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伴讀是為一時之需
第18章 伴讀是為一時之需
靖國夫人李媛召李鏡進京,顯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姑侄兩雖十年未見,她卻已将李鏡的後半生都安排好了。這第一步,就是與靖王的獨女安平郡主李升成婚。
許多年前,當今聖上偏寵秦妃娘娘,有意立她所生的梁王為儲君,可惜梁王未滿弱冠便英年早薨,聖上深受打擊,不願再立太子。可龍脈稀薄,靖王雖不受待見,卻是唯一的皇嗣,立不立太子,已不重要。如今聖上年邁多病,朝中各方勢力逐漸朝靖王身邊聚攏,李鏡若能成為靖王乘龍快婿,淮南李家便可一步登天。
李鏡的母親在他出世那年便已亡故,他是由未出閣時的李媛照料長大,李媛對他的脾性可謂了如指掌。因而未等他開口,李媛便直刺要害:“建功立業也好,庸碌無為也罷,鏡兒血統如此,世人總有話說。一味受市井流俗之言束縛,為避嫌平白錯失良機,絕非丈夫所為。”
李鏡只好應道:“前次科舉應選,已蒙姑丈姑母庇蔭;若不能在江都縣掙得民譽、有所上進,如何與郡主金枝玉葉相配?”
李媛笑道:“一縣之治,還能難倒我鏡兒?年後你帶些銀錢下去,修幾座祠堂、牌坊,百姓自會感念你恩德。”
“姑母英明。如今恰有一樁陳年舊案,小侄有意為江都縣鄉民請命……”李鏡趕忙借此話機,将此番入京的來意大致講述一遍。
李媛聽着,臉色漸漸不好,待他說完,立刻搖頭批評道:“鏡兒糊塗。你可知,那左峻自來與靖王兩不得意,你千裏迢迢跑來,墳堆兒裏刨出舊事告人家,任誰都會以為,是靖王授意你向左閣老發難。值此時局微妙之際,鏡兒不可意氣用事。你還年輕,只憑一腔熱忱,難免行差踏錯。聽姑母的,先把這樁十全十美的婚事定下……”
李媛這意思,李鏡就該聽她的話、按她安排的來。李鏡早已不是小時候那個溫馴乖巧的孩子,哪甘心任她擺布,一時不服氣,梗脖兒道:“這十年來,蒙各位叔伯提攜照顧,我淮南李氏于風雨中勉力支持。所幸不負姑母臨行時所囑,讀書、治家,小侄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媛頓時火了,将手中暖壺朝桌上一撂:“你意思,我出嫁便是外人,還管不了你了?”李鏡垂頭不予置評,逆反之意明顯。
李鏡從小便知,他這姑母事事争先要強、不讓須眉,“振興淮南李氏”,就是她耳提面命、經年累月灌輸給李鏡的“人生大志”。自從武後篡朝,李氏皇族心有餘悸,都不再立後了;李媛野心勃勃,愛好過問朝中大事,難免落人口實,恐招禍患。可他作為小輩,這些話怎麽也輪不到他說,他只得咬緊牙關,預備好了挨一頓數落。
僵持了許久,李媛終于消了氣。到底是從小帶大的親侄兒,加之她作靖王填房多年未有所出,李鏡之于她,與親生兒子差別不大。
李鏡與李升尚未謀面,就一口回絕婚事,她猜出李鏡已心有所屬,便問他是不是在淮南或江都有人了,還說:“有人也不要緊。郡主畢竟還不是公主,鏡兒現在成婚,日後是可以納妾的。”
李鏡心道,李升雖不是她親生,好歹也母女相稱多年,她怎能狠心把李升當作交易籌碼、絲毫不顧女兒幸福?一時震驚失語,忘了否認。等他半晌回過神來,再說“沒有”,李媛已不信了。
說話間到了飯點,姑侄二人放下不快,親親熱熱吃了頓家宴。席間李媛仍像李鏡小時那樣,專揀雞腿、魚腹往他碗裏夾。李鏡不禁心生感動,他父母早逝,童年時來自李媛的關懷和陪伴,是他記憶裏珍貴的親情溫暖。
飯罷,收碗碟的老婢進來與李媛耳語幾句,李媛忽地神色一變,蹙眉滿臉厭色,氣氛一時大變。李鏡見狀正納悶,卻聽李媛問道:“鏡兒此番進京,随行的可是家裏帶來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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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鏡點頭稱是,李媛略帶輕蔑地說:“伴讀是為一時之需,不可沉迷歪門邪道。”李鏡心驚連聲附和,不知李媛為什麽突然說出這話,卻心虛不敢追問。
“你在王府裏,該由我王府的人伺候,家裏帶的人不必用了。”李媛冷笑道,“那孩子生得俊,自有他的福氣。你若疼他,姑母替他謀個好去處便是。”
這話聽着,怎麽那麽不對勁兒。李鏡細品之下,吓得涼了半邊身子。姑母似乎看穿他對李棋有私,竟威脅要把李棋送走!
李媛吩咐點了茶,又同他交代朝中人事派系,可他再聽不進去,不多時便推說想盡早回房安頓,向姑母告辭。李媛嘴角極不自然地抽動幾下,揮手準他走了。
李鏡奪過下人手中燈盞,一路跑回他先前更衣的廂房,李棋早已不見蹤影。他急忙問“我帶的人去哪兒了?”下人都說不知,只催着他往東廂下榻。
李鏡來到東廂上房,見自己的行李已開箱歸置齊整,獨獨不見李棋的行裝。他急得在屋裏團團轉,忽然記起李棋當時是被管家帶走的,便大叫“來人”,要傳管家問話。來的人卻說,管家老爺夜裏在靖王宮中聽差,傳不到。
李棋想起李媛提及李棋時的神情,她說“那孩子生得俊,自有他的福分”,她打算對李棋做什麽,李鏡不敢細想,就驚出一身冷汗。
十年未見,他從小親近愛戴的姑母,竟變成這樣一個冷血薄情、操弄權術的陌生人。李鏡氣憤無比,卻不得不認慫。
他匆匆洗漱更衣後,又去拜見李媛,說安頓好了,想再來聆聽姑母教誨。
李媛再見着他,便是一臉氣定神閑、胸有成竹。李鏡暗暗咬牙,低頭恭順道:“不知郡主可看得上我鄉野酸腐之人?”李媛立即眉開眼笑,說:“我鏡兒龍章鳳姿、氣質天成,與郡主郎才女貌,正好般配。”除夕過後便要安排他與李升見面,李媛還将李升的性格和喜好講出,說郡主“不愛女工,偏好兵法利器”,讓他“多讀讀兵書”,見了郡主後才與她有話可說。
李鏡滿心頹唐,卻不敢再主動告辭,只得裝乖聽李媛講朝堂上的事,直講到三更敲響,李媛才放他走。
回到東廂,一進院門,他急忙又問下人“我那書童何在”,這一回,那人竟痛快應道:“公子稍後,小的這就去傳他。”然後跑了。
原來這些惡仆早知李棋人在何處,先前故意欺瞞他!李鏡登時火冒三丈,氣得踹門洩憤。
夜已深了,李棋睡得香甜,卻兩手緊緊摳着李鏡衣襟,生怕他跑了似的。李鏡抱着他心疼無比,卻越想越焦慮。李棋被帶到下人房裏走那一遭,是警告,亦是威脅,可李媛連李棋都未曾見過,怎會對他二人關系有十足把握,極有可能是故意詐他。他急匆匆跑了,找不到李棋又回頭妥協,不就等于承認了李棋對于他不同尋常?如此一來便被李媛拿捏住把柄,暴露了軟肋,今後恐怕再難有與之抗衡的餘地。
再者,他與李升的婚事,怕是躲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