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是什麽身份
第10章 你是什麽身份
于是他假裝漫不經心道:“王少府怎不來送許師傅一程?”于哨兒拱手應道:“回明府,出殡時少府擡棺來的,許師傅入土後,他便走了。”
縣丞為仵作擡棺,這倒奇了,李鏡琢磨着,高低這頓板子,王寂是躲不掉了。這時卻聽李棋吸了下鼻子問:“欸?水患之時,左縣令何在?身為父母官,他總該有所作為?”
左右鄉民相顧無言,人群後方有人揚聲道:“彼時左縣令不在城中。”衆人回頭,原來是老捕頭劉玉全。他拄着拐,撥開人群走上前來,向李鏡行禮道:“明府。小的記得,那幾日左縣令出門辦事去了,是到水退之後,他才與州府救災隊伍一道兒回來。”
李鏡與李棋對望一眼,李棋會意道:“明府,時候不早了,山上風涼,請回吧。”常青手持火炬頭前開道,李鏡向鄉親們拱手致意,四人下得山來。
李棋邊走邊低頭沉思,不留意一頭撞在李鏡背上,趔趄了一步。于哨兒撲哧笑了,上前扶住他手肘嘲道:“你小官人別光顧着踩明府鞋跟兒,也看看路。”李棋擡腳踹他,逗得常青也呵呵樂了。
李鏡站住腳,回頭嚴肅道:“棋兒,你想什麽呢?”李棋轉眼道:“嗯——只是有種感覺……公子,你可留意到,無論咱們審誰、問的什麽,甭管是周水興、劉老漢,還是熙娘,就連徐師爺、趙縣尉,說到最後總歸是這一樣兒……”
“水患。”主仆兩異口同聲道。
“許煥師傅出事是在洪水來前幾日,自然避不開這事;可為何咱們問的是許昌,到頭來仍與水患有關?”李棋念叨,“昨兒夜裏我夢見洪水沖塌了來鳳樓……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托夢指點,許家父子的死,恐怕與水患有關!”
于哨兒攬過他肩頭,“嚯”的一聲笑道:“你小官人睡裏夢裏都在探案哩……”還想揶揄他幾句,卻見李鏡冷冷投來一眼,只得尴尬收聲。
李鏡背着手,一路沉吟回到縣衙後院,李棋服侍他更衣洗漱後,道了聲“公子安枕”,便帶上門走了。等他想起李棋怎不進屋來歇,人早跑得沒影兒了。到底是昨晚把人打疼了,這可如何是好,李鏡滿心懊喪,呆呆在床邊坐了許久。聽見外邊兒拖拽地鋪的動靜,他起身想去招呼李棋進屋,可手才挨到門,又收了回來。
李棋擺明不願與他同榻,何苦勉強人家。李鏡知道,他若開口,李棋應當不會拒絕,可他卻不願讓李棋委屈作難,最終還是轉身吹熄了燈燭,獨自上床躺了。
枕邊似有李棋身上的宜人氣息,李鏡挪挪身子,睡到李棋常睡的那側。他想起昨晚李棋勸他的話,的确,打從有記憶以來,讀書治家也好,考學應試也罷,哪一件事他都得心應手,一步步走得踏實穩健;唯獨在這一件事上,他竟有些茫然無助。他不知該如何對待李棋,近了怕傷着人家,遠了怕傷着自己,就這麽不明不白默默捱着,也沒個長久打算。
那晚李棋脫了鑽他被窩,他猜到是聽人說了什麽糟話的緣故。這幾日一想起當時情景,他便升起些糟糕的蠢動,可他不忍弄髒李棋純真的模樣,連想想都舍不得。如今李棋不再黏他,他又受不了,憋了一肚子氣,烙餅似的在床上輾轉反複,睡不着覺。
殊不知門外李棋也正蒙頭大生悶氣。他非要跑出來睡,只因昨晚一宿沒合眼,這會兒困得難受,怕再跟李鏡一個被窩,又惹起身上邪火,耽誤補覺。可鑽進鋪蓋裏,才覺寒冷刺骨。地下是真沒床上暖和,他蜷成一團躺了快一個時辰,兩腳還是冰溜子一樣,被裏一絲絲熱氣兒也沒有,凍得他睡不着。
每隔一會兒,他就橫下心打定主意,預備起來敲門進去,橫豎睡個安穩覺,可待要掀開被,又覺十分不妥。你憑啥睡床,你是什麽身份,他責問自己,公子寬仁容你僭越,你倒蹬鼻子上臉了?大半夜把公子敲起來,你想什麽呢?說到底都怪自己瞎動些髒心思,李棋狠狠在自個兒大腿上擰了一把,暗罵自己活該。就這麽哆哆嗦嗦死撐着,不知幾更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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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鏡一早起來,見外屋地下李棋蜷在鋪蓋裏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他,就自己用了早飯,移步書房公幹。他提筆将這幾日查問到的案情整理成文,邊寫邊想。李棋那句“許家父子的死應與水患有關”,一直在他心頭萦繞不去。
閹宦現身來鳳樓,意外路過的仵作,江水決堤百姓受災,縣令卻正巧不在……與李棋一樣,他也有種感覺,這些事情都不是巧合,背後一定有着同一個無法言明的緣由。
發生在許家父子身上的事,現已基本摸清,所有疑問與不通順之處,便只着落在一個人身上——當年的縣令、如今的權臣左峻。李鏡并不畏懼權勢,且不願相信天下讀書人欽服仰望的左閣老實為奸佞。既然決定一查到底,大不了上京與左峻對質。
可若非奉旨應召,地方官無故進京不合規矩。眼下莫說憑證,就連案情都還未理順,他哪有理由去左峻面前質問?李鏡放下筆,手捏山根陷入苦思。
“公子。”李棋終于來到他面前,将一盤茶點擱在桌角,歪頭看李鏡手邊随手寫劃的潦草字跡。不大的紙上,一個“左”字被層層疊疊的筆劃圈起。“公子可要進京?”李棋一看便知他心中所想。
李鏡搖頭嘆道:“無诏不得擅離職守。”李棋低頭想了一下,擡眼道:“公子姑母可是臘月裏的生辰?有幾年未見了?嫡親的長輩,總該走動走動。”李鏡心頭一亮,的确,官面上他走不開,可靖王妃是他姑母,她以做壽為名、令族中小輩上京拜見,總不逾矩。
這倒是個法子,李鏡點頭稱許,可靖王妃怎會剛好這時要見他,除非他主動去信表達這個意思。姑母李媛自來向着李鏡,畢竟是親哥哥的獨子;李媛填房嫁給靖王,自然也身負為淮南李氏謀出路的使命。李鏡若有求于她,想來并不艱難。
可問題是,李鏡不願意。一來他最怕世人說他靠裙帶關系上進,不願與靖王府過多牽連;二來他更怕見那個人——靖王與已故前妻所生獨女,安平郡主李升。只因一直以來,靖王妃李媛毫不掩飾她的一項美好企圖,她想讓李升下嫁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