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chapter20
陳染,粵東師範學院教育系學前教育專業的大二學生。
學前教育的學生每個學期都有一周的外出實踐時間,他們會被學校安排前往幼兒園進行學習,一周後再次返回學校。
這是他們這個學期實踐的最後一天,陳染昨天中午結束了一天的實踐內容後冒着大雨搭車去了墓地,墓地管理員看見她之後先是迎她進了保衛室,然後又給她倒了一杯溫開水。
她說明來意:“是這樣的,我想為一個朋友定一塊墓地,但是不太清楚價位——您給我推薦最便宜的就行了。”
“最普通的一平方單人草坪墓是三萬元,”管理員原先的熱情忽然冷卻下去,用一種堪稱審視的眼神盯着陳染,“不過我還是優先給你推薦五到十萬這個價位的,因為草坪墓很偏僻,采光和濕度等都次一些,你想要低價位的我只能給你推草坪墓,不過五萬到十萬肯定比一萬的好。”
陳染道:“太貴了吧。”
“故去的人當然得住上好一點的房子,陰宅風水也得有講究,你說是不是。”
陳染咬咬下唇,微笑一下,沒有說話。
管理員拿出平面圖和待售的幾個空墓地的外觀圖給她看,一邊翻頁一邊解釋:“如果你想預購單人草坪的話呢,現在只有兩處,但是都在三萬元以上。價錢你可以放心,現在的行業就是這麽規定的,我絕對不會占你一點便宜。”
“我看看......”
陳染話音剛落,管理員又道:“咱們這邊預購墓地要先交一萬塊錢的定金,未來還需要繳納墓穴維護費,三年未繳納的我們會通知你盡快繳納,通知後三個月還未繳納,我們會将墓穴按照無主墓處理。如果你有買墓地的想法,需要先提供一下死者的死亡證明和骨灰寄存證,順便把戶口本和你與死者的關系證明也出示一下。”
“我是給我朋友定的。”陳染說。
管理員愣了愣,随即收回手上的資料和圖鑒,道:“不好意思,我們這邊不支持非親屬代購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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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定金都交不起,甚至也不是朋友的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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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染道過謝便撐傘離開這裏,她臨走之前看一眼排列整齊的墓地,大雨中的墓地被埋沒在薄霧裏,有點看不真切。
雨下得太大,她即使撐着傘也渾身都濕透了,回到學校的時候拖着一身的水上樓,推門進宿舍之後随意地将收起的雨傘放在門口瀝水。
宿舍是上下床,陳染睡在門邊的上鋪,她們學前教育專業的住在老校區的小舊宿舍樓,沒有自己獨立的櫃子和桌子,只有一張長條桌放在寝室正中間,上面劃了三八線,陳染很介意被別人占用空間,所以一開學的時候就特意買來亞克力透明隔板把自己的一小塊空間圍了起來,不讓別人放東西。
她們洗過的衣服全都晾在外面走廊的挂衣繩上,水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落,走廊沒有做封窗處理,雨大的時候就會水漫金山,衣服也白洗。
之前學校說是大二會給大家搬校區,但是這學期還有兩個月就快結束了,也不見學校有什麽動靜,找有關系的同學問過後才知道,原本劃給學前教育專業和特教專業的新校區現在被分配給了行政管理專業和跨境電子商務專業的同學。
于是不少人都悶悶不樂,吐槽了學校整整一個月,最後換來一個重新粉刷老校區宿舍樓外牆的承諾。
“這破宿舍我是一天都住不下去,洗澡連個熱水都要等宿管開閘才能用——喲,回來了?小美在廁所洗衣服,你要洗澡的話得等等,”舍友張媛媛嘴裏含着奶茶的塑料吸管,上下打量着陳染,“你這是去哪兒了,實踐一回來本來想問你喝什麽奶茶,電話不接微信也不回,還把自己搞成落湯雞。”
陳染一邊脫外套一邊說:“我不知道啊,我就去附近轉了轉,誰知道路上雨下大了。”
“幹嘛不接電話。”張媛媛說。
陳染捋一下濕透的頭發,一手拿着吹風機一手去夠桌上外套裏的手機,看一眼,道:“沒電,自動關機了。”
張媛媛哈哈一笑:“讓你帶充電寶你不帶,悲劇了吧——話說沒電你怎麽打車。”
“所以我是坐車去附近轉了兩圈之後,走路回來的,不然也不會一身濕。”陳染說。
寝室裏,張媛媛笑幾聲,見陳染表情逐漸不耐煩起來,于是只能默默轉過身閉着嘴,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喝奶茶刷視頻,這會兒廁所裏的小美出來了,門撞在牆上發出咚的響聲,陳染眨眨眼,拿上衣服之後直接進去。
小美看一眼緊閉的廁所門,又看一眼宿舍裏那張公用的桌子,小聲道:“你不給她帶奶茶?”
“你以為誰想帶啊,”張媛媛說,“本來要給她帶的,她故意不接我電話,晾着我,正好我也不是特別想請她喝奶茶,她剛回來的時候我出于好心問她怎麽不接電話,她說手機沒電關機了,擺個臭臉給我看,好像我不給她帶奶茶就是犯了天條一樣,煩不煩啊。”
小美同情地點點頭:“跟這種性格孤僻的人一個寝室真的很壓抑。”
“她那性格......啧。”張媛媛說。
“不說了,小心被她聽見,一會兒又暗戳戳跟導員打小報告,”小美拿出手機晃了晃,“打游戲嗎。”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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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陳染被生物鐘叫醒,輕手輕腳爬下床,站在逼仄狹窄的空間裏看一眼下鋪熟睡的張媛媛,開口正要叫,忽然又想到上次自己叫張媛媛起床之後被張媛媛罵的事,登時轉過身不再開口,而是自己去洗漱。
洗漱完穿好衣服拿上書去上課的時候已經七點過半了,早八課很快就要開始,老宿舍的位置太偏僻,去上課還要坐一趟校內公交車,麻煩得很。
這個專業,大二的早八課其實不是那麽重要,她們這一次安排了水課,老師點名簽到之後就開始放PPT,幹巴巴地照着念,課上到一半就有人低着頭昏昏欲睡了。
陳染在利用這個時間認真地學。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一門水課她也能聽得這麽認真,哪怕老師講的東西全都是書上和萬年不變的古老PPT上都有的內容,但經過高三鏖戰的她或許仍舊改不掉高中時候的習慣,一節課也不曾落下,什麽都聽得仔細,在學習這件事上顯得有些過于乖巧。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看完書的時候才拿起手機來查看消息,此時正好下課。
是張媛媛發過來的。
“你為什麽不叫醒我!你故意想讓我沒簽到被扣平時分?你知不知道這個教水課的老師很死板很嚴格啊!”
“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陳染!你屏蔽我是吧!”
看完張媛媛接二連三發出來的消息,陳染才慢慢回複:“我上課的時候不開聲音的。”
張媛媛那邊沒有動靜。
陳染又打過去幾個字:“不好意思,我忘了叫你。而且上次我叫醒你的時候,你發脾氣說你的事情不用我管,所以這一次我就沒有叫。”
這條消息發出去的時候顯示已被對方拒收。
陳染嘆了口氣,心想,又被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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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源食堂裏人頭攢動,有點擁擠,熱門的打飯窗口擠滿了人,排着長長的隊,奶茶窗口那邊的隊伍明顯更長。
看來學校的夥食不錯。
秦晏和顧城過來的時候提前跟校方打過招呼,誰知道剛下車就被學校熱情似火的領導一路拉到食堂,校領導不停地表示學校的一切都很好,絕對不可能出什麽事。
哪怕秦晏再三說明警方只是來了解情況,并沒有要調查學校的意思,但校領導還是一萬個不放心,非要拉着兩個警察來體驗校園食堂的美味。
“看,這是我們食堂的紅燒肉窗口,這是川菜,這是粵菜,這是......”校領導一個勁兒地給秦晏介紹。
秦晏的目光落在滿食堂的擁擠之上,無奈地搖頭:“我們是吃過了來的,是吧。”
他看向一旁的顧城。
顧城把眼神從奶茶窗口那邊收回來:“啊,是,我們都吃過的。”
校領導笑笑:“了解一下也是可以的嘛。”
“看起來确實很好吃,”秦晏不方便掉了校領導的面子,于是說,“聞起來都香,弄得我都餓了。”
“對對,就是香,你看吧,我說得沒錯吧,這可是思源食堂的一大特色,尤其是這個蒸菜窗口,哦,還有這個,新的!自動打飯機!”
秦晏又道:“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們再來嘗嘗,這一次主要是了解一些跟案件有關的情況,就不做客了,您見諒。”
“哎,沒事沒事,你們想了解什麽,我們絕對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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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頓一下,沒有立馬表示要找誰,顧城下意識想接話:“請問學前教育專業的——”
話沒說完就被秦晏打斷:“我來之前在學校的論壇搜了課表,這個時間點學前教育專業大部分學生都剛下早八吧,早八之後他們還有一場跟經管學院戶外聯誼的活動。”
校領導點點頭:“好像是這樣。”
“謝謝。”得到确認後,秦晏松了口氣。
“你們要找誰,我幫你叫來。”
秦晏擺擺手:“暫時不用,我們先自己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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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領導目送他們離開食堂。
顧城問道:“剛才怎麽不直接找陳染?效率多高啊。”
“先不說陳染的作案嫌疑,現在我們只有一條她出入案發現場的監控,不能完全證明她一定就是殺人兇手,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秦晏說,“要是這麽貿然跟校方的人說出這件事,讓這麽多人知道了,到時候傳到其他學生耳朵裏去,你覺得她在學校還能過得開心嗎,萬一到最後發現人家是無辜的呢?”
“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想破案,”顧城覺得有道理,“現在去哪兒?聯誼活動中心?”
“陳染是學前教育3班的班長,”秦晏看一眼之前找校方要來的學生信息表,“聯誼活動名單裏有3班,她既然是班長的話,一定會參與活動,咱們先去看一眼,等活動結束再找人。”
顧城開始感嘆秦晏的細節方面做得很好,然後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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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誼活動中心場地并不大,原本是文化廣場,後來廢棄了,又正好在校區裏,就被學校申請翻新,成了學校的聯誼中心,但學生并不是隔三岔五就要辦活動,所以這個活動中心經常會有附近老年大學裏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過來打太極,聯誼活動中心便又被賦予了新的名字——老年活動廣場。
秦晏和顧城找了一處偏僻落灰的長椅,用報紙墊了坐下。
“她就是陳染?”顧城看着不遠處身穿高中校服的女孩,一邊看着一邊比對一邊手機裏存的證件照,對秦晏道,“大學不發校服吧。”
“所以那是高中的校服,”秦晏一眼就認出來,“之前去光明中學找與死者有過聯系的老師的時候,那些學生穿的也是這樣的校服,多少年了都沒變過,甚至我上學的時候也是這個款式,也就是顏色改了改。”
秦晏上學的時候校服是藍白相間的。
現在則換成了紅白色,其他的什麽也沒變,光明中學初中部和高中部統一定制一樣的校服。
陳染正在讀大二,不過十九或者二十歲的年紀,十七八歲的衣服現在還能穿确實很正常。
顧城忽然道:“她為什麽在大學穿高中校服?”
“你這問題問得,”秦晏笑笑,“管人那麽多幹什麽,該調查調查,該破案破案,在案件之外的地方別老糾結別人穿什麽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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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結束的時候正好中午十一點。
下午有課的學生都離開了,沒課的還在玩兒。
人漸漸散場,聯誼活動中心登時清冷不少,陳染正低着頭整理活動用具。
秦晏與顧城對視一眼,站起來,遠遠地看着陳染。
他們不得不感嘆一下當代大學生如此充足的精力,這麽長的時間,他們坐在長椅上等待,全身都酸痛得要散架,可剛結束活動的學生們還意猶未盡地跑跑跳跳。
路上零零散散走着一些學生。
秦晏帶着顧城穿過活動中心旁邊不太起眼的小樹林,來到陳染面前。
“打擾一下,”顧城說着,出示證件,“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民警,現在想找你了解一些情況,你下午有沒有課?”
陳染愣了好幾秒,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顧城手裏的警官證:“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警察。”
“你可以檢查我的證件。”顧城笑了一下,并不介意。
于是秦晏也将證件拿給她:“要看?”
“我就看一眼。”陳染小聲說着,把兩個人的警官證都拿在手裏,看了又看。
其實她看不懂,但是網上說會有人冒充警察來降低女孩子的防備心,然後把目标對象帶走,之後就一去不回了,女孩也處于失聯狀态。
陳染很膽怯地看着他們,最後把證件還回去。
“我下午......沒什麽事。”陳染說。
“方便跟我們回一趟局裏嗎。”秦晏問道。
陳染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搖頭:“不,不行。”
顧城有些尴尬:“我們真的是警察,如假包換。”
“你們又沒穿警服,”陳染說,“警官證可以僞造,就算穿了警服,也有可能是網上買來濫竽充數的,我只有一個人,而你們是兩個人,我怎麽跟你們走?”
“那你想怎麽走。”秦晏說。
“我......”
秦晏又道:“你涉嫌一起故意殺人案,雖然案子的兇手還沒确定,但是我們懷疑你有作案嫌疑。”
說到這裏,秦晏刻意停頓一下,看一眼陳染的狀态。
陳染有點緊張,雙手不安地放在活動道具上:“我不可能——”
“我也知道你一個小女生殺人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要找到兇手,給你洗清嫌疑的話還需要你的積極配合,這個案子很重大,對于被懷疑殺人又拒不配合的犯罪嫌疑人我們目前采取強制調查的措施,”秦晏說,“你不想證明自己嗎?現在我們只是希望你好好配合,等調查完了之後一定不會再來打擾你。”
陳染沉默下去。
她思考了很久,最終垂着眼眸,低着頭跟他們走了。
秦晏拉開警車的車門,她卻不肯進去:“車輛......是密閉空間,我又不知道你們到底是真警察還是假警察,如果就這麽傻乎乎跟你們走了,我出事了怎麽辦?警車也不是不能僞裝。”
秦晏站在車門前,一手攔着車門一手插在口袋裏:“你這防備心還挺重,值得表揚。”
顧城差點被逗笑:“不坐警車,那你要怎麽樣?走路啊,你別想累死我們吧,校區離市中心二十多公裏,你走得動,我們是真的不行。”
“坐公交車,”陳染說,“公交車安全,人還多。”
“哎你別——”你別得寸進尺,這後半句話顧城沒說出口。
秦晏卻點頭同意了:“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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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公交車之前秦晏聯系校園內正在走訪調查的另一個同事,讓人一會兒回去的時候別等自己和顧城,直接把警車開回去。
上車以後原本空蕩蕩的座位随着一站一站的更疊變化,人慢慢多了起來。
他們坐在後排座,秦晏和顧城讓陳染坐在最後一排最裏面靠窗的座位上,他們自己則坐在外面,時刻盯着陳染,防止嫌疑人中途下車。
單是十分鐘路程倒還好,時間一長,顧城受得住,秦晏倒有點吃力了。
他喉結不斷滾動,吞咽着口水,手指抓着前座的靠背。
顧城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湊過去:“暈車啊?”
“沒事,能忍,”秦晏低聲說,“你把人盯緊了,不許中途放人下車。還有一個小時多的路,算上堵車大概兩個小時,我休息一下,行不行?”
“好。”顧城颔首,看着秦晏雙手緊緊抓着前座的靠背,輕輕把額頭抵在手背上,閉上眼睛。
秦晏這暈車體質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
顧城心想還真是奇怪,秦晏開車的時候集中注意力就不暈車,而且車技很好,車開得平穩;可一到秦晏自己坐車,倒被暈車的症狀來回折磨。
這麽想着,他覺得這支隊長有時候人還怪可愛的。
盡管可愛這個詞與秦晏本人毫不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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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急剎的時候,狠狠停在站牌之前,人下去一批,又上來一大批,車廂裏滿是沉悶的空氣。
顧城看一眼時間,還早着,二十多公裏的路加上時不時來一下的堵車,确實如秦晏所說的那樣,怎麽着也得兩小時。
秦晏的肩背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因為被急剎車弄醒之後暈車惡心的感覺再次漫上心頭,還是因為出了冷汗之後引發的軀體症狀。
“沒事,還沒到市區,不要睜眼,一會兒睡着就好了。”顧城騰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輕拍片刻,一下一下,不敢用力也不敢太輕。
然後秦晏又睡着了。
顧城用餘光看一眼旁邊座位上最裏面坐着的嫌疑人。
哦,這嫌疑人還挺心大,嘴上說不願意跟秦晏和顧城走,生怕兩位警察是壞人假扮的,下一秒這嫌疑人自己也在公交車上睡着了。
“跑不掉,”顧城喃喃,“陳染這麽心大,還真不像是能殺人的樣子。”
前座正在刷視頻的中年大媽一臉驚恐地往後看:“小夥子你說什麽?”
顧城差點被吓了一跳,慌忙舉起手機,信口胡诹道:“沒有沒有,我在玩推理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