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君
暴君
宋舒魚眼睛一睜,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軟的大床上,她挪動了一下,感覺渾身都疼,鑽心的疼,喉嚨幹啞的快冒煙了。
她腦子裏有些零星的片段,印象裏最深的是一雙蒼白的手,虎口的位置有一道很深傷疤,腦子裏最後一個畫面就是那雙手把她抱了起來,後面的她就記不清了。
“她,她醒了!”小厮激動的叫了起來。
宋舒魚轉了下眼睛,這才注意到這裏已經不是紅怡院那個陰冷潮濕的柴房。
等等,這裏是哪裏?
一個月前,宋舒魚被轉手賣去了紅怡院,紅怡院在邊陲小城梅香城裏,服務的對象不是公子哥也不是文人騷客,亂世裏梅香城的很多有錢人早就遷到南方安全的都城去了,所以它的服務對象是路過此城的一些将士們或一些山上的土匪,樓裏的姑娘大多是黑市買賣和一些因為戰争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孩。
宋舒魚就是其中一個,和她一同賣去的有十幾二十個小姑娘,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
半個月前,宋舒魚急中生智慫恿了幾個小姑娘一起跑路,結果跑路的時候被抓了個現行,幾個小姑娘吓壞了,哭得稀裏嘩啦的,宋舒魚特仗義的以一人之力擔下了罪名,說是她慫恿的她們。
結果始作俑者宋舒魚就被丢進了柴房,老鸨看着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現在還未長開已經漸有傾城之色,但偏是一身反骨讓人頭疼:“給我狠狠教訓這個壞丫頭,記着被傷到她的臉。”
宋舒魚被幾個大漢打得半死,她本來就怕疼的要命,那皮鞭子沾了鹽水悉數招呼在宋舒魚身上,連皮帶肉渾身都是血,她喉嚨都哭破了,最後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氣了。
三天前,有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酒鬼,一不小心撞開了柴房,見到一遍體鱗傷的小姑娘,醉醺醺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眼就看上了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當即獸性大發。
宋舒魚發着高燒忍着疼拼命朝門口跑,被那酒鬼抓住了小腿,她拼命蹬腿,結果是衣服撕裂的聲音。
她沒有辦法,一口咬在了那酒鬼的耳朵上,下口之狠,直接咬斷了那只耳朵,引得酒鬼尖叫連連,這才驚了前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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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舒魚此刻看着頭頂的白色帷幔,是那雙蒼白的有疤的手,将她從肮髒的柴房抱了出來,她閉上眼,努力想回想那個人的樣子,卻什麽也想不起來,只覺得腰間有些不太真切的溫熱,那種感覺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怎麽可能會有救世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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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有救世主她怎麽會獲救?
門口走進來一個穿着盔甲的男人,年紀約莫二十幾歲,身上背着一個木質盒子,待他走近,宋舒魚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草藥味,這種味道有點熟悉,但宋舒魚并不認識這個人。
“你醒了?”他說。
宋舒魚點頭,想發出聲音,奈何喉嚨幹疼得發不了聲,只能發出嘶啞的“啊”。
宋舒魚想是他救了自己嗎?
看情形應該是了。
大眼睛緊緊盯着她的救命恩人,他還挺好看的。
那人走過來,拆了她手臂上已經沁出血的紗布,又拿出一個白瓷瓶,倒了些白色粉末在她的傷口上,宋舒魚疼得眉頭蹙起來。
她怕疼,之前被打一直都是鬼叫的,現在不敢在恩人面前鬼叫,眼淚刷的就掉下來了。
玉石般的眼睛裏蓄滿了晶瑩的淚花,張張嘴,奶奶的音:“疼。”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她這麽怕疼,之前幾次上藥她都是昏迷狀态,可畢竟是個小孩,受了這麽多傷。
上藥的手自覺輕了些,擡眉看到小姑娘紅透的眼睛,鼻子也是紅的。
她的體質非常特殊,傷口愈合的要比正常人慢很多,且傷口又多又密,有些已經發炎,光是處理她的傷口就花了整整六個時辰。
不禁埋汰起自家的那位大佬,還真是會找事,出來打仗不消停,自個閑的沒事還非得給別人找事,三天前,不知道從哪撿了個小破玩具回來,非要他給救活。
那位大佬丢了一句:“救不活提頭來見。”
這姑娘渾身都是傷,縫縫補補又費了他一大堆名貴的藥材,愣是從閻王爺門口搶回了一條人命,就她這種弱雞體質,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就算他能救她一次,也不能救她第二次。
上完藥,宋舒魚已經渾身疼出了一身冷汗,眼睛還閃動着淚花如星星點點,我見猶憐。
他這才看清了宋舒魚的臉,巴掌大的臉,隐在了一堆亂發裏,那雙眼睛格外亮,細細看能看見眼珠是墨綠色的,他竟沉在眸子裏半晌才回過神,好一雙攝人心魄的綠眸,讓人完全挪不開眼,如翠潭般的眼睛。
他甚至懷疑這個小姑娘不是人是妖物,難道因為是個妖物,自家大佬才會救她?
回過神對上宋舒魚冒着細密汗水的額頭,下意識覺得自己無恥,竟把一個小姑娘想成了勾人心魄的妖物。
她才多點大,怎麽可能蠱惑了自家大佬。
更何況,自家那位大佬是能被妖豔賤貨蠱.惑的浪蕩子麽?
他穩了穩神色道:“你好好休息。”
宋舒魚開口:“等…等。”
那人回頭,對上了她墨綠含水的眸子,不自覺生出了絲絲憐愛,語氣都輕了:“怎麽了?”
宋舒魚抿唇,肚子不合時宜叫了起來,面上一紅,他便知道了,出去給她備了一桌的清粥淡菜。
一連在帳篷裏住了半個月,宋舒魚的傷口總算不那麽疼了,但離痊愈還早。
這幾日她對自己現在的情況也有了初步了解,。
救她的人是大将軍裴恕,當今聖上的二兒子,她現在在鎮北軍的軍營裏,那個給她看病的人叫薛景筠,是随軍的大夫,也是裴恕的親信。
宋舒魚在帳篷裏憋久了,悶得慌,等傷口包好,舔着臉說:“景筠哥哥,我能不能出去玩兒?”
薛景筠被她一叫,心裏癢癢的如萬只螞蟻爬過,宋舒魚撒嬌的時候像極了自家妹妹,這次出門還記得妹妹抱着他的胳膊,哭得凄慘。
他看了眼宋舒魚,這張臉天生就寫着“你得寵着我”,又有“妹妹光環”加持,薛景筠心頓時就軟了下來,蹲在她面前幫她裹好紗布:“過幾天我們會路過紳鄉縣,到時我帶你去市集轉轉。”
宋舒魚喜出望外,乖巧點頭。
傍晚小厮又送來晚飯,宋舒魚吃飽喝足,左右看了看,帳篷外沒什麽人。
她走出了帳篷,她已經熟悉了這個軍營,而且最熟悉的夥房,這幾天字裏行間也聽說過大将軍裴恕。
宋舒魚一直想看看她的救命恩人裴恕究竟是何許人,是不是那雙讓她魂牽夢繞的手的主人,可是每每要走近就被他的侍衛攔住了。
“小姑娘,你別瞎走動,惹怒了裴将軍是要被殺頭的。”夥房的人有一次把她從裴恕帳篷外帶了回來。
宋舒魚心想裴恕是她的救命恩人怎麽會殺了她呢?
“裴将軍那麽可怕嗎?”宋舒魚問。
夥計:“當然,前兩天聽說裴将軍搞了一個殺人比賽,和幾個将領比誰殺的人又多又快,我可聽別人說,那天西邊射擊場的角落屍體堆成了山,土都染成了紅土。”
宋舒魚心口一涼,她腦子裏最深的就是那雙蒼白的手,它把她抱出了深淵,可也是那雙手殺人如麻嗎?
“這個裴将軍陰晴不定的很,不僅殺敵國的人還殺自己人,前兩天聽說有個士兵被他砍了手腳筋,扔到了山裏,大半夜還能聽見哀嚎呢!”
宋舒魚更怕了,她的恩人是個這麽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嗎?
殺敵人就算了,他還殺自己人?
還不是直接殺,這麽折磨人!
人幹事?
心裏變态嗎?
宋舒魚退後兩步,看來還是得跑路,她同情的看着那個夥房的夥計:“要不你跟我一起逃吧?”
那夥計吓得癱了:“前兩天有個逃兵,被裴将軍抓到了,抽了筋扒了皮,吊在城門上三天三夜,活生生的曬成了人幹。”
宋舒魚腿軟了,紅怡院逃跑是被關柴房打一頓,可是軍營裏逃跑要被做成人幹。
她想算了,算了,不跑了,跑出去也不一定能活,其實主要還是害怕做成人幹。
出了夥房,嘴裏的烤紅薯都沒了味道。
她的恩人真是個殺人魔頭?
“啊!求求你,不要!”
“将軍,我錯了!”
……
“裴狗賊,你不得好死!你早晚要下地獄!”
遠處傳來了一陣哀嚎,宋舒魚的紅薯吓得掉在了地上。
明明暗暗的火光間,她看見了那個穿着銀色盔甲的人,他手裏握着長劍,每一次揮動,刀鋒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銀光,伴随着無數的慘叫和痛嚎。
隔的很遠,她依舊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血色的殘陽映着墨色的天,他的發髻在微光中如同天邊的旗幟,帶着殺戮的號角,令人聞風喪膽。
這哪裏是将軍,這明明就是來自地獄裏的修羅,他讓這片遠山變成了活生生的戰場,他破壞了這寧靜祥和。
那個瞬間,宋舒魚腦子出現了一個詞:逆天而行
好像他的存在天生與天地不容,與風景相悖。
宋舒魚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紅薯,沾了些灰塵,她伸手撣了撣又咬了一口,有點甜,粘着牙,活着,真好。
還好,她還活着。
殘陽下,她細白如蔥的手指染了一層橘色,她想活,不想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也不能逃去哪。
當天晚上,宋舒魚做了個夢,夢見了那個穿着銀色铠甲的裴将軍,他長身而立,周身漫着一層薄光,手持長劍。
夢裏依舊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他提着劍朝她走過來,劍鋒還在往下滴着血,地上滴出一條血路。
宋舒魚緊張得快要暈厥,大氣不敢呼。
裴修羅蹲在她面前:“說吧,你想怎麽死?”
宋舒魚哭了,被吓哭了。
裴修羅很生氣:“再哭一下我就殺了你。”
“我不哭你就不殺我了嗎?”
裴修羅:“我讓你選個死法。”
宋舒魚:“我想百年以後自然老死,這種死法順應天地法則。”
她的小聰明徹底惹怒了裴修羅,他二話不說,一刀下來就把她砍了,頭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宋舒魚被這個噩夢吓醒了,渾身冷汗,滿臉都是淚。
她本來就極其不容易入睡,這幾年每天都只睡一兩個時辰,難得入睡還做了這麽個噩夢,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好脖子還在,可不敢直視地面,生怕看到腦袋在地上滾。
光是遠遠的見了一面那裴修羅就讓宋舒魚做了這麽可怕的夢,要真見到本人,怕是要死得更快了。
第二天薛景筠來給她上藥的時候帶來個不幸的消息:“将軍想見你,下午你去趟主營。”
宋舒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