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33
chapter33
十年前的事情或許早早地在時間的磋磨下變得面目全非。
記憶有可能被篡改,人心有可能會變,外貌也有可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證據不會,它就好好地呆在某個世俗的角落,等待着有朝一日被挖掘,重見天日。
他們吃完飯就開始各自行動了,秦晏帶着顧城換上便衣親自去了解楚遙當年的故事。
“不去調查付均?”顧城一邊開車一邊說。
“不要打草驚蛇,先把注意力放在‘當年’上面,了解得越多,對我們的調查越有幫助。”
前面是紅燈,他們并沒有開局裏的公務車。
而是一輛......
電動摩托。
顧城之前要麽是走路上班要麽是騎自行車上班,今天大概是起晚了,開來的是一輛摩托車,遮雨棚早在好幾個月前為了響應號召給拆掉了,摩托車還沒有清洗,車身不太幹淨,有些許泥點子。
秦晏看見這輛車的時候倒也沒說什麽,心安理得坐在後座。
“委屈咱們秦隊了。”顧城笑着說。
他們的身後也有許多和他們一騎摩托車的人,其實在粵東這座城市,騎摩托車的人不在少數,大家都有一個統一的稱號——摩托車大軍。
秦晏雙手放在顧城肩側保持平衡,看一眼紅綠燈不斷變化的數字:“委屈?”
顧城道:“平時開高配版帕薩特的領導屈尊來坐我這小破摩托車,可不就是委屈。”
秦晏失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買那輛車攢了多久的錢,下了多大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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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秦隊不是沒錢吧,”顧城說,“您還是太保守了。”
“我可不想因為穿的用的太過奢侈而被督察注意到,”秦晏沒有否認,“有個道理叫財不外露你懂嗎,在這個世界上有錢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更多的是和我們一樣甚至比我們過得還要更差的普通人。我租房住的原因一半是不想離開師父曾經待過的地方,一半原因是不太習慣住得太好。”
顧城側過臉,看見秦晏眼角有幾條深深淺淺的紋路。
他不太理解:“怎麽不習慣?”
“一看你就是在愛裏長大的,”秦晏微微笑着,摩托車空間狹小,他跟顧城挨在一起,輕聲說,“我小時候住在鄉下。”
“能看出來,你畢竟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領導都樸素。”顧城說。
“我的那個年代,水泥路都沒有鋪好,家裏的房子是木頭的,”秦晏想了想,“家裏就我一個男孩,不過我記得在我之前還有一個姐姐,但她被抱到隔壁村了,我當時才四五歲,只在插秧的時候見過她幾面。這麽多年過去,誰也不認識誰。”
顧城笑笑:“聽你語氣,這麽些年窮怕了吧。”
“嗯。”秦晏點頭。
“怎麽後來又攢錢買了輛帕薩特。”顧城說。
秦晏笑了笑,語氣很平靜,淡淡的:“那車是前幾年才買的,如果當年我沒受傷,可能不至于花錢給自己買車。”
顧城沉默一會兒。
秦晏把手從顧城肩膀上放下,解釋道:“我以前身體很好,後來出了那件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留下了點病根,基本上......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原先受過傷的地方都會疼,我記得最嚴重的那一天,我疼到躺在出租屋裏,動都動不了,連下床去洗把臉都做不到。”
“秦隊......”顧城從摩托車的後視鏡裏看着秦晏的方向。
“所以我才想着買輛車代步,”秦晏笑笑,“但好像也沒開過幾次。”
顧城也跟着一笑:“那是,你都疼得起不了床,還開什麽車。”
秦晏抿了抿唇角。
顧城又說:“你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
他這不是個疑問句。
秦晏也沒打算刻意掩飾:“一個人怎麽了?”
“生病的時候,或者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身上難受到起不了床的時候,誰管你?你就打算這輩子都一個人默默熬着?那萬一出了什麽事,”顧城頓了頓,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那些話,“死在出租屋裏,怎麽辦。”
“我會在我的職業生涯裏盡力做好每一件事,破獲每一個交到我手裏的案子,”秦晏并不逃避這種聽起來有點沉重的話題,“但要是真的有那一天,我因為疾病而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那我會在離開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比如工作的交接。”
“又是工作。”顧城嗤一聲。
秦晏笑笑,安撫道:“活在這個社會裏,你不工作還想幹什麽。”
顧城說:“我的意思是你最起碼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你一起走過餘生的人,不管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你們能不能領證。”
“嗯?”秦晏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人啊,不能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着,”顧城道,“你看,宋綿竹下個月就結婚了,以後他生病或者出什麽事,身邊起碼有個姑娘看着他,不至于哪天翹辮子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秦晏一敲他腦袋:“竹子要知道你背後這麽咒他,回頭不得弄死你。”
顧城偏了偏頭:“我就打個比方。”
“我沒想過要找人跟我共度餘生,”秦晏想了想,“我們這種人,平時一忙起來什麽都不顧了,假如我為了往後有人照應我,真的跑去随便跟哪個姑娘結婚,那個人每天獨守空房,是不是怪可憐的。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做。”
顧城點頭:“也對。”
這年頭像秦晏一樣看得通透又負責的男人終歸還是太少了,難怪單位裏幾個女警都說秦晏是結婚和處對象的最佳人選,但奈何秦晏根本沒那個意思。
“想沒想過跟你共度餘生的那個人不是女人。”顧城說。
秦晏淡淡地看了顧城一眼,不多做表态。
顧城尴尬地笑笑,只好轉移話題:“這風挺大,吹得頭冷。”
“冷?小心感冒,”秦晏終于看過去,見顧城的頭發都被吹得飛起來,“戴頭盔吧。”
“頭盔難看。”顧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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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趁車等紅燈的間隙,在顧城身後伸手拍了拍:“前面那段路交警查頭盔,你還不戴上,一會兒咱倆統統吃挂落。”
顧城笑了笑,利落地将頭盔戴好,順便把一直放在車前的另一頂頭盔給了秦晏:“領導還怕這個。”
秦晏雙腳踩在後座的腳踏上,随手将快要掉下去的風衣下擺團了團疊在腿上,道:“你真當領導是萬能的,領導犯法罪加一等,別想着讓人家給你開脫。”
“不犯法啊。”顧城的聲音從摩托車頭盔裏傳來,悶悶的。
“有時候真想問問你到底是怎麽考上來的。騎摩托不戴頭盔記兩分,罰款兩百,這段時間查得嚴,”秦晏說,“我沒什麽,我是乘車人,交點錢就沒事,倒是你,駕照不想要了,還是想重新考一個?”
顧城笑了笑:“哪兒有那麽嚴重。”
秦晏在後面伸手隔着頭盔敲他一下:“前途也不要了?”
顧城沒說話,前方紅燈開始跳動,他身子微微往前傾一點,開着車過彎。
過彎的時候車速有點快,秦晏下意識揪緊顧城腰側的衣服布料,嘴上的話倒是不停:“我有個高中同學年輕的時候是摩托車賽車手,人家都不敢不戴頭盔上路,生怕出安全事故。你倒好,先不談會不會被交警查,要是我不提醒,你是不是不想戴頭盔,萬一出點什麽事,別說工作了,命丢了怎麽辦。”
顧城聽着秦晏跟呼呼吹來的風混在一起的低沉嗓音,輕輕笑一聲。
“笑什麽。”秦晏說。
“領導,你還挺在乎我。”顧城道。
秦晏皺了皺眉:“我是提醒你注意安全,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別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好,記住了,下次不用你說,我自己會戴的。”顧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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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光明中學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學校門口不讓停車,于是顧城只好把摩托車停在學校對面的商店旁邊。
與門衛說明來意之後顧城便跟在秦晏身後踏進校園內。
學校方面知道他們這一趟的目的,于是托門衛給教室裏正在上課的老師打了個電話。
那位老師如今快要退休了,聽說曾經是教過楚遙那一屆的。
秦晏認識那位老師,因為二十年前,他也是老師的學生。
在等待老師下課的時間裏,秦晏帶着顧城在學校裏到處轉了轉,最後在一處桂花樹下坐定。顧城覺得有點熱,在四月卻還有點涼的天氣裏主動脫了外套。
然後被秦晏拉住衣領,原本已經拉開的拉鏈又被拉回去。
“怎麽了?”顧城看着他。
拉鏈有點不好使,看成色估計也是顧城讀大學時候穿過的衣服了,該說不說顧城這個人身材管理得不錯,過去這麽多年的衣服還是能拿出來穿一穿,也難怪他不愛買衣服,活得比秦晏還要摳搜。
秦晏拽幾下拉鏈,一拍顧城的胸口:“別着涼。”
“關心我啊,領導。”顧城笑笑。
“你是我親自帶着的人,”秦晏不藏着掖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別人都說我沒有徒弟,其實是我自己不願意帶,我是怕多了師徒這一層關系,很多事情做起來就要上感情,免不了以後徒弟記挂我,那樣的話......我做事就會多一分猶豫,多一分考慮。”
還是無牽無挂最好,誰也不要對誰有太深刻的感情,全當普通同事,出事了會悲傷,過幾天地球還是照樣轉,沒有誰離開誰就完蛋的道理。
“您想我給您當徒弟?”顧城一愣。
秦晏搖頭:“更希望親自送你去能讓你施展拳腳的地方,而不是被困在粵東這個小城市。”
顧城道:“喲,敢情您這是想栽培我,怎麽突然要送我去別的地方?”
秦晏也跟着一彎眼角,簡單地說:“惜才。”
“我不領情。”顧城說。
秦晏微微擡眉。
顧城看着校園的景象,輕聲說:“我不知道未來我還會碰見什麽樣的領導,是兇神惡煞還是以自我為中心,我覺得當領導太需要情商和智商了,但二者都做到極致的,我這輩子只碰見過您一個。”
秦晏皺了皺眉,然後舒展開,輕輕笑了:“傻。想給你遞個橄榄枝你都不願意接。”
“工資低點就低點呗,還是呆在秦隊身邊最舒服,不用成天想着怎麽跟領導處關系,”顧城說,“我只需要努力工作努力破案,為民服務就可以了。”
“我就随口一說,”秦晏擺擺手,“沒有趕你走的意思,你覺得跟我相處不會有壓力就好。”
顧城燦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