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已是我的人
第28章 你已是我的人
那日筵席之上第一次見到郡主時,李棋心裏就沒來由地泛起一陣奇怪的傷感;這種感覺在聽靖國夫人說出他二人的婚事時達到頂峰,他驚訝地意識到,原來他早有預感。
郡主身份尊貴,青春貌美,這段姻緣實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事,他該為公子慶幸歡喜才是。可昨晚喜訊向他揭曉的一瞬,他卻萬念俱灰。
生怕這還不足以擊倒他似的,靖國夫人又取出一精致木匣,款款翻出一張紙,遞到李棋頭頂。他定睛一看,頓時從天靈蓋涼到腳底心,癱軟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是他的身契,是他爹去世前,将年幼的他賣給淮南伯府的簽押文書。
那年李媛出嫁時,李鏡仍在垂髫之年。她怕家中下人欺李鏡年幼失怙,謀奪家産,便将房契、地契,并諸仆從的身契,夾在嫁妝箱籠裏帶了出來。
李媛批手将文書奪回,重新放進匣裏,悠然道:“難得鏡兒将你調教得這般機靈懂事,從今往後,你便留在我靖王府伺候。到底是家裏來的孩子,我用着也放心。早晚栽培你做個管事,總比當伴讀小厮、日後賤賣了強。”
李棋驚道:“這番安排公子可知情?”
李媛柳眉一豎,冷哼一聲道:“你既是我靖王府的人,自然聽我的安排。上元節後,鏡兒便往江都縣挂印,再回淮南家裏預備婚禮,你不必随他跑這一趟。有你在這兒,入了秋他自會上京裏來接親。”
李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來的,他在回廊裏走了許久,才發現是在兜圈打轉。
李媛将他的身契扣下,不準他随李鏡回江都,豈不是把他當作人質?李鏡若定親不娶、不來京裏與郡主完婚,他們主仆二人便再也別想見面了。
可他不過是個奉茶研磨的使喚下人,用他作人質就能要挾公子?李媛那話的意思,豈不是說……李棋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捂着胸口,心突突跳得喘不上氣。原來公子也早對他……滿腔喜悅的柔情與深深的懊惱交織在一起,李棋突然參悟此中悲劇。
還沒來得及與心上人互通心意,他竟已成束縛他的繩。
李鏡走到李棋蹲坐的大石後時,他仍在定定發呆。
“昨晚姑母同你說什麽了?”李鏡問他。
李棋驚了一下,慌張回頭道:“嗯?靖國夫人她……要我勸公子收心,早日為淮南李氏傳續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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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鏡一看便知他在撒謊,正色逼問道:“你答應她什麽了?”
“答應她?我答應她好生勸你……”
“棋兒!”李鏡焦急起來,兩手把住他肩頭,“你已是我的人,有事為何瞞我?”
在他熱烈的凝視下,李棋眼裏的委屈與憂郁漸漸融化成決絕。
“你與郡主的親事,不也瞞着我?!”說完,李棋推開他,轉身跑了。
李鏡追在李棋身後,眼看着他拐上錯誤的岔路。這小子果真一丁點兒路也不認,青天白日的又開始在諾大的庭院裏打轉。繞着池塘假山轉了兩圈後,李棋終于急眼了。
“公子跟着我做甚!”他回頭氣鼓鼓道,“你走前面!”小嘴撅得老高,險些把李鏡逗笑了。
李鏡領着他回到房中,見餐食已經擺上。李棋坐下便埋頭扒飯,李鏡卻沒心思吃,手托着碗道:“你不問問我,郡主有何吩咐?”
李棋仍不吭聲,李鏡便将李升所言複述一遍,末了黯然嘆道:“出身如此,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幸而郡主開明仁義……”
李棋放下碗道:“公子不必向我解釋,往後的事,誰說得清。沒準兒将來我也遇上哪家姑娘,自立了出去。誰還一輩子在你家當牛做馬不成?”
李鏡聽了一愣,心裏頗不是滋味兒。他胡亂塞了幾口,只覺飯菜味同嚼蠟,便推了碗,看李棋麻利地收拾了出去,又端了漱口的茶進來。李棋放下茶盤,将熱把子遞在他手裏。
李鏡橫下心問道:“你不是說,将來你有了心上人,便是死也要賴在他身邊?”李棋答不上來,又怕自己憋不住要哭,趕緊轉身端上水盆走了。
冬日午後的幽深庭院裏萬籁俱寂,李鏡呆坐桌前突然間無所适從。他該追上去問個清楚?可有什麽好問的,李棋的話已講得很明白。他本就不該那樣碰人家,就該教那些逾矩的話爛在心裏,只作尋常主仆相處,反而長久。
他不怪棋兒出爾反爾,是他自己沒本事自立,身家性命皆要仰仗他人。除了這點稀薄的祖蔭,和姑母的裙帶關系,他什麽都不是,什麽也沒有。原本他以為還有棋兒……可終究是他貪圖榮華富貴,放不下大好前程。他要高攀金枝玉葉,哪還有臉霸住人家?
更何況,李棋還小哩,不過因為兩人朝夕相處,親密無間,草木尚且懷春,少年青春懵懂時,有些無從宣洩的糊塗心思也是正常。可他李鏡早已成人,怎能因此趁水和泥,利用人家滿足自己卑鄙的情欲?有朝一日,李棋長大了、懂事了,回想這幾年被他玩弄的時光,又該如何看他?
思及此處,李鏡不禁又羞又悔。自打有記憶以來,他還從沒這樣自我懷疑過。倉皇之下,他只能想出他認為唯一鐵定不會出錯的法子——讀書。
作者有話說:
李棋:人生處處鬼打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