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只是一位配角

他只是一位配角

但是謝清并沒有坐上那輛離京的馬車。

年輕的戲子回到了梨園,他的脊背在沉沉夜色中依舊挺得很直,只給門外的人留下一句:

“如今百姓們應當慌張得很吧。”

第二日,以及之後的每日,梨園照常開戲,臺上總有謝玉笙身影。

在對未來的擔憂與驚懼下,聽一場戲無疑能驅散一些恐慌,梨園日日人滿為患,盛京城內似乎又恢複了昔日的繁華。

又是半月,年輕的新帝禦駕親征,在那場家仇國恨的戰争裏,再也沒有回來。

至此,歲歲年年終不能再見。

“叮——任務獎勵已送達。附送一則友情提醒,任務期限僅剩8天,希望宿主再接再厲,争取早日完成任務。”

夢境漸散,謝清被系統吵鬧的提示聲吵醒了。

謝清睜開眼,試圖回憶夢境中的內容,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在夢裏無比清晰的人臉,此時卻如同蒙上了一層霧般,再也看不清楚。

就和之前的每一次做夢時一樣。

謝清躺在在床上看天花板發了好幾秒的呆,之後便同平常一般起床、洗臉、刷牙。

夢裏的事情都是前世經歷過的,該傷的心早就傷透了,到如今其實并沒有多難過,只是偶爾想得仔細了,還是會有些難以釋懷。

但是當冷水嘩啦往臉上一澆,被夢境勾起的情緒便被壓了下去。

謝清總算有心情去想關于任務的事情了,他擦了擦臉,回想起剛才系統的提示,心中頗為疑惑:

系統說的任務獎勵,難道就是昨晚的夢境嗎?

“任務獎勵,不單單是宿主的夢境。”

思考得正入神之時,突然冒出系統的聲音,謝清被吓了一跳。

轉而後知後覺地感到意外:

這個一直沒有給過他回應的系統,居然主動開口說話了!

系統似乎知道了謝清心中所想,它的聲音依舊是熟悉的機械音:

“任務進度過半,本系統能源得到部分恢複,可與宿主進行短時交流。”

謝清聽明白了:

也就是說,系統之前不回應他,是因為能源不夠。

而現在能源夠了,但是卻也只是修複了一部分,只能聊一會天。

思及此,謝清連忙追問道:

“那獎勵到底是什麽?”

“抱歉,該問題涉及到任務權限,無可告知,請宿主自行探索。”

話音剛落,又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系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檢測到……能量不足,即将……進入半休眠……模式。”

謝清:……

這能量不足得可真是時候。

和系統的對話就這般猝不及防地結束了。

謝清收拾好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剛出來的言衡。

言衡朝謝清露出一抹和煦的笑:

“下去吃個早飯吧,然後送你去城裏。”

“好的。”

謝清的語氣微頓,他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說了一句:

“學長,你眼睛很紅。”

走廊兩側的盡頭都有窗戶,采光很好,晨光自窗外輕柔地鋪灑進來,也照清了言衡發紅的眼角。

言衡似乎是愣了一下,轉而笑着解釋道:

“剛才眼睛有些癢,忍不住想揉,可能被揉紅了。”

謝清點點頭,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那下次別揉這麽用力了。”

言衡臉上的笑意不減,應下了謝清的話。

二人一起下了樓。

來到飯堂的時候,陳洪濤正好也在,他一看到謝清便招了招手,走來的時候手上還拿着什麽東西。

陳洪濤将手上的東西遞給謝清:

“這是陳最留下來的東西,這小子走太急了,東西都沒拿全,你正好回城裏,幫忙帶一下。”

謝清接了過來,發現是一本相冊,裏面都是陳最的攝影作品。

這對于一位攝影師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怪不得陳洪濤特意讓他送去。

見謝清收下,陳洪濤又道:

“對了,你見着陳最的時候,記着把你的實習合同要回來,這小子不知道怎麽想的,走就走了,居然把你的合同也順走了!”

謝清也被陳最的這個操作搞得有些迷惑,但他還是收下了相冊:

“那您給我發個地址吧,我不知道他家住哪。”

聞言,陳洪濤卻是嘶了一聲,他皺眉自語道:

“太久沒走親戚,他家在哪,我好像也有點記不清了。”

謝清:……

“您仔細想想。”

陳洪濤想了好久還是沒想起來,幹脆不想了:

“這樣吧,晚點我讓陳最給你發個定位,跟着定位走準沒錯。”

說到這,陳洪濤向謝清确認道:

“你應該有他的聯系方式吧?這小子剛來的時候還找我要你的聯系方式來着,我沒給,他就說自己想辦法去要,這麽多天總要到了吧。”

是要到了,但是又删了。

謝清沒告訴陳洪濤這事,而是直接搖頭道:

“沒有,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陳洪濤意外地挑了挑眉,語氣嫌棄:

“這小子怎麽這麽沒用。”

就在這時,一旁的言衡出聲提醒道:

“團長,我得帶學弟先走了,再晚點路上估計得堵車。”

從霞浦村往城裏開的有段路經常堵車,所以言衡才特意叮囑謝清早上出發,陳洪濤也想起來了,他沒再繼續糾結這事,而是朝二人擺手道:

“那你們快走吧,地址的事情晚點我打電話問問陳最,到時候發小謝手機上。”

同陳洪濤告別後,謝清跟着言衡,坐上了前往城裏的車。

他昨晚被困在前世的夢境裏,睡得并不安穩,在路上忍不住又打起了瞌睡,慢慢睡了過去。

言衡一手打着方向盤,一邊關注着路況,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副駕駛位上的人。

其實他也沒休息好,本來是該犯困的,但是心髒卻跳得比平時都要劇烈,仿佛剛剛經歷了十分恐懼的事情一般,神經繃得很緊,也精神得要命。

因為昨晚,他做了一場噩夢——

一場無比真實,仿佛曾經發生過的噩夢。

正好碰上路口紅燈,言衡踩下剎車。

他看着身旁人那張清冷漂亮的臉,思緒漸漸被拉回了昨夜。

“我們的太子殿下穿上這身戲服,倒真和那唱戲的伶人沒有差別了,一樣的低賤啊。”

言衡才剛睡着沒多久,迷迷糊糊中就聽到這樣一句暗諷的話,他慢慢又睜開了眼。

然而入目的卻不是熟悉的房間,而是一處極其陌生的園林,以及一群錦衣華服的少年人。

言衡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居然被人套上了一身戲服,他伸手便要脫掉,卻被人往假山上猛地一推:

“讓你穿就好好穿着,居然還想着脫下?真把自己當太子了,這裏可不是北狄!”

做夢本該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但是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後背的疼痛。

就在言衡吃痛的時候,面前逼近了一個人,那人捏着他的下巴,調笑道:

“殿下應當聽過入鄉随俗這話,我們盛京的曲慣是好聽,想必您在這段時日也聽了許多,讓我們瞧瞧您可有學到點什麽。”

夢中的言衡沒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人瞧,一雙眸子明明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卻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而或多或少帶了點輕視與不屑的味道。

這無疑激怒到了面前的人,他冷笑道:

“既然殿下不想唱,也不想穿這身戲服,那我等便辛苦些,幫殿下脫了罷。”

說着,那人手上使力,扯下了露在外面的戲服衣領,又拉下藏在裏面的那件常服衣領,如同剝洋蔥一般,剝下最裏面的那件裏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

“就像這樣,一件一件地脫,質子殿下可喜歡?”

言衡看着周圍人輕浮孟浪的眼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一雙眸子裏總算有了情緒波動,并且開始不斷掙紮:

“滾開!放開我!”

但是勢單力薄,他一個人哪裏能躲開一群少年的桎梏。

就在束衣的腰帶也要被扯開的時候,一道清冽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貴人們想聽曲,若是不嫌棄,小的可以唱幾句,練家子總比外行要唱得好很多。”

這道聲音太過好聽,如同初春剛化的冰面一般,碎冰随着水流碰撞,發出锵然聲響,引得衆人循聲望去,就連欺負言衡的少年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來人應該是晚上給宴會助興的戲子,穿着一身牡丹色戲服,但還未來得及上妝面,因此那張清冷漂亮的面孔,便毫無遮擋地暴露在了衆人面前,潑墨長發披散至腰際,緩步而來時如同傳說中的花仙,步步生蓮。

明明未施粉黛,卻絕色無雙。

言衡看着那位漂亮的戲子朝自己走近,又伸手替他攏上了淩亂的衣裳:

“秋分已過,天漸寒,殿下莫貪涼。”

就是這樣堪稱溫柔的一句話,輕而易舉的就将他的窘迫驅散。

不是被欺負得衣不蔽體,而是自己貪涼扯下了衣領。

正好一陣秋風掠過,言衡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卻感受不到一絲冷意,只心底淌過一股暖流。

欺負人的少年沒有阻止戲子的動作,而是看着對方替質子拉衣裳,如同看一只寵物在替另一只寵物順毛一般,只覺得有趣極了,待尋夠了趣味才吩咐道:

“既如此,那便由你來唱吧。”

他和其他夥伴們相視一笑,指了指中間的空地:

“喏,去那,唱給我們聽聽。”

這話實在算不上太好聽,仿佛對面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畜生一般。

言衡下意識地想要去看戲子的反應,卻見對方神色不變,從容地走到了少年所指的地方。

為什麽不生氣?

言衡甚至想替這人生氣。

他是這般想的,也是打算這般做的。

見周圍人的關注點都不在自己身上,言衡悄悄挪到假山角落,拾起一塊大石頭藏在背後,小心翼翼地朝人群中領頭的那位少年靠近。

但是還沒等他出手,就有人急匆匆地趕來,救下了漂亮的戲子。

大抵,戲文中的英雄救美,便是如此吧。

言衡怔怔看了半晌,轉而放下了手中的石頭,忍不住在心中暗嘲:

一位被幽禁宮中,連家都回不了的質子。

又在奢望些什麽呢?

在這場英雄救美的戲文裏,他只是一位小小的配角。

那晚金秋宴上,言衡躲在暗處偷偷聽戲,也總算知道了那位戲子的名字——謝玉笙。

後來,他有幸回到母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發兵攻打那個讓自己受盡欺辱的地方。

大國太過自負,已經許久沒有整備邊防,北狄這幾年養精蓄銳早已今非昔比,這場戰争的勝利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是沒想到,那位新帝居然禦駕親征,帶着大量兵馬前來支援,愣是把戰局拖長了半月之餘。

北狄軍每俘獲敵軍,都不會立刻殺死,而是按照言衡對指示,詢問他們關于謝玉笙的消息。

此時的謝玉笙名氣已經很大,言衡幾乎沒費什麽力氣,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對方在盛京梨園都消息。

大戰初告捷時,大部隊在邊境整軍,言衡早已派出了一支小隊往京城趕。

他是想提前将人找到并安頓好,好讓對方看看,昔日低微的質子,是如何錦袍加身,坐擁天下兵馬。

但是沒想到,等言衡趕到盛京的時候,迎接他的卻梨園滔天大火,以及一聲聲凄絕的慘叫。

“秋分已過,天漸寒,殿下莫貪涼。”

猩紅的火舌卷過梨園圍牆,如同金秋宴時戲臺上,那人翻飛的紅色衣擺。

言衡看着滿天火光,在滾滾滾熱意中,只覺得冷極了。

他近乎呆愣地想着:

秋分過後,天好像真的變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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