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視本王如豺狼猛獸
第29章 視本王如豺狼猛獸
入夜時兩人心照不宣,午間的不歡而散仿佛從未發生。為顯得胸懷坦蕩、問心無愧,李棋像往常一樣伺候李鏡用飯、洗漱,将鋪蓋理好,而後直挺挺往被裏一躺,乖乖暖床。可想到自己能陪在公子身邊的時日已不多了,他一時心酸難忍,淚珠兒偷偷滑落。
“棋兒,回江都後,你便專心準備應試吧。”李鏡摸到身側李棋的手,輕輕握住,與他十指相扣,“你說的不錯,大好男兒,求學上進以圖報效鄉裏,才是正途。能得你片刻真心,我已該知足,怎能如此貪心,妄想把你綁在身邊一輩子?”
李棋聽了這話不禁心碎無比,忽又想起,公子已求聖人下旨,特許江都縣學子無論出身籍第,皆可應試科舉。有了這條聖旨,他一介賣身奴,也可一路考學上進。只要能走到殿試這一步,便是天子門生,那張五兩銀子的賣身字據,就是廢紙一張,任誰也不能再随意處置他。
前提是,他能順利離開長安,回到江都地界。在此之前,他仍受制于那張紙片,稍有行差踏錯,靖國夫人派人強行将他搶去、發賣了,甚至亂棍打死,公子又能如何?萬一姑侄兩為此撕破臉,沒了靖王府庇佑的公子,如何只身面對權勢滔天的吳郡王與左閣老?
為今之計,只有假意乖順,令靖國夫人不生警惕;待公子離京後,他再另找機會逃回江都去。于是他吸住鼻中酸水,調整語氣道:“多謝公子成全。”
李鏡不曾料到他竟答應得如此爽快,千言萬語便全哽在喉頭,再說不出來。
上元佳節,靖國夫人安排郡主與李鏡一同夜游賞燈。李鏡發了半日呆,天黑時郡主差人來請,他始終躲不過,只得換上華服,一臉心事地帶李棋出門。
出得府門,李升趁李鏡扶她上車時,湊近他低聲道:“別給我苦着張臉!一點兒不像真的!”李鏡正色道:“畢竟男未娶、女未嫁,授受不親才合禮法,不好教旁人看笑話。”李升臉上仍挂着天真爛漫的笑,實際卻咬牙罵道:“臭斷袖!誰稀罕挨你?!”
一上大路,眼前便是一片火樹銀花、流光溢彩。街市上家家戶戶挂着琉璃彩燈,行人手中各色燈盞宛如游龍。李棋與郡主的婢子們一道兒打着宮燈,步行跟在車辇後面。這時他才終于意識到,以他的身份,原本是不該與公子同乘的;這些年只道是尋常的形影不離,無不是公子為他“破例”的縱容。
李鏡時不時從車窗探出頭去,在幢幢燈影中找尋李棋的身影。看了三五回,每回李棋都只垂眼盯着手中燈盞,心不在焉,全無反應。好不容易李棋擡起頭來,與李鏡目光相接。李鏡不好當衆叫出聲來,只能焦急地望向他,以眼神催促他道,走快點兒,到我身邊來。可李棋只定定回望,沖他笑笑。
李鏡頹然轉頭回到車廂裏,李升一臉譏諷地白他一眼,笑道:“只怕一陣風來,把你那可人兒吹跑喽!”
“他不認路,須得跟緊些。”李鏡憂心忡忡認真解釋,随後兩人便陷入尴尬的沉默。
太廟門前一段路,人流格外熙攘,帶刀護衛将馬車團團圍住,不準行人靠近,車漸漸與随行仆從拉開一段距離。手上提的宮燈被旁邊兒的人擠得搖搖晃晃,眼看要熄滅,李棋不禁恐慌,便低頭護着燈燭。等他再擡起頭,身邊已不是那幾個面熟的王府侍婢,公子乘坐的大車也從視野裏消失了。
人,目之所及全是人,李棋再顧不上燈,趕忙扭頭四下尋找,不知不覺轉了一圈。公子的車是在前面,還是後面?他們從哪頭兒走來的,又該往哪個方向走?這下糟了,他徹底迷失方向,已辨不清來處與去向。
片刻慌神之後,李棋想到,打道回府總沒錯,于是向身旁大叔打聽靖王府是哪個方向。大叔朝前一指,他道了謝,便随着一側人流緩緩往前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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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遠處鐘樓上噗的一聲綻開一朵火紅的煙花,人群随之沸騰,然後便如泥盆插蔥,再也挪不動了。煙花接連綻放,将深藍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日,李棋絕望地閉眼哀嘆,盛世紅塵中,他竟如此孤獨。
“欸,這不是李棋嘛?”頭頂上突然有人叫他。
李棋詫異擡頭,卻見吳郡王李炎,正從沿街酒家的露臺上探出半個身子來,含笑瞅着他。
“哈哈哈,燈都擠扁了……”李炎看上去又喝了不少,滿臉醉态,“你家公子呢?怎把你一個人兒丢在這兒?”李棋還沒來得及作答,他便揮手招呼道:“上來,你上來!別叫人踩着了,哈哈哈……”
旁邊兒便有人直接将他扛了起來,李炎從上面拽住他肩膀衣料,生生把他拎了上去。
等他站穩理好衣衫,李炎遞他一盞酒,笑道:“你家公子糊塗了?看焰火不包桌,同那些販夫走卒窮擠個什麽?看,人都擠丢了吧!呵,到底是與我有緣,又叫我撿着了。”說着将李棋拽到自己身前,攬腰就往腿上抱。李棋急忙扭身躲開,雙手持盞躬身行禮:“多謝王爺賜酒!”
李炎搖頭佯嗔道:“怎麽謝?本王幾次幫你、救你,你卻視本王如豺狼猛獸,唯恐避之不及。欸,本王送你的玉佩呢?只怕已被你扔了吧?”
李棋理虧答不上來,低頭咬着下唇不吭聲。
“王爺出手這般闊氣,玉佩随手便送人?只是我們不配罷了。”
李棋這才留意到,榻上還坐着個懷抱琵琶的伶人,雖是男子,卻打扮得花枝招展,胸懷半敞。
李炎擡手在那人腦門兒上彈個暴栗:“你是不配!我們棋小哥,可是淮南公子身邊兒的人,能一樣嗎?”
伶人笑道:“豈不聞君子不奪人之美,淮南公子的人,王爺更不該以美玉相贈了。”
“你管我?”李炎又在那人雪白香腮上擰一把,“我樂意!趕明兒我便問鏡哥要了他來!”
這兩人一唱一和,越說越露骨,李棋杵在那裏,眼沒處看,手沒處擱,臉漸漸燒紅。聽李炎說“要了他來”,他心裏咯噔一下,氣都不敢喘了。
可惶恐間,他突然福至心田。何不借吳郡王之手,破眼下之僵局?于是他橫下心,擡起頭來說道:“問我家公子沒用。我的身契,在靖國夫人手裏。”
李炎醉眼一閃,緩緩提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