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昏昏沉沉間,蘇沅聽到身邊有擔架滑輪的刺耳聲,也有醫生護士的對話聲。

這些聲音時斷時續,時遠時近,吵得他頭越來越疼,他想睜開眼,将這些吵鬧的聲音都趕走,可是身體不受他控制,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無論怎麽努力他都醒不來,動不了。

煩躁與慌亂過後,他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分析自己現在的處境。

醫生和護士現在圍着自己是在搶救,但如果搶救不過來,自己不就可以離開這裏回到現實了?

經過醫生數小時奮力搶救,蘇沅還是沒能醒來,被安置在重症監護室。

傅朔寒站在監護室外,隔着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目光猶如暗夜下的湖水,沉冷深邃,窺不見一絲情緒。

他身旁的林醫生一臉疲憊,小心翼翼地開口:“傅總,您要有個心理準備,蘇先生他……他求生意志很弱,恐怕……”話說到這,林醫生停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求生意志薄弱已經是很含蓄的說法了,蘇沅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救醒他。”傅朔寒語調不高,聲音平緩。

可即便如此,林醫生的冷汗還是倏地就落了下來,一心求死的人要怎麽救:“傅總,我……我……”

傅朔寒不耐,打斷了醫生的話,音調又降幾度:“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去請誰來,一定要救醒他。”

林醫生張口啞然,掂量半晌,把心一橫,悲壯道:“我一定會盡全力。”傅朔寒這尊大佛他惹不起,不敢再辯解,只能硬着頭皮回話。

走廊內又恢複安靜,傅朔寒的目光重新投向病房,冷笑自語:“想死,沒那麽容易!”

***

起初陷入昏迷蘇沅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但過了一會兒後,世界徹底安靜下來,他被困在黑暗空間裏。

Advertisement

無聲無息,漆黑一片,緊張壓抑的環境使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想擺脫黑暗,不停地走。

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他滿心歡喜地向亮光跑去。

随着距離拉進,亮光逐漸擴大,将他籠罩,周圍的事物飛速移動,轉眼間他出現在馬路邊。

蘇沅茫然地站在街口,半天才認出這是自己被撞的地方。

路邊的綠化樹旁站着兩名環衛工,一邊清理垃圾箱一邊聊天:“今早這路口出車禍了,撞死的那個男生是C大的學生,才二十歲。”

另外一人意外地看向路邊:“诶呦,那麽小的年紀太可惜了,路上那攤血是不是他留下的?早晨看到還吓了我一跳。”

兩人惋惜地聊了好一會兒,但之後具體說些什麽蘇沅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耳邊只剩下那句‘撞死的那個男生是C大的學生,才二十歲。’

這句話在腦海裏每重複一次,他的心就跟着下沉一分。

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無聲無息地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路口來來往往的行人從他身邊路過,甚至可以穿過他的身體。

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無力地癱在路邊,孤零零的身影呆呆地望着那個路口,眼淚決堤,大顆大顆地滾出眼眶……

***

冰冷的觸感拭過眼尾,激得蘇沅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一雙黑沉無波的眸子。

傅朔寒坐在病床邊,食指微微蜷曲着,指尖上托着一顆晶瑩的淚珠。

這滴眼淚是剛剛從蘇沅眼尾揩下的,顫顫巍巍地停在他指尖,晶亮玉潤,餘溫還未散盡。

蘇沅沉浸在悲傷裏,紅着眼圈悲傷又無助地望着他。

知道剛剛的一切不是夢境,短短幾瞬,蘇沅迫于無奈和現實做了告別,從此以後,他不在屬于那裏了。

傅朔寒眼神裏噙着嘲弄,在蘇沅的注視下,将指尖上那滴淚送到唇邊,抿進嘴裏,哂然一笑:“味道不錯。”

蘇沅被他異于常人的舉動吓到到,加之剛剛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又害怕又難過,圍在眼圈的淚再也包不住,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

他越哭越兇,傅朔寒嘴角的弧度也随之越揚越高,大手鉗住他的下巴,迫使蘇沅和他對視,粗粝的指腹摩擦着颌骨上軟嫩的皮膚,語調裏裹挾着與動作不相符的寒意:“再哭大聲點。”

蘇沅被他陰恻恻的語氣吓得寒毛豎立,想止住眼淚,奈何眼淚根本不聽他的話,越想忍住不哭,眼淚就流得越兇。

傅朔寒坐在他對面,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吧嗒吧嗒掉眼淚。

病床上的人臉色蒼白,脆弱又無助,因為皮膚過于白皙,哭起來眼尾和鼻尖都泛着薄透的粉紅,這種病弱的破碎感極大程度地滿足了傅朔寒心底的破壞欲。

大手松開蘇沅的下颌,緩緩向下,箍住他颀秀纖弱的脖頸,虎口剛好扣住小巧的喉結。肌膚相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蘇沅嗚咽時帶起的輕微震動。

被扼住喉結的壓迫感迫使蘇沅身體不受控的顫抖。

傅朔寒敏銳地感知到他的恐慌,眼中生出嘲諷:“害怕?不是求生意志薄弱嗎?死都不怕卻怕我碰你?”

誰會不怕死,蘇沅之所以求生意志薄弱,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在書裏死了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可是現在他回不去了,只能留下,當然不會再一心求死。

雖然是個病秧子,但活着總比涼涼好。

蘇沅握住扼着自己脖頸的手,想扳開頸間的鉗制,可這具身體實在太弱,他想象中用力甩開,到現實就變成讨好似的撫握。

蘇沅哭聲也随之一頓:“……”自己現在還沒有一只貓的力氣大。

傅朔寒垂眼看着蘇沅輕輕揉揉地搭着自己的手腕,細白的手指根根纖秀,指甲飽滿瑩潤,每一片都是水嫩的粉色。

他目光定了一下,眼中多了幾分不屑:“允許你碰我了嗎?”

已經試過甩不開,蘇沅很識趣收回手,剛剛眼淚流得太兇,目光流轉時,濕漉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聲音也被淚水給泡軟了:“那你也放開我。”明明是拒絕的話,可句尾軟乎乎的顫音聽起來就有些變味兒了,更像是撒嬌。

蘇沅感覺到扼着自己脖頸的指節僵一瞬。

傅朔寒滿臉厭棄地收回自己的手:“蘇沅,撒嬌賣乖那一套別用在我身上!”

蘇沅低頭把挂在睫毛上的淚珠拭掉,小聲解釋:“我說話就這樣,沒撒嬌。”

傅朔寒沉着臉,看不出喜怒,哼了聲:“給你三天時間養好身體,出院履行協議,逾期後果自負!”

三天養好身體?這病秧子的身體三天怎麽可能養好。

見他不出聲,傅朔寒居高臨下地睨着他,眼神中帶着揶揄:“想違約?”

蘇沅回想起小說中一些十分不美好的描寫,心裏不安忐忑:“我要怎麽履行協議?”

傅朔寒拿過協議丢在他手邊:“自己看。”

蘇沅只是瞄了眼協議沒有立刻翻開,在心裏掂量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傅朔寒,認真道:“傅先生,我和你說實話,其實我不是蘇沅。”

傅朔寒黑眸微凜,意味深長地打量着他:“蘇家還有其他兒子在國外養病?”

蘇沅極認真地組織語言:“傅先生,我知道這件事說起來很玄幻,但請你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穿書的外來者,我不屬于這裏,我……”

“呵。”傅朔寒冷笑打斷了蘇沅的話:“你的确不屬于這裏,對面就是滬城精神治療中心,我現在安排你轉院過去,怎麽樣?”

聽到‘精神病治療中心’幾個字蘇沅下意識瑟縮,原主就是死在那裏的,打死他也不會去。

偷偷瞄着傅朔寒,見他面色嚴肅,不像開玩笑,蘇沅默默把剩下的解釋咽了,被迫改口:“我剛剛胡說的,我就是蘇沅。”

“別耍小聰明,乖乖履行協議,否則後悔的是你自己!”傅朔寒撂下這一句話,長腿闊步離開病房。

小說正文中作者并沒有具體寫協議的內容,只說傅朔寒讓原主不敢正面反抗,也不敢離開。

蘇沅拿過放在床頭的協議,仔細閱讀上邊的內容,越看臉色越白。

傅朔寒在蘇家被折磨了整整五年,直到成年以後才徹底逃離蘇家,為了報複原主,他也規定了五年的協議期,如果原主在這五年內做出違反協議的事,或者中途逃跑,将要賠償五個億的天價違約金。

整整五個億!

蘇沅盯着上邊的數額,呼吸都快停了,五個億??

原主家裏的公司已經破産倒閉,而身體狀況活着都難,怎麽可能賠得起這麽多錢。

賠不起,就不敢違約,只能老老實實聽他擺布,即便僥幸逃了,拖着病怏怏的身體也活不長,餘下的時間都要背負巨額債務東躲西藏,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蘇沅把協議放在一邊,在床上躺平,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好一會兒,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了下,喃喃自語:“我&¥#你他&%~&$¥*#哦……”

由于他現在身子虛得說話都費勁兒,暴怒之下發洩的髒話到他嘴裏都變成了柔柔糯糯的低聲喃呢。

病秧子,罵人都罵不爽。

蘇沅不僅沒罵爽,還把自己累到了,急喘幾瞬調整呼吸,躺着休息恢複體力,過了好意一會兒胸口的漲疼才消失。

剛剛哭過,臉上有淚痕很不舒服,他攢了些力氣撐起身子下床,去洗手間洗臉。

病床到洗手間很短一段距離,他愣是走出了一種長途跋涉的艱辛。

這具身體比他想象的要弱得多,雙腳沾地像不落根似的,頭重腳輕,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漂浮的狀态,如果現在吹來一陣風,一定會随風擺起來。

蘇沅腳尖接腳跟,一步步挪進洗手間,餘光瞄見鏡子裏的自己,下意識地愣住。

扶住洗漱臺轉身,不錯眼珠滴盯着鏡子裏纖瘦憔悴的男生,慢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滿眼的不可思議。

蘇沅眉眼生的精致美豔,憑着俊美的五官成為平面模特,這份工作是他主要的收入來源。

原主的五官幾乎和他一模一樣,但皮膚比他白了幾度,摸着像軟彈的奶凍一樣細膩柔滑,鏡子裏的人就像是開了磨皮和濾鏡的他,本就俊秀的眉眼變得更加美豔靈秀。

蘇沅端詳着鏡子裏的‘自己’好一會兒,自語道:“刮風天千萬不能出門。”他原本的身形也不是很壯,身上覆着一層薄勻的肌理,現在這具身體更加纖瘦,輕飄飄像風筝似的。

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名護士端着一托盤的藥進門:“蘇先生,該輸液吃藥了。”

蘇沅應了聲稍等,洗把臉後走出洗手間,又經過一段‘長途跋涉’回到病床上,好奇地看着護士拆藥盒,盒子上印着的都是醫學方面的專業詞彙,他多數都看不懂。

每種藥的包裝都極其繁複,護士拆的格外小心,很精貴的樣子,蘇沅看了會兒,忍不住問道:“請問這都是些什麽藥?”

護士将已經拆好的兩種藥遞給他:“蘇先生,這兩個是治療心髒的,先吃這個。”

蘇沅接過藥吞掉,喝水後又問:“剩下那些呢?”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了解這具身體的詳細狀況是很必要的事情。

護士逐一指着藥,将功效說給他聽:“這是治療貧血的,營養神經的,養護血管的,促進吸收的……”

蘇沅在心裏默默重複護士的話,想盡可能的記住這些藥的名稱和作用,下次吃藥時不至于手忙腳亂:“我每天要吃這麽多種?”

護士點頭,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還有幾種現在不需要吃,我沒拿過來,先輸液吧,到吃哪幾種藥的時間,我會來提醒你先後順序和用量。”

蘇沅把埋針的那只手遞給護士:“待會吃完藥,我可以吃點東西嗎?”他倒不是很餓,只覺得胃裏空落落,而且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吃點東西可能會好些。

護士幫他把輸液線固定好,提醒道:“醫生囑咐暫時還不能進食,不過輸液接瓶時會有營養液,蘇先生不用擔心。”

因為暫時無法進食,蘇沅每天輸液的時間最少要六七個小時,剩餘不多的閑暇時間又被其他治療和護理項目填滿。

醒來後的兩天他都沒能吃上一口東西,第三天早晨,在蘇沅萬分期待中,護工給他端來了一碗糊糊。

蘇沅看着讓人毫無食欲的糊糊,問護工:“有粥嗎?或者牛奶也可以。”

護工抱歉搖頭:“蘇先生,你的消化系統很脆弱,現在除了特制的營養粉以外,暫時不能吃其他東西。”

蘇沅:“……”無奈舀起一勺糊糊放進嘴裏,眉頭緊跟着皺起來。

這糊糊的口感就像泡沫粉碎了以後泡在水裏,寡淡澀口,難以下咽。

吃兩口他就吃不下了,嫌棄地把碗推開:“我吃飽了。”

護工瞄了瞄剩下許多的營養粉,又默默把碗推回他面前,好聲勸到:“蘇先生,醫生說這些營養粉最少要吃掉三分之二,否則早餐營養攝入不足,今天後續的用藥都需要調整,況且就這樣扔掉太可惜了,營養粉的價格很貴。”

蘇沅很好奇這麽一碗糊糊能有多貴,況且它還很難吃:“有多貴?”“四餐量,兩萬七。”護工如實報價。

蘇沅被這碗糊糊價格的震驚到,四餐兩萬七,這碗将近七千?幾乎是他一個月的全部收入。

蘇沅擰眉又問:“那你知道我這些天的護理費和藥費大概多少錢嗎?”

“這幾天的住院費和護理費要二十多萬吧。”護工也只知道個大概。

蘇沅雖然有心裏準備,但聽到護工的話還是在心裏嘶了口氣。

他從病房的裝修和設備猜到這裏的費用會很貴,但沒想到住五天就要二十萬那麽多。

蘇沅又把視線移到高高矮矮的藥瓶上,問:“那這些藥呢?”

“一個月幾十萬。”護工注意到他神色嚴肅,以為他不滿意物品的擺放,走過去把藥瓶重新擺整齊。

“這些藥要吃一個月那麽久?”蘇沅小心确認。

護工停下歸置的動作,有些詫異地看着他:“蘇先生,這些藥不都是你常年服用的嗎?”

高額的醫藥費暴擊讓蘇沅陷入沉默與茫然,一碗營養粉七千,五天治療費二十萬,一個月藥費幾十萬,還得常年服用。

自己現在豈不是沒有富豪的命,卻得了富豪的病。

護工将藥重新排列,又開口催他:“蘇先生,快點把營養粉吃了吧,涼了沒法二次加熱。”

看在價格的份上,蘇沅又捏着鼻子吃了一口。

可價格依舊沒能戰勝味覺,咽下時引起一陣強烈的惡心感,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轉身趴在床邊,全都吐了出來。

傅朔寒和醫生進病房時,護工正在收拾垃圾桶,蘇沅有氣無力的靠在床頭,嘔吐時太難受,激得他臉色煞白,眼淚都被逼了出來。

傅朔寒看過來時,蘇沅正巧擡頭,濃翹的睫毛微顫,挂在眼圈的淚聚到一起,吧嗒落了下來。

“……”傅朔寒停住腳步,無聲地看着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