沒反應過來便沒及時回應,結果對方又輕輕叫了一聲:“謝天?”

謝天才及時淺應:“嗯。”

電話裏才繼續說:“叔,今天周末,你猜我為什麽起這麽早?”

謝天突然胸口一陣窒息,躺了幾天他也沒算,夢裏總是握着一束發絲,繞着繞着幾乎将自己勒死。

可能站得久了又有些吸冷,打了個噴嚏。

電話那頭的段楠星大概也感覺到了,急忙問:“叔,你是不是感冒了?是不是冷、衣服夠不夠,我從這給你買一件厚羽絨服帶回去,工地上原本就冷……”

謝天心糾結成了一團不明物體,繃不住這樣的潮水一樣的關心,輕喚:“小星!”

想你了,很想!這句話就要忍不住,憋在嘴邊。

可仿佛被心裏那團不明物體更在喉間,張了張嘴,改說:“你早起要做什麽?”帶着些鼻音。

“真感冒了?吃藥!快去吃藥,吃了嘛?”

桌上散落的白色小藥片,最近一直都在吃,此刻不想吃了,他看了看,微笑道:“吃過了!”

“怎麽會感冒呢?是不是沒注意身體,沒有及時加衣服吧?”

謝天覺得站累了,往炕上去了,腦海裏有些嗡鳴,不知電話裏在說什麽,只是機械地應着:“好!知道了!”

躺下來,電話舉在耳邊,謝天閉上了眼。

母親在院外老遠喊着什麽,他也根本聽不清楚,感覺着世界原本的安靜。

突然想起念書的時候。

初中得去較遠一些的鄉上,冬天冷,天黑就往外走。他因為離學校稍微近一些,早晨得和父親忙一陣農活。

即便這樣他也是最勤勉、最努力的人。到學校最早,他就會生起班裏取暖的爐子,坐在一邊還要在班裏學習上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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