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就這麽不管他了

第17章 就這麽不管他了

出了江都縣,走揚州官道北上,到長安有千裏之遙。李鏡乘的馬車打着“淮南李”的宗幡,沿途有官驿軍馬護送,食宿無憂,除了吹透人筋骨的北風,旅程大抵還算舒心。白天兩人在車上對坐讀書,遇到太過颠簸的路段,便放下書閑談說笑;夜晚住店時,為了取暖,自然是睡同一張床。李棋覺多,李鏡又舍不得叫醒他,常常由着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上路;快進洛陽時趕上一場大雪,又耽擱了幾日,抵達長安時已是臘月二十七。

長安城中家家戶戶逛市集、宰年牲,街頭熙熙攘攘,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李棋興奮地推開車窗,恨不得把腦袋伸到外面去,李鏡卻淡定自若,依舊手不釋卷。

靖王府得到李鏡進城的消息,管家帶幾人一路迎出來,接到李鏡後用暖轎将他擡進王府。李棋只能跟在後面一路小跑,冰天雪地的卻出了一身大汗。

李鏡換了禮服進去拜見姑丈姑母,李棋奉上禮單後,管家便将他帶到一間廂房裏,還叫人上了盤茶點,請他慢用。李棋不想顯得鄉氣、給公子丢人,茶點自然不能動,況且他還不餓。只是身上才出了汗,靜下來風一吹,又冷又黏渾身難受。他想找個人問問哪裏管待熱水,好擦擦身,可待了半天,再沒人來搭理他。

正有些焦急,這時門外傳來細聲細語小聲交談的聲音,李棋探頭出去一看,見兩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都穿得鮮亮明豔,正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李棋猜測她們是府中婢女,便迎上去恭敬行禮,自稱“淮南公子伴讀”。兩個姑娘互相使眼色,上下打量他一番,聽說他要傳熱水洗身,高個兒那個掩口笑道:“你們南邊兒人這麽愛洗澡?一日不洗過不得?”李棋沒有多想,老實答道:“也不是。到晚夕我要伺候公子安歇,這一身臭汗的,怎麽好上床。”女孩兒們聽了這話,又意味深長地交換一個眼神,叫他在此稍候。不多時便有人送來浴桶熱水,卻再沒見那兩個姑娘。

李棋洗好了澡,從行李裏撿出一身幹淨短打換上,便規規矩矩坐在房裏等。他琢磨着,公子總得叫他伺候用飯,可又待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晚,仍不見有人傳信兒。這下肚子真餓了,茶點卻早被收拾浴具的端走了。

終于,管家再次出現,這回态度卻不似先前那樣客氣。李棋問了兩遍“公子可用過飯”,管家都不回答,只叫他背上藤箱,帶他在王府裏七拐八繞,來到一處比江都縣衙後院還寬敞氣派的“下人房”。

一些粗使的夥計正在裏頭吃飯,李棋認出其中兩個是擡轎的,還有個門子也見過。有人塞給他一副碗筷,遞了個馬紮子讓他坐。李棋胡亂扒了幾口,就撂下碗,問發飯給他的管事:“我家公子在哪房裏?我得去伺候公子歇了。”

旁邊人無不抿嘴打量他,一人笑道:“這小郎還知道惦記人哩!你省省心吧,咱王府不比你們小門小戶,你家公子在哪房也不缺人伺候。”李棋聽了這話,心口便是一跌。怎麽進了王府,公子就不要他了?竟連句話也不帶給他,就這麽不管他了?

敲更之後,管事帶李棋來到臭烘烘的卧房,看着兩扇一丈來長的大通鋪,他傻眼兒了。這些人脫鞋上炕,毫不講究地撿地兒躺倒,根本也沒給他留個空兒,他抱着從淮南伯府帶到江都縣衙、又一路跟着他進京的枕頭,呆呆站在地下。

“杵這兒幹啥呢?”身後有人推搡他,“吹燈了吹燈了!”

李棋嘟囔道:“沒地兒了,沒地兒……”

“來來來,小郎你上哥哥這兒來,哥哥懷裏寬敞着哩!”有人涎臉調戲他,引來一片哄笑。

“可不敢打人家主意,人家是他家公子房裏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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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真事兒?南邊兒人都愛幹那個?啧啧,不嫌埋汰?”

“不埋汰,你沒看人家都不吃幾口飯?肚子裏幹淨着哩,是吧,小郎?”

“你咋知道?你入過怎的?”

……

越來越多人加入進來,話越說越髒,縱使李棋再伶牙俐齒,在這一群粗鄙之人當中,也絲毫不敢接話。

這時房門處有人嚴厲呵道:“嚷嚷什麽嚷嚷?都把臭嘴閉上!你,到窗底下睡!”

李棋咬着牙抱緊枕頭,蹑手蹑腳溜邊兒爬上鋪,在窗下窄窄的空當裏直挺挺躺下。旁邊那人身上一股捂馊的汗臭味,嗆得他無法呼吸。他又傷心,又害怕,不知道自己如何落到這步田地。公子人在哪裏,不會真的再不要他伺候了吧?怎麽辦,要不偷偷跑吧?可夜色漆黑,這諾大的王府,跑出去又往哪裏尋公子呢?就這麽躺到夜深了,房裏鼾聲四起,他累得腿直抽筋,卻被睡不着,內心頹唐已近絕望。

不知是幾更幾時,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有人小跑着來,推開房門叫道:“李棋,你家公子傳你,麻利兒起來!”

那一瞬間李棋只覺面前投下一道亮光,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那人提着馬燈,引李棋在迷宮樣的回廊裏穿梭了好久,終于來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大屋門外。那人才躬下身子行禮,李棋就迫不及待地推門闖了進去。

“公子!”他看見李鏡,眼淚再憋不住,沖上去就往李鏡身上撲。李鏡被他推得往後倒了一步,發現他換了衣服,臉色一變。李棋忙不疊向他訴說這半日的遭遇,委屈得胸口起伏不止。李鏡見他紅着眼,不免心疼,拉起他手拍了拍道:“往後誰叫你,你都不去,只在我身邊跟緊了,明白嗎?”李棋連連點頭。

李鏡聽他說沒吃幾口飯,便叫來夜宵,看着李棋狼吞虎咽的可憐相,他不禁暗暗窩火。

上了床,李棋終于又回到公子懷抱,仿佛重獲新生一般,整個人撲在李鏡身上,摟得緊緊的。李鏡輕拍他脊背輕聲問:“棋兒,是誰把你帶下去的?”

“管家老伯。”李棋恨恨道,繼而撇撇嘴,難得任性埋怨李鏡:“公子這一日如何過的?怎不早些叫我……”

黑暗中李鏡憂心忡忡、眉頭緊鎖,嘴上卻輕描淡寫道:“無甚大事,見了姑丈,又同姑母閑話家常,不覺便晚了。棋兒受委屈了。”

李棋在他懷裏拱了拱,很快放松下來睡了過去。李鏡卻分外清醒,想起自己這半日與姑母鬥法的經過,一時郁悶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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