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宛如一頭絕望的困獸
第30章 宛如一頭絕望的困獸
亥初煙花炸響時,李鏡就發現李棋丢了。長街被車馬行人堵得水洩不通,想掉頭比登天還難。護衛們守着郡主不敢離開,李鏡只得自個兒下車,逆着人流拼命往回擠。
回到靖王府已是夜半時分。李鏡三層衣衫被汗浸透,渾身酸軟走路都打飄。他問門房李棋可回來了,門房點點頭,卻說:“回來了,又乘車走了。”
莫不是又出去尋他了?李鏡跌腳嘆氣,倒也稍稍放下心來。有車夫在,總歸不會迷路;兩人你找我、我找你,白費功夫,不如回府稍作歇息,棋兒轉一圈找不到他,總歸是要回來的。他拖着腳步回到房裏,擦身更衣,又叫了些茶點,可幹等到天蒙蒙亮,他困得眼皮打架,肘撐在桌上睡了又醒,棋兒竟還沒回來。
他這才覺出不對來,便氣沖沖又往門房去問:昨晚李棋乘了誰駕的車,為何天亮了還不見人。門房交班換了個人,一問搖頭三不知。李鏡焦急起來,在門口來回踱步,雖百般不情願,只得去求靖國夫人下令尋人。
靖國夫人将将晨起,漱洗過了才叫他進去。聽他說書童昨夜看燈走失,李媛含笑瞅他一眼,不無諷刺地說:“昨夜走失,這會子才想起來尋他?若真有個閃失,只怕也來不及了。”
李鏡哪敢往壞處想,聽了這話像吞了活蟲子似的,渾身粟粒暴起,哀聲求道:“姑母教訓得是,小侄愚鈍,令姑母操心了。這會子天亮好行車,可否請府上夥計出去找找……”
“不必了。”靖國夫人悠然吃了口茶,漫不經心道:“這孩子撞了大運,昨兒夜裏讓吳郡王撿了回來。吳郡王見他機靈懂事,又與他頗有緣分,開口問我要他,我不好回絕……當下便把人帶走了。”
李鏡一聽,仿佛五雷轟頂一般,當即暴跳吼道:“他是我家書童!你憑甚做這主張?!”
李媛柳眉倒豎,拍桌喝道:“反了你了!你家便是我家,你且是我喂大的,發賣個豎子,我還做不了主?!”
李鏡出離憤怒,大口喘着粗氣,已不能言語。李媛以手指門訓斥道:“瞧瞧你這落魄樣子!為一個不成器的家奴,你還有沒有點君子修為?給我回房、閉門靜思己過!”
李鏡拔腿跑出靖王府,一路往吳郡王下榻的宅邸狂奔。李炎對李棋的企圖昭然若揭,這一夜過去了,誠如李媛所言,若真有個閃失,只怕也來不及了。
正月裏晨光熹微,春寒料峭,冷風吹透李鏡汗濕的衣衫,直把他的心也吹冰了。他忽然覺得萬念俱灰,多年來辛苦求索的一切,此刻全化作夢幻泡影,令他感到無比荒謬。
讀書做官又如何,真憑實據在手,卻無法為無辜百姓讨回公道;仕途上進又能怎樣,即便如左閣老一樣位及人臣,仍不得不替天家背負一生的罪孽。就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狠狠責問自己,為前途、為功名、為“淮南李氏”,值得嗎?
不值得。
敲開吳郡王府大門,李鏡宛如一頭絕望的困獸,口裏絲絲血腥味令他幾乎喘不上氣。下人對他的到來并不意外,徑直帶他往吳郡王睡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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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叫開門,李炎竟身披罩衫、光着兩腿晃悠出來,臉上滿是餍足淫飽的浪蕩模樣,沖李鏡勾嘴笑道:“喲,鏡哥起這麽早?本王才睡下……”
李鏡見狀只覺一股邪火從丹田燒上頭頂,眼前泛起一片血紅。他揮拳照李炎面門砸去,李炎一下被撂倒在地。
護院的兵士從四下跑來,七手八腳把騎在李炎身上發瘋亂打的淮南公子制住。李炎這才得以脫身,爬起來捂住淌血的鼻子,怒道:“鏡哥當我是什麽人?他不樂意,我還能強迫了他不成?!”
李鏡已聽不進言語,發狂罵道:“你敢!你敢動他!天生不祥的邪魔東西!我殺了你!”
李炎最聽不得這話,待要轉身,又回頭狠狠往李鏡肚子上踹了一腳,沖兵士們吼道:“放開他!讓他過來!”
兩人便又纏鬥在一處。李炎不再顧着情面,李鏡便讨不到什麽便宜,彼此都吃了不少拳腳。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叫喚:“公子!”李棋從廂房沖了出來。
“公子,公子!別打了,誤會了!”李棋捧住李鏡滲血的嘴角,急忙解釋,“靖國夫人壓了我的身契,要把我扣下,否則便要賤賣了我;我便求吳郡王将我贖出來,好令公子不再受她要挾擺布……公子,他沒碰我,我好好兒的,嗯?”
李鏡圓瞪兩眼,揪住他上下打量,見他衣着整齊,并無異狀,這才大松一口氣,将他撲進懷裏緊緊抱住。
李炎仍未消氣,趁此機會照着李鏡身後補上幾腳,邊踹邊罵:“狼心狗肺!不識好歹!你算什麽東西!”李鏡只悶頭抱着李棋,任他踢打,不再還手。
鬧這麽一遭,李炎酒醒了,他喝令下人鎖閉大門、今日之事一個字不許傳出去。
李鏡見李棋沒事,終于冷靜下來,劫後餘生似的癱軟跪在地上,垂頭不語。李棋慌忙替他向吳郡王賠罪,連連磕頭求饒。
李炎手扶下巴左右搖晃,大着舌頭兇惡道:“我花五十兩買的他,你想要人,拿一百兩來!”
李鏡家道中落、兩袖清風,哪來那麽多閑錢,聽他這話,就是不肯放人的意思,內心不免頹唐,暗罵自己沒用。
李棋賠小心道:“王爺大人大量,說的什麽氣話,拿我家公子尋開心……“
“你給我過來!“李炎揪住李棋後領子,将他從地上拖到自己身旁,“如今誰才是‘你家公子’?你給我看清楚了!”
此時李鏡清醒過來,怕李棋吃虧,不敢再犟下去,只得咬緊後槽牙,朝李炎五體投地行大禮道:“王爺寬仁大義,是在下無禮冒犯了,請王爺責罰,不必牽連旁人。想必王爺不急用錢,這一百兩,可否待我回淮南變賣田宅後再補齊。可立字據,萬無一失。”
李炎哼了一聲,居高臨下沖他後腦勺兒幽幽道:“本王是不缺這一百兩,但也沒有賒欠的道理。除非你能全本王一件心事……”
李鏡壓住性子應道:“王爺說來聽聽,在下未必有這本事,只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李炎暗暗提一口氣,彎腰湊近他耳畔,低聲道:“為我報殺父之血仇。”
可梁王是負罪自盡,有何仇可報?這筆賬總不能算到左閣老頭上吧。李鏡跪直上身,轉眼思索片刻,試探着問:“敢問王爺,這仇,欲向誰報?”
“還能有誰?”李炎攥住他肩上衣料,将他拽近,沉聲道,“我父王受術士蠱惑,闖下大禍;可這術士是受何人指使,你這般精明強幹,不會想不到吧?”
李鏡聞言倒抽一口冷氣,與他相視恍然。
的确,二十年前,是誰最想讓梁王犯下重罪、千夫所指,以至于被廢爵位、斷絕前程?答案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