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chapter1

無聲的黑暗慢慢裹挾了一切。

如果有光,也許地面上會是同行的兩道影子。

但天很黑,他們在這裏不見天日,粘膩的汗水從背上脖子上滑落下來,像是刀刃拉過脖子時鮮血淋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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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的那場事故就像是噩夢一樣纏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槍擊、爆炸......

再然後就是病房裏雪白的天花板,還有再也見不到的前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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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粵東市。

這裏是一個發展得還算可以的小城市。

漆黑的夜空裏沒有繁星點點,狹小出租屋的窗臺上,一盞觀賞多肉無人看護,早已幹枯萎縮。

枯萎的多肉,就像是消逝的生命和遠去的歲月。

男人已經三十六歲了,早已經過了少年恣意的年紀,或許是不久前剛生過一場重病,窗外的風吹過他襯衫的布料,竟顯得他的身影那般瘦削,而他面色泛白,嘴唇微微發紫,完全是久病之人才會有的面容。

他的目光落在那盞枯萎的多肉上,而後不自覺伸出手,輕輕撫摸那些幹巴巴的葉片。

放置多肉的迷你小花盆下面,墊着一張廢舊報紙,黑體加粗的日期很是紮眼地暴露在外——發刊時間是十年前的九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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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已經泛黃,紙張變得很脆,被蟲蛀掉了幾個小洞,邊緣已經起了毛邊。

上面的标題很醒目:淩晨時分,粵東夏灣轄區發生槍擊事件,一民警不幸中彈犧牲。

報紙上放着的多肉是同事送的,同事說這種多肉生命力頑強,不用經常澆水,就算碰上緊急出差,也不會很快死亡。所以他很喜歡,放在家裏的窗臺上,似乎每次經過窗前,便能看見那位同事溫和而絢爛的笑一般。

再頑強的多肉也經不住時間的折磨。

就像人的生命最終會走向漫漫長夜的盡頭。

“秦支,明天開會,我把資料傳您電腦上了,麻煩您在工作群裏回個收到行嗎,不然我不好截圖啊。”手機響了一下,秦晏将目光從枯萎的多肉上挪開,有點厭煩地皺着眉看着微信裏那個聒噪無比的頭像。

內勤小姑娘,剛入職,話多,而且天天催人,不是填表,就是簽到。

秦晏敲了兩個字過去:“收到。”

他剛在群裏發完,下面就緊跟着一連串的“收到”。

然後他走到桌前開了電腦,接收文件之後直接給群聊開上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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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會議內容是關于做好市區安全防範工作的,秦晏大概了解過流程,便不再去細想,而是将自己放倒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

被子不厚,這種天氣蓋着正好,又因為在衣櫃裏放得久了,被子的表面散發着一抹淡淡的樟腦丸的味道。

秦晏深吸一口氣,随手從床頭櫃上拿起落灰的相框。

相框上是支隊的兄弟們。

二十個,但站在最中間的那個已經不在了。

人這一生,輝煌過,燦爛過,哭過笑過悲過喜過,到頭來也只是被燒成一堆成分和磷灰石別無二致的灰,被親人裝進一方小盒裏,最終長眠于無法得到光照的地下。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存在的記憶便會淡掉幾層,年年如此,循環往複,直到記憶的土牆沒了顏色,它存在過的足跡也便被光陰徹底抹去。

就比如說,很多遠去的事,很多離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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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命,救——”

“你知道你為什麽該死嗎。”

午夜,帶着鮮血的尖頭猛然刺進人的眼睛裏。

拿着惡魔收割刀的人站着,高高地俯視眼前被自己踩在腳下的蝼蟻。

蝼蟻在掙紮。

惡魔笑着低下頭,與蝼蟻視線齊平:“你真該死啊,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又怎麽會痛苦難過這麽久?你知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別人混得比我好了——尤其是,你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東西,我的榮譽,我的金錢,我的一切,統統都是被你這種害群之馬奪走的!”

“救命......”

“小魚兒,我送你一程,下輩子,你可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啊——”

尖叫聲被長長的黑夜埋沒。

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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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粵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

每一個空氣分子都被早餐的香氣填滿,包子、花卷、香菜和泡面的味道雜糅在一起,鐘表上的指針一刻不停地前進。

“聽說了嗎,隊裏今天要來新人。”

“真的假的,咱這是有多長時間沒見過新面孔了?回回都說新人要來,回回都被特警和治安那邊要走,美其名曰咱們刑偵隊不缺勞動力,嘁,這不是天方夜譚麽。”

“是真的要來,我早上還看見那人被呂局帶進辦公室呢。”

這些人正議論着,辦案區的鐵門嘀嘀響了一陣,外面的人推門進來。

市局門口的國徽很鮮豔。秦晏就站在門口的臺階下抽煙。一根煙的時間之後,他急匆匆走過腳下的每一級臺階,被風吹得輕輕揚起的警服外套一瞬間變得清晰而紮眼,清晰到連肩上扛着的四角星花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內勤的女警立馬收了包子,從電腦桌前站起來:“秦支隊,樓下辦公室說要您的一寸照片。”

“我的?幹什麽用。”秦晏說。

“下面在職人員照片牆要翻新,而且上面的照片都是十年前的了,得換——現在就差您的了。”趙靈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後退半步。

秦晏輕輕點頭:“行,那我晚一點給你。”

“好......”趙靈話音未落,看見秦晏眉心皺了一下。

于是她開口:“秦支,眼睛又疼啊?還是身體不舒服?”

秦晏覺得好笑,搖頭:“聽誰說的我身體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造我謠,沒正事兒幹了是吧。下次我要再聽到誰唧唧歪歪,直接跟老張打報告把你們統統丢進後勤整理檔案去。”

“這不是上回您帶隊出警,跑下水道裏撈屍體,回來之後發燒燒了三天嗎,那三天您請的病假,”趙靈立馬甩鍋,“是副隊說的,說您身體底子不好,叫我們這些□□崽子少惹您生氣。”

“那是他喝水塞牙,閑的。”秦晏不留情面地說。

趙靈暗暗在心底跟副隊說了一萬句對不起。

“對了,”秦晏看着趙靈,“我剛剛在樓下看到一輛自行車,九成新,估計不是咱們隊裏的,怎麽回事?”

“自行車是新人的,早上剛進去報道。”趙靈說。

秦晏随手将買來的豆漿油條都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一笑:“刑偵隊什麽時候也有這待遇了,新人?哪兒來的。”

趙靈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但聽人說是特警那邊協調的,不知道是輪崗還是......”

秦晏很快反應過來:“人呢?”

“來了。”趙靈看向秦晏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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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也側過身去,正好看見樓上的拐角掠過一抹身影,而後那人邁着步子大咧咧地下來。

秦晏對新人的第一印象是着裝不規範。

第二印象,長得挺幹淨,皮膚不算白,但絕對不黑,看上去不像是當過特警的人。

“秦隊。”他手裏捧着剛領到的警服,往秦晏面前一戳,微笑。

秦晏手上已經接過了趙靈提供的信息表,草草掃一眼,擡眸看向他,語氣淡然:“顧城,二十七歲了。”

秦晏今年三十六,比顧城大了快十歲。

但二十七歲才進刑偵隊,作為一個新人,确實是有點晚了。

顧城不覺得這有什麽,只說:“我之前是特警支隊的。”

“我知道,”秦晏合上手裏的信息表,看向他,“為什麽突然轉來刑偵口。”

“報告!組織安排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來刑偵隊。”顧城說。

整個大辦公區的人都傻了。

趙靈尴尬地咳嗽一陣掩飾過去:還真什麽話都敢說啊。

秦晏有些意外他會這麽實誠,嘴角勾了一下,随手将信息表放在一旁:“行。”

而後便沒有下文。

直到趙靈開始給顧城安排辦公桌:“要不就角落裏那張,靠着法醫組的,正好在空調附近,不是出風口,冬暖夏涼。”

顧城道謝之後正要搬着自己的幾本書過去,卻被秦晏伸出手一把攔下:“自己找別的地方,那桌子不能動。”

顧城上前半步,看着自己被抓得有點紅的手腕,眼神裏帶了幾絲愠怒:“為什麽?”

內勤的趙靈覺得氣氛不對,她在刑偵支隊幹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知道為什麽給新人随機安排的座位會招來上司的不滿,只好尴尬地先一步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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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在短暫的尴尬後都開始按部就班地工作,秦晏眼神盯着某個地方,半天沒動,以至于顧城再一次問他為什麽,他也沒聽清。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住。

穿着制服的人正在上班,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回字形走廊上,辦案區的盡頭是法醫組辦公室,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門折射出秦晏的倒影,然後門被人打開,裏面是同樣忙碌的法醫,穿着白大褂或者防護服。

最終顧城還是在秦晏的注視下搬着自己的東西去了那張和法醫組只有一牆之隔的、角落裏的辦公桌,時不時擡眸瞟秦晏一眼,覺得這個支隊長很奇葩。

秦晏忽然走過去按住他肩膀:“顧城。”

“怎麽了秦隊?”顧城沒好氣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這張桌子你讓出來,”秦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一些,“你非得在這裏不可嗎,那邊也有人剛辭職留下的空位。”

要是換做平時顧城當然會讓出來,但這次估計是雙方都生氣,顧城又不是個省油的燈,索性直接跟秦晏杠上:“我就喜歡這桌子。”

“你......”

就在顧城以為自己會被上司刁難的時候,秦晏卻放棄了,按住他肩膀的手不動聲色地挪開:“算了,沒事。你讓讓,我拿東西。”

于是他繞過顧城,彎下腰,從布滿灰塵的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本相冊,拍拍灰,自顧自上樓。也不多說什麽,看上去既像是生氣,又沒有個生氣的樣子,平平淡淡的,搞得顧城心裏很忐忑,一時半會兒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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