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謝清又夢到了前世的事情,卻不再是盛京城破,滿城悲歌之際。
而是再早一些,一些差點被他遺忘的過去。
自從認識了陳子顏之後,小戲子練功的日子便多了許多趣味。
陳子顏雖未言明過自己的身份,但小戲子知道了這個名字,便也能猜到對方是誰。
陳乃皇家姓氏,這個突然出現在梨園的小少年,估計是哪位皇親國戚。
而這個推測,在皇家舉辦金秋家宴,皇帝給梨園下了一道聖旨後,被徹底證實。
這道聖旨裏特意指名了要謝清進宮,與其他梨園子弟一起,為皇家唱戲助興。
此時的謝清還沒正經上過幾次臺,宮中的貴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這個無名的小戲子,能說動皇帝拟下這道聖旨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因為就在前一夜,小戲子還同陳子顏嘆息過,自己學藝十數載,卻至今未得到師傅的認可,被關在院內精進技藝,還沒正經地上過一次臺。
謝清說這話的時候,只是純粹感慨一番而已。
畢竟他也知道臺下十年功,臺上一分鐘的道理,更知道,師傅只是對徒弟抱了太大的期望,所以才遲遲不願讓他在世人面前亮相。
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随口一句的感慨,居然被小少年聽入了心,還從皇帝那,替謝清求下了一道聖旨。
金秋宴開宴之日,謝清跟着師傅,心情忐忑地進了宮。
16歲的小戲子第一次進宮,學藝多年只看今朝,哪怕平時再穩重,此時或多或少也會有些緊張。
師傅怕謝清将自己繃太緊了,趁着宴席還沒開,便讓他在宮中轉轉,也當散散心。
謝清知道宮中都是貴人,也不敢走太遠免得誤闖了什麽不該進的地方,便打算在戲臺子附近随便轉轉,沒想到還沒走出去多遠,便碰上一群進宮赴宴的公子哥們在欺負人。
聽對話,被欺辱的對象似乎還是敵國的質子。
那位被敵國嬌養長大的殿下,面容秀美雅致,此時正穿着一身戲服,被逼着像戲子一樣唱戲,而周圍全是不懷好意的笑。
謝清本來就緊張得很,急需什麽事情轉移注意力,見到這樣的一幕,一時間膽子也大了起來,攔下了這場不像樣的玩鬧:
“貴人們想聽曲,若是不嫌棄,小的可以唱幾句,練家子總比外行要唱得好很多。”
世家公子們似乎是被說服了,他們放開了那位可憐的質子殿下,将目光落到了突然出現的小戲子身上,然而眼神着實談不上有多規矩,完全就是将人當樂子看。
但謝清并不在意,這樣的目光,他從下到大見得多了,畢竟伶人向來便是被看輕的。
他甚至感到一陣輕松,因為正好可以把這當一次練習,等晚些開宴時,在皇室面前便也能少些緊張。
然而就是在這時,陳子顏慌慌張張地趕來了。
他一來就給每位世家公子來上了一腳,直将人踹得人仰馬翻,冷哼道:
“讓你們來給這質子點教訓,居然欺負到我的人頭上,想聽他唱曲?你們配嗎?”
前一秒還趾高氣揚的世家公子們,此時狼狽地爬在地上,最前頭的惡慌慌張張地解釋道:
“太子殿下,我等不知這是您的人……”
陳最不想聽這些人扯廢話,又是一腳踹過去,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辯解:
“現在知道了,閉嘴吧。”
那位公子哥果然不開口了。
陳子顏擔憂地拉謝清看了又看,确認對方沒受傷後,便又将目光投向了角落裏的質子,皺眉不滿道:
“看什麽看!沒聽到嗎?這是本太子的人!把你那惡心的眼神收起來!”
與此同時,他給那群世家公子們打了個手勢,語氣不耐:
“都起來,趕緊把人帶走,別再讓我瞧見他,一見他我就煩。”
聞言,一群人連連應是,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拽着那位質子離開了陳子顏和謝清的視線。
謝清看着質子被半拖半拽帶走的背影,忍不住朝陳子顏提醒了一句:
“殿下,您何至于如此欺辱他人。”
陳子顏的唇線繃得直直的,似乎很不高興:
“你在替那質子不平嗎?”
謝清還未做出回應,便見眼前人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含上了悲切與憤懑。
陳子顏伸手搭上謝清的肩膀,情緒顯得有些激動:
“我母妃是被北狄皇室害死的,父債子償,他欠我一條命!你不許替他不平!知道嗎?”
謝清拂開陳子顏的手,冷靜地解釋道:
“我不是為了他,我只是希望你能給自己留條後路。”
他離陳子顏遠了幾步,再擡眼時,語氣恭敬:
“太子殿下,質子此時再落魄,終究還是北狄國的太子,您又怎知小國不會有崛起的時候?”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就是希望陳子顏不要與敵國質子結仇,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陳子顏知道謝清的好意,卻被對方話語中的恭敬給攪得心煩:
“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如此生疏了嗎?”
謝清移開視線,長睫向下一掃,輕易擋住了眼底的情緒:
“您是尊貴的太子,而我只是一介伶人,世人若是知道我們私交甚好,對皇家聲譽有損。”
陳子顏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時間也有些氣惱,他費盡心思讓人進宮參宴,得到的卻是這樣一番要撇清幹系的話。
陳子顏朝謝清逼近了幾步,他掰過對方的臉,直視着那雙鳳眸道:
“伶人又如何,你既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在我這裏,便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世人的評頭論足,我毫不在意。”
末了,他放軟聲音乞求道:
“玉笙,不要因為擔憂身份不匹,就将我抛下好不好?”
唱戲這一行用的都不是真名,謝玉笙是謝清在臺上會用的藝名,師傅提前給他取的。
比起謝清這個真名,陳子顏似乎格外喜歡謝玉笙這個名字,或許是因為此時的謝清還未登臺,知道這個名字的便只有他一人,于是也能多了幾分特別與親昵。
謝清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依戀,下意識地擡眼望去。
太子生得無疑是極其俊美的,一雙本該多情的桃花眼裏,是純粹而赤誠的請求。
如同一只剛剛同主人嬉鬧完,卻驟然得知自己要被抛棄的小狗,于是便咬着褲腿不撒嘴,低聲嗷嗚乞求主人留下。
這段時日的相處,二人對彼此早已生出了幾分情愫。
陳子顏将謝清放在了心上,謝清又何嘗不是,卻也是因此才想着劃清界限。
他早已猜到知道陳子顏的身份不凡,卻怎麽也沒料到,對方竟然會是太子。
喜歡男子,單是這一條,便能讓有心人對太子的儲君之位進行威脅,一旦傳出去,又是一場動蕩風雲,更何況,太子喜歡的還是一位低微的伶人。
當今陛下身子骨已不大好,民間都在傳皇子之間是如何暗流湧動,針鋒相對。謝清哪怕再不明白政事,也知道陳子顏會因為自己的關系而舉步維艱。
他知道,自己此時應該狠心拒絕,但是看着那雙桃花眼,卻是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裝着理智與情感的臺秤倒向了一邊。
謝清還是動搖了。
他妥協般地嘆了一口氣,最終緩緩點下頭:
“好。”
那一日的金秋盛宴,謝玉笙一戲出名。
然而人紅是非多,梨園的每一位新角嶄露頭角,迎來的便是狂熱的追逐與不間斷的騷擾。
謝清似乎是和前輩們一樣的,但他又似乎是不一樣的,因為他的背後有太子。
謝玉笙在梨園的第一場戲,觀者如雲,數不清的世家公子想要捧一捧這個新角,戲一落幕,在一片叫好聲中,數不清的錢袋子便被扔上了臺。
而就在這時,好幾箱黃金被搬上臺,在金燦燦的黃金襯托下,世家公子們的錢袋子,一下子便黯然失色,甚至被襯出了幾分嘲諷奚落的意味。
沒有人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但所有人都知道,謝玉笙受貴人庇佑。
那人出手闊綽,一擲千金,有一箱箱子裏裝的還是寶石珠玉,上面雕刻着繁複的紋樣,精妙絕倫,非皇親國戚不能有。
只有謝清知道,這是陳子顏送來的。
而在當時,這位尊貴的太子殿下,正因為某人不準他光明正大地出現,而被迫如女子一般,委委屈屈地戴着個帷帽,混在一群公子哥裏聽人唱戲。
陳子顏在将謝清邀入宮中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這位戲子未來會經歷些什麽,他也知道,太過漂亮的人,若是沒有人願意給予庇護,是會被如豺狼般的世家公子給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所幸,太子的身份足夠強大,能夠給予自己的心上人足夠的庇護。
陳子顏替謝清掃除了一切騷擾,也将他捧成了盛京城內最炙手可熱的角,二人的感情日益深厚,梨園的牆頭每日都會迎來一位尊貴的少年。
謝清生辰的前一日,尊貴的太子殿下熟門熟路的爬上了梨園的那堵牆。
“我聽聞生辰時許願最靈了,明日是你生辰,你替我也許個願可好?”
一身華服的小少年高坐牆頭,晃着腿朝院內的小戲子請求道。
小戲子仰起頭問:
“你想許什麽願?”
“希望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常相見。”
可惜這個願望并沒有實現,陳子顏在謝清17歲生辰那天,不告而別。
沒了太子的庇護,那些公子哥們便又開始不老實了。
謝清不相信陳子顏會無緣由地突然離開,其中一定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但如今的處境艱難,他必須要先去尋新靠山,不然在這荒淫糜亂的盛京城內,根本無法保全自身。
一次陰差陽錯下,謝清靠上了将軍府的小公子。
更準确地來說,是這位小将軍主動找上來的。
小将軍找上謝清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的,說是剛被相好的騙了錢,那人卷錢跑路了,他只是來找謝清聽哥曲,安慰一下這顆受傷的心,不會做什麽逾矩之事,
謝清正愁不知道該找當靠山,這送上門的貴公子,不要白不要,便順勢應下了。
半月後,皇帝駕崩,太子稱帝,質子逃往母國,發起戰争。
這幾年北狄一直在養精蓄銳,猛然反撲,竟然一路勢如破竹,
局勢在一瞬間就亂了起來,盛京的繁華似乎馬上就要被打破。
這天半夜,小将軍敲響了梨園的大門,急匆匆地找上謝清,說是安排了車門要将他送出盛京城。
“如今時局混亂,明日我便要随父親去往邊境,西北邊境一旦失守,敵軍必然奔着盛京而來,我先送你去南方躲躲。”
謝清看了眼皇宮的方向,搖頭拒絕:
“不必了,有勞小将軍操心。”
将軍府本就是朝堂權利的中心之一,小将軍早就知曉了謝清與新帝的關系,又哪裏看不出這人的意思,他氣惱地問:
“當真就這般在意了,竟還想同那皇帝殉情?”
謝清沒被對方話語中的諷意激怒,而是平靜地說:
“我只是想聽他一句解釋。”
為什麽不告而別?
又為什麽不再來梨園了?
小将軍氣得直跺腳,心裏話不過腦似的都說了出來:
“他有什麽解釋!不過是膩了而已,本來就是将你當成一個玩物,看你動情又抛棄,甚至打算将你送給敵國君王以求和,你他媽倒是清醒點啊!”
謝清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段話,一時間怔怔的說不出話。
他等了陳子顏這麽久,都沒等到一句解釋。
最後竟然在別人口中,得知對方要将自己當成一個物件送人的消息。
謝清不欲相信,他試圖冷靜下來,想要找出邱小公子話裏的漏洞:
“求和應當派公主才是,再不濟也該是世家女,怎麽可能将一個伶人送去求和?”
小将軍嗤笑一聲,似嘲似諷:
“還不是你謝玉笙太美,金秋宴順手救人,将別人的一顆心都勾走了。送你求和,是那位質子——現在的北狄國國君的意思。”
謝清這才想起來當初在宮中一面之緣的質子,也恍恍惚惚地意識到:
面前的小将軍并未騙他,是陳子顏騙了他。
錯了,原來一切在最開始就都錯了。
那日院內牆頭的初見,他應當直接轉身離去的,而不是由着少年人的接近,看着自己一日日沉淪,最後将一顆心癡癡交付。
如此,便不會有金秋宴,更不會遇到什麽質子,自己也不會同傻子一般,應下了那人“不要将我抛下”的話。
昔日求着不要被抛下的人,如今卻主動将他抛棄。
謝清終究還是步了前輩們的後塵。
梨園子弟百八千,可憐癡心總錯付。
這只是謝清視角的前世情節,并不完整,他和陳子顏之間也存在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