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chapter9

王亞婷的人際關系很簡單,刑偵支隊一番排查下來也算是摸了個七七八八。

她今年四十五歲,在網絡空間裏是個不溫不火的小衆作家,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名有過留學經歷的、學過醫的生物課代課老師。粵東市所在的省區并不要求初中生學生物,一般只會安排一周三次的生物課,授課內容也大多都是生物基本常識,更別說初中的生物地理常常會被其他正課老師霸占,所以有的學生一年到頭生物書都是空白的。

中考之前安排一次非常簡單的學業水平考試,百分之九十的學生都能輕松通過。

而生物老師的任務,則是給學生評價平時分,所有的學生都能合格。

“我以為這種水課模式只有我上學那時候才有,沒想到現在也是,”秦晏說道,“別的省都把初中生物地理當主課,就咱們省心大得不行,我說難怪那麽多學生到高中就跟不上了,合着是高中老師以為初中學過,而初中老師以為高中老師會重新教一遍,怪不得重本率不高。”

他們這一趟是專門去學校更進一步了解王亞婷的為人處世,秦晏和顧城走在前往光明中學的路上,四月初的天氣有點涼,兩個人都穿着外套。

顧城依舊穿着拆掉內膽的冬季執勤服,秦晏身上則是便宜的黑色羊絨大衣。

“王亞婷是代課老師,工資不高,沒有職稱,說難聽點連合同工都不如,但她有錢,也不會主動參與老師之間的競争,別人說她一直都在躺平,看着什麽壓力也沒有,”顧城接過秦晏的話茬兒,“我覺得會有很多人羨慕她。”

秦晏微微擡眸:“你想說因妒生恨?”

顧城道:“王亞婷的父母有點小錢,第一套房的首付是父母出的,後來她寫小說靠着全勤收入和出版費用撈到了不少外快,但這個‘微薄’的外快,估計比一般人幹一年的收入還要高,哪怕不出名,錢卻還是照樣賺。這種不需要怎麽競争就能過得有滋有味的人,會招來很多人的不滿吧,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有的人就是不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秦晏點點頭,認可顧城的觀點:“現在的老師和公務員即使有編制也過得卑微,王亞婷不用自己費太大力就能過得比所有人都潇灑,确實容易招惹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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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中學的大門口趴着一條門衛養的小狗,秦晏過去跟門衛交涉的時候,那條狗從地上警覺地爬起來,小跑到秦晏腳邊嗅了嗅,最後又被門衛大爺擡手趕走。

“進去吧。”秦晏回過頭對顧城道。

顧城嗯一聲,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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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裏的環境還算是優美,占地面積不大,但歷史悠久,許多建築都是老建築,教學樓從來沒翻新,秦晏初中畢業的時候是什麽樣,現在就還是什麽樣,除了在原本的老教學樓後方新蓋了一棟實驗樓之外,其他的幾乎沒怎麽變過。

他們一路找到王亞婷所在的生物組,敲開辦公室的門。

迎接他們的是王亞婷的同事,生物組組長劉老師。

當他們問及王亞婷這個人的時候,劉老師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哦,她,她啊,她還行吧。”

“什麽叫做還行?”秦晏問。

“還行就是說一般般呗,沒什麽大錯也沒什麽小毛病,為人一般,教學一般,不算勤懇,也不算懈怠吧,其實生物組大多數老師都跟她一樣,有課就教,沒課或者被占課了就回辦公室玩手機,”劉老師尴尬地解釋,“你們應該知道的,我們地區的教育質量本來就參差不齊,而且從來都是把初中生物地理當水課,只有語數英、政治歷史和物理化學才是主課,再者中考本來也不考生物地理,所以......”

秦晏理解地點頭:“我明白。”

劉老師悄悄松了口氣,轉而目光落在王亞婷的辦公桌上,說起她:“王亞婷吧,從上個月開始就沒來上班了,我問過學校,沒聽說她辭職,電話也打不通,所以最近的這段時間她的課都改成其他主課老師的課,課表也暫時調整了。”

“她平時跟你們的關系怎麽樣?”秦晏又問。

“一般,我們不讨厭她,主要是她這個人平時在學校也不會主動找我們說話,要說話也只是問問課程調整或者考試進度之類的,偶爾聊一下生活方面,”劉老師道,“她挺有錢,跟我們不是一類人,聊不到一起去。”

秦晏與顧城對視一眼,想着他們之前的猜測可能跟現在的情況八九不離十。

于是顧城慢慢開口:“所以确實是有挺多人不大喜歡王亞婷,是嗎。”

“這個——”劉老師咬了咬嘴唇,沉默一陣。

秦晏道:“您盡管說,我們是警察,對您的私人生活和恩恩怨怨并不好奇,只是辦案而已。”

劉老師猶豫一會兒,看向秦晏,又看一眼顧城,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走了一圈,最後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我該怎麽說呢,王亞婷這個人,平時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給我們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你知道嗎,她上班的時候穿的衣服不說是高奢品牌,但放在服裝店裏也是要個大幾百塊的,而且她每天都很悠閑,時不時就說自己在家沒事幹,來這兒體驗生活,還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去海外留學見到過各種各樣的人和事......”

辦公室裏門窗緊閉,外面偶爾傳來操場上打球和附近老教學樓裏上課的聲音。

劉老師提起王亞婷就有些滔滔不絕:“你們知道這種感覺嗎,就是王亞婷和我們好像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我們按部就班經歷中考和高考,為了過獨木橋願意拼命,上大學還會為了生活費和學分而發愁,但是她從來不需要——她不需要參加高考,在家人的幫助下努力學英語考雅思直接出國留學,家境殷實,不用為了生活發愁。她告訴我們,她在歐洲留學的時候住着租金特別高的單身公寓,每個月還有花不完的零花錢。”

“她主動跟你們說?”秦晏有些意外。

“之前她一直挺低調的,我們也不知道她的情況,是有一回校運會的時候,所有老師都不需要上課,我們生物組更閑,就聚在辦公室裏喝茶聊天,也忘記當時是誰先起的話頭了,說起自己高中的校園生活和高考那會兒掉的頭發,”劉老師說,“我們聊得正起勁兒,王亞婷突然轉個頭說,‘高中很辛苦嗎,我不覺得,我從來沒有過什麽壓力’。”

秦晏示意劉老師繼續說。

劉老師嘆了口氣:“我還以為她是開玩笑的,凡爾賽嘛,誰都有凡爾賽的時候,但她說得特別認真,還說自己從來就不需要有什麽生活上的負擔,總給我們一種她在炫耀的感覺。而且生物組辦公室的年輕老師比較多,除了我和王亞婷還有另外一個老師年紀大點,剩下的幾乎都是剛出社會沒多久的小女生,心思難免敏感波動,都覺得王亞婷看不起自己。”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你覺得你們和王亞婷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秦晏說。

“嗯,當時氣氛還算輕松,我們也笑着去配合她,說好羨慕之類的,其實就是場面話,誰知道後來她越來越來勁兒,隔三岔五就在辦公室裏感嘆自己的人生,反過來說羨慕我們能夠體驗到底層人士的艱難,而她無法體驗,”劉老師啧一聲,“這不是炫耀是什麽?但大家都是同事,不好撕破臉,只能慢慢跟她劃清界限,平時該說的話還是會說,不過隔閡肯定是有的。”

秦晏點點頭,了然。

顧城問道:“辦公室的其他人怎麽不在?”

“今天學校年輕老師們開會,他們都去了,我就躲一會兒懶,”劉老師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現在應該還沒結束,他們這個會要開挺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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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過劉老師之後,秦晏和顧城要走了辦公室所有老師的名單,在外面的小賣部買了兩個面包墊肚子,等這些老師都開完會便再次返回校園進行詢問。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大部分與王亞婷有過接觸的老師都沒有作案時間。

生物組的劉老師承認自己對王亞婷的為人有很大意見,但不至于動了殺心,在案發的當天她一整天都在辦公室裏,晚上九點多熄燈回家,到家之後便開始寫未完成的論文,一直到淩晨的時候才關上電腦開始洗澡睡覺。

她家附近的監控也确實能夠為她作證,從夜裏回到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再出門,第二天上午的七點才騎着摩托車離開家前往學校打卡。

其他老師也都說自己在案發的時候沒有離開過市區。

年輕的生物組女老師害怕地說:“西城區那邊那麽偏僻,學校在市區我都不敢一個人下班,一定要拉着別人陪我,再說我家住在龍騰小區,怎麽可能傻了吧唧跑到反方向的西城區去?”

生物組男老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我有女朋友,平時不怎麽跟王亞婷接觸,而且她吧......算了算了,我還是說說我自己,大晚上的我也怕,下班就回家喂貓了,西城區那麽遠那麽偏僻,誰想不開大晚上跑那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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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局,秦晏在辦公室裏泡茶。

顧城整理完線索之後從樓下的辦案區一路上樓,敲了敲門。

他沒有等到秦晏的許可,這會兒站在門邊,看向裏面,正好看見窗棂邊灑進來的一點點暖陽照在秦晏身上,秦晏的大衣搭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此時穿着一件羊毛衫,羊毛衫的下擺正好罩住褲子口袋往上一點的位置,影子落在地面,與溫和的日光融為一體。

顧城愣住片刻,又再次擡手敲門:“秦隊。”

“敲什麽門,下次直接推門進來,我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秦晏半開玩笑地說。

顧城聽他這麽說,也不客氣,擡腳就進,手裏的報告紙在空中揚了揚:“這幾個對王亞婷有意見的、曾經發生過摩擦的人都排查過了,沒有作案時間,也沒有合理的作案動機。他們都要為了生活奔波忙碌,焦頭爛額,不會蠢到去殺一個偶爾炫富的讨人厭同事。”

秦晏輕輕颔首,站在辦公桌的一角,看着桌上正在孜孜不倦地燒水的茶壺。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有點廉價的月餅盒,從盒子裏取一點茶葉丢進透明的大茶杯裏,水燒好之後直接用滾水燙茶。

茶的香氣慢慢溢出來。

顧城站在旁邊看着:“秦隊,我在彙報案情。”

“我聽着了,”秦晏把燒好水的茶壺放在一邊,眼底含着一點點笑意,“喝茶嗎。”

“不......”顧城頓了頓,“等會兒,這什麽茶?”

秦晏拿出一個沒怎麽用過的玻璃杯,走到一旁用辦公室的飲水機洗了一遍,抽了幾張紙擦幹淨,然後一邊把自己的茶分進去一半一邊說:“金銀花,路邊買來之後自己曬的,不苦。”

顧城嘴角抽了抽:秦隊真夠淳樸的。

秦晏把玻璃杯推過去:“試試?”

“謝了,”顧城接過杯子,拿起來聞了聞,而後放在一邊,“燙。”

“那就等會兒喝。”秦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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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王亞婷案的調查似乎碰上了瓶頸。

此時秦晏的手機響了,是曾俊發來的一條信息。

他拿起來看一眼,而後對顧城道:“曾老師說王亞婷生前确實吸入過一定劑量的依托咪酯,導致她死亡的最終卻是兇手的平口改錐,或許兇手給她吸入這種藥物的目的是為了讓她陷入昏迷以方便進行下一步動作,而她身上之所以會出現那麽多掙紮傷,要麽是在吸入依托咪酯後神志不清造成的,要麽是在清醒之後與兇手反抗造成的。”

依托咪酯吸食後,吸食者會頭昏腦脹,東倒西歪,就像喝醉了酒;或是皮膚變紅,長小紅點。

秦晏又補充一句:“調查結果表明王亞婷生前的半年以內并沒有任何需要用到麻醉藥物的手術史。”

顧城站在原地看着秦晏,秦晏繼續說道:“依托咪酯是咪唑類衍生物的一種,屬于麻醉誘導常用藥物,靜脈注射後起效快,恢複也快。但是它有導致腎上腺素皮質抑制的作用,所以在臨床應用中會受到一些限制,如果一個人長期大量使用依托咪酯,很容易死亡。市面上也很難弄到這種藥品,除非有購買渠道。”

那麽王亞婷是怎麽會吸食這種東西的?

絕對不可能是她自己吸的。

“她的社交圈子裏有人能夠有渠道搞到依托咪酯嗎,”顧城問道,“如果兇手要對她下手,搞到依托咪酯的途徑不是醫院就是非法渠道,比如販毒分子。但王亞婷本人的社交圈除了學校生物組老師和自己認識的幾個熟人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啊,這些人我們也調查過,排除了。”

秦晏想了想:“現實裏的這些人沒有渠道,那網絡方面呢?現在公安機關一直在打擊傳統毒品交易,但随着社會的發展,網絡慢慢發達起來,有的毒販或者非法商家學聰明了,在互聯網上搞灰色買賣,也不是沒可能。”

“她是個網絡作家,平時接觸互聯網比一般人要多,從之前的上網記錄來看她是個很活躍的互聯網使用者。不過根據之前的調查來看,王亞婷的生活習慣能算得上良好,平時也沒有什麽不良嗜好,她不抽煙不喝酒,更沒有吸毒史,”顧城順着秦晏的思路說下去,“會不會是在網上交友的時候被——”

秦晏當機立斷:“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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