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蘇沅記得《龍傲天秘事》開篇講的就是傅朔寒第一天進蘇家的情景。

十二年前的那個冬日比今天冷得多。

傅朔寒的父母于半個月前因車禍離世,經過警察多方調查取證,确定該事故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謀害。

傅朔寒的親叔叔成為了這件案子最大嫌疑人,動機是為了争奪公司財産,不惜害死自己的親哥哥與嫂子。

父母離世,唯一的親人成了害死父母的仇人,十三歲的傅朔寒無家可歸,被父親生前‘摯友’蘇文淮收養。

北風挾起陣陣雪霧呼嘯盤旋,雪花凝成又細又銳的冰晶漫天飛舞。

傅朔寒走下車,北風瞬時穿透他的單衣,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攥緊,十多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量本就纖細,立在灰蒙的雪霧中更顯孤瘦。

他身後響起車門關阖的聲音,蘇文淮從車上下來,眼角餘光瞥了眼瑟瑟發抖的男孩,勾着一側嘴角,帶出假笑:“朔寒,今天很暖和,是吧。”

傅朔寒将唇線抿得泛白,盡量讓自己抖得不那麽明顯:“嗯。”父母是孩子在外的底氣,剛剛失去父母的傅朔寒沉浸在悲傷中,沉悶膽怯,明明冷得打顫,卻不敢說出來。

成年人想要看透一個孩子的心思并不難,蘇文淮很輕易地看出他是在順着自己講話,為的是讓他看起來更聽話懂事。

但并蘇文淮沒有一絲同情,嘴角反而揚得更高了:“難得今天暖和,朔寒你去把風刮到院子裏的雪掃幹淨。”

傅朔寒怔愣地看着蘇文淮,眼前的人令他感到無比陌生。

他記憶力的蘇伯伯溫柔和藹,每次到家裏做客都會給自己帶禮物,對自己噓寒問暖十分關心。

可如今眼前的人和記憶裏的蘇伯伯簡直判若兩人,傅朔寒好久才回過神兒,輕輕點頭,轉身去找雪鏟掃把,蘇文淮則大步進屋。

傅朔寒在呼嘯肆虐的北風中掃了整整三個小時的雪,握着雪鏟和掃把時,兩只手像被刀子割破後浸在了鹽水裏,鑽心刺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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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庭院燈亮起,蘇家的保姆才将他叫進屋裏。

客廳裏,蘇家的人已經吃過晚飯,蘇家夫婦和兩個兒子正在陪年齡最小的蘇沅玩。

保姆将傅朔寒帶進來就走了,他拖着凍僵的身體站在玄關處,靜默地看着其樂融融的一家。

時間慢慢流過,年幼的蘇沅玩累了,被蘇夫人帶上樓睡覺,蘇家另外兩個孩子也跟着一起跑上樓,客廳裏只剩下蘇文淮。

站在門口的傅朔寒心裏幾次猶豫,終于鼓起勇氣輕聲開口:“蘇伯伯……”

蘇文淮淡漠地望向他,:“朔寒,我忘記給你準備拖鞋了,你今晚先在門口睡一夜。”

蘇文淮随口編得荒唐借口,讓傅朔寒進蘇家的第一天,又冷又餓的在門口坐了一整夜……

***

蘇沅一邊回憶着原文的內容,一邊偷偷觀察着傅朔寒的反應,他手放在膝蓋上握成拳,手背上的筋絡繃起清晰的紋絡,顯然也在回憶。

蘇沅被他身上迸發出的低冷氣壓吓得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動。

他和傅朔寒幼時的經歷有幾分相似,同樣都是寄人籬下。

但他們又有很大不同,傅朔寒是帶着一腔仇恨、蟄伏隐忍的豹子,待體格健壯,肌肉豐滿就會暴起血刃仇人。

蘇沅沒有仇恨,更像是一只嘗盡人情苦味的貓,他敏感機警擅長察言觀色,在冷眼苛待中自保生存。

他清楚自己處境,身體病弱,境遇落魄,原身一家子炮灰招搖跋扈,仇人遠比朋友多。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否則只會剛出龍潭又入虎穴,橫豎都難脫身。

他現在如同身陷沼澤,掙紮反抗只會加速死亡,只能積蓄體力,靜待時機。

傅朔寒止住回憶,轉頭發狠瞪着蘇沅:“蘇沅,今天很暖和。”

蘇沅被他瞪着,緊張得手心浸出冷汗,手指不安地攏緊,小聲回答:“嗯……還好。”

傅朔寒輕嗤,推開車門丢下一句:“下車!”

蘇沅乖順地應了一聲,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裹緊,也跟着推門下車。

蘇沅住院的那幾天落了場大雪,園子裏的花花草草蓋在雪下,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傅朔寒指了指花園的方向:“花園的雪……”

一串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

冷風中夾雜着冬雪的清冽寒氣,旁人只會覺得些許涼意,但放在蘇沅身上冷風就變成了銳利的冰刀,割刮着他病弱的身體。

蘇沅雙腳無法站不穩,身子不受控地打顫,唇瓣上原本透着的那點粉退了個幹淨,一張小臉白中泛青,一聲疊着一聲嗆咳不止。

傅朔寒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蘇沅178的個子雖然不高,可也算不上矮,但由于身形纖瘦,同190+的傅朔寒站在一起就顯得很小只,整個人都籠罩在高大的陰影裏,襯得他更加脆弱。

蘇沅咳得越來越重,想拉起圍脖掩住口鼻擋住冷風,可圍巾剛剛拉到一半,喉間一陣鐵腥味兒翻滾上湧,破口而出,星星點點的血跡噴落在他腳前的雪地上。

在雪地的映襯下,血點格外顯眼。

傅朔寒:“!”

蘇沅也被吓了一跳,他沒料到自己會突然咳到吐血。

兩人無聲對視數秒,蘇沅早就已經搖搖欲墜的身子挺不住了,眼前一黑,意識混沌,直直的向前栽去……

他是被輸液的針頭紮醒的,緩緩睜開眼,入眼的便是挂在支架上搖搖晃晃的輸液袋。

耳邊響起林耀醫生熟悉的聲音:“蘇先生醒了,可以和我描述一下你現在哪裏不舒服嗎?”

蘇沅默了默,餘光掃到坐在一旁沙發裏,黑着臉的傅朔寒,眉眼瞬時垂了下去:“我……我渾身都不舒服。”

蘇沅沒有說謊,他确實渾身都不舒服,手腳綿軟無力,經常頭痛、呼吸痛,腹腔時而鼓脹,時而抽痛,全身各處沒有一處舒爽的地方。

聽了他的回答,林耀同情地嘆了口氣,身為蘇沅的主治醫生,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他在跟進病情,他很清楚蘇沅的身體狀況。

這位瓷娃娃般的小少爺能活到這般年紀也算是個奇跡,他像深秋裏挂在枝頭的一片楓葉,美麗耀眼,卻已失去生機,随時都有飄落入土的可能。

短暫的沉默中,護士已經替蘇沅固定好輸液的針管,林耀嚴肅地同蘇沅講了許多注意事項,而後轉頭看向傅朔寒:“傅總,蘇先生現在需要休息。”傅朔寒從沙發上起身,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出了蘇沅的房間,傅朔寒腳步也沒停,帶着林耀徑直走進同層的會客室。

林耀拘謹地停在他身後幾步遠,謹慎地看着傅朔寒的背影:“傅總,蘇先生身體虛弱,多種疾病……”

傅朔寒站在會客室的落地窗前,雙手插兜,眼睛注視着樓下的花園,聽到林耀開口,眉峰蹙成了山,不耐打斷:“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耀一哽,迅速更改談話內容:“他需要盡快養好身體,接受肺部結節切除手術,不然咳血的症狀今後會經常出現。

所以傅總,最近這段時間蘇先生一定要細心照顧,否則遲遲不能做手術,對他的健康非常不利,極有可能再次出現危急生命的情況。”

“良性還是惡性?”傅朔寒轉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耀。

林耀深吸一口氣,緩解傅朔寒所帶來的壓迫感:“初步判斷是良性,但結節過大,壓迫肺部其他組織,必須盡早接受手術治療。”

林耀說話時傅朔寒的陰銳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看得他汗毛倒豎,硬着頭皮補充道:“傅總,蘇先生身體狀況複雜,如果聯系到他之前的主治醫生,能更快确定治療方向。”

傅朔寒靜默片刻,随後點頭:“聯系他主治醫生的事我會處理。”

***

開門聲打斷了蘇沅的思緒,他房間的門被推開,傅朔寒獨自走進來,林耀醫生已經離開。

蘇沅的靜點還沒結束,人靠在床頭,微幹的唇瓣輕輕抿住,靜默地看着傅朔寒走近。

傅朔寒冷臉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沒好眼色地盯着他。

過了約莫有一分鐘,蘇沅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後脊梁嗖嗖冒冷風,搜腸刮肚地想了個話題,小聲清嗓子:“傅先生,您剛剛在花園的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您想和我說什麽?”

聞言,傅朔寒嗤了聲,飽含不屑與嘲諷:“我本意是想以蘇家的禮儀歡迎你。”

蘇沅聽出他說的不是好話,但畢竟是自己先開口問的,總是要繼續聊下去:“什麽蘇家禮儀?”

“外人進蘇家第一天,不都是要掃幾個小時的雪嗎?”傅朔寒語調裏的寒意更濃了。

蘇沅明白他記恨着當年蘇淮文所做的一切,他要在自己身上報複回來,啞然半晌,幽幽道:“傅先生,我先在的情況掃雪恐怕是不太行,吐血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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