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34

chapter34

校園裏很安靜,似乎只有後方教學樓裏老師戴着擴音器講課的聲音,又或是同學積極回答問題的聲音。

“很多年前光明中學還是重點學校。”秦晏站在圍牆面前,身後是那顆有點年頭的桂花樹。

“那怎麽現在不是了?”顧城問。

秦晏看一眼發黃的牆壁,牆壁上全是籃球砸過的痕跡和鞋印,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鉛筆畫或是留言,于是他在這裏蹲下來:“大概是城市擴建之後新成立了不少別的學校,比如十三中和新區中學,占地面積大不說,教學用具和實驗室都是齊全的,像光明中學缺少的化學實驗室,他們那邊就有,而且不止一個。再者那邊幾乎是空調全覆蓋,搬過去的居民也多,學生也就更多,不少教學不錯的老師都愛往那邊去。”

顧城表示理解。

秦晏又說:“不過也有一直不願意挪地方的,就像楚遙曾經的班主任——姓文,二十年前也教過我,她的教學質量放在整個市區裏來說都能排得上號,但因為年紀大了,再者她就住在學校附近,不方便過去給十三中和新區中學授課。”

“不論是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都是分班制度吧,既然文老師那麽厲害,應該是教尖子班的。”顧城說。

“嗯,她一直都給尖子班授課。”

顧城思索一會兒,思緒不知怎的就飄到了秦晏身上去:“你當年成績很好。”

秦晏笑笑:“一般,我讀高中的時候從沒考過年級前十,雖然當年是尖子班,但我的成績在班裏的中下游,厲害的同學實在太多了,他們每天預備着參加競賽,我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以後該幹什麽。”

顧城看着秦晏,只覺得心疼他的過去。

也許沒有人知道秦晏有着怎樣的過去,隊裏的人都尊重他愛護他,但他心裏的那些傷疤似乎很少人窺見——比如出生農村沒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比如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有了穩定工作卻又弄丢了師父和曾經的戰友,再比如那些從未有人看過、憐惜過的傷痛和疾病。

“我一直以為您要麽是公大畢業要麽是刑警學院畢業。”顧城幹巴巴地說。

“沒那麽光鮮。我沒在城裏念過書,所以考上城市的高中之後成績也不算好,”秦晏不排斥自己的曾經,“我記得物理考過一次十六分,後來被罰站了,就在這裏。”

他指了指眼前髒兮兮的圍牆:“當年我在這裏站了三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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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忍不住笑出聲:“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學渣。”

“學渣......倒也談不上,”秦晏眼角彎起來,眼尾的一點點紋路深了幾分,“當時我能從鄉下的中學考到市裏已經竭盡全力了,我們家沒有人讀過高中,他們都覺得我很厲害,但實際上只有我知道,在面對那些有錢補課的同學和滿眼我不會做的題目的時候,我有多絕望。”

顧城站在秦晏身邊,擡手順幾下秦晏後背:“當初你考警校是——”

“我聽說公務員待遇好。”秦晏說。

“就因為這個?”顧城笑幾聲。

秦晏沒有否認自己當年的那點心思:“只是普通的公安院校。是我當時太年輕了,本來就出生農村,信息閉塞,所有人都說公務員就是鐵飯碗,說考上了就是全村的希望。再加上我那個成績不上不下的,去學經商沒有用,還不如當警察來得踏實,最起碼不用擔心失業和扣工資。”

“所以你就這麽一路從一個小警察,做到了支隊長,”顧城感嘆一番,“你這人生還真夠勵志的。”

“師父要是沒犧牲,這支隊長的位置還不知道是誰坐,”秦晏笑笑,“連我這種人都能當隊長,所以我才覺得,你這麽優秀,公大畢業,往後發展空間會更大,缺是只是機會。”

顧城不語,只是笑笑。

秦晏輕聲說:“之前廳裏來要人,說總隊有深造的名額,大概是要送一批足夠優秀的年輕同志到首都那邊呆個半年左右,至于具體讓誰去學習,我還沒做決定,推薦書還在我辦公室放着,你要是想去的話......”

顧城想,難怪剛才秦晏連着提了兩次上升空間的事情。

換做以前,領導這麽給自己面子,這種毫無懸念的開後門的機會擺在眼前,顧城肯定擠破頭都要去。

但現在不一樣了,大概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秦晏這類無欲無求的人呆久了,自己也就變得無欲無求起來,甚至不願意調動,再說,他顧城好不容易在隊裏混了個臉熟,說走就走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而且顧城并不想因為這件事讓秦晏被其他同事安上一個“開後門”的罵名。

哪怕秦晏也許是真的希望顧城能變得更加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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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悠然響起,後方的教學樓裏慢慢躁動起來,學生歡天喜地的笑鬧聲幾乎傳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文老師拿着課本從教學樓慢慢走出來,遠遠就看見了秦晏。

秦晏朝那邊微微笑一下,走過去。

而顧城就在這樣的喧鬧裏,跟上秦晏的腳步,避開奔跑的學生們,靠在秦晏耳邊說:“我不會走,您也別想送我去更高的地方,我只想呆在刑偵隊。”

不知道秦晏有沒有聽見。

但秦晏側過眸看了顧城一眼,深邃的眸子裏是溫和地笑着的。

.

文老師跟他們碰頭的時候說自己上完這節課之後就沒課了,将他們一路帶去了行政樓辦公室。

辦公室裏,其他老師都因為有課而離開,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文老師和秦晏顧城三個人。

桌上擺着一張畢業照,看上去很有年頭。

文箬用滿是皺紋的手點了點那張照片:“十年前拍的了,拍照片的時候正好是他們高三上學期的冬天,誰又知道楚遙這個小姑娘一聲不吭就走了,拍完照片的第二天她沒有來學校,我們得知她死訊的時候,都很意外。”

秦晏坐在文箬對面,目光落在那張照片上:“楚遙的成績應該很不錯。”

文箬眼裏閃過一絲驕傲,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她是我們當年的全班第一全年級第二,十年前拿過市裏面一個文學杯的一等獎,獎金好幾千塊錢,當年還上過當地的報紙;後來我推薦她去參加化學競賽,她也拿獎了,而且是省級的獎項,可惜證書送到學校來的那天,她人已經不在了。”

“又能兼顧學業又能發展自己的特長,”顧城輕嘆一聲,“長得又大大方方的,确實優秀。”

這樣的女孩突然跳樓自殺,原因卻是可笑的網絡暴力。

只是因為楚遙寫了一篇與她年紀不符的小說,網友覺得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寫不出那樣的文字,王亞婷又單方面挑起了一場針對楚遙的網暴,這才徹底斷送了一個花季少女的生命。

秦晏問道:“您知道她寫小說的事嗎。”

“我知道啊,我跟她關系很好,她成績優秀,有什麽興趣愛好也願意跟我這個當班主任的交流,”文箬嘆氣道,“我們挺像是忘年交的,她的學習不需要我操心,我很樂意聽她說她的愛好,她愛文學,在互聯網上寫小說,我和語文老師都覺得這麽優秀的孩子需要鼓勵,所以閑下來的時候會去看看她的作品,有時候會給她提一些建議,她也很擅長把學到的東西寫進小說裏,像我平時會在課堂上教的那些化學知識,她能用來編一個完美的案件,你們說厲不厲害。”

顧城點點頭。

秦晏又道:“這麽說她的一些情況您是非常了解的。”

“對。”

秦晏:“您都具體知道些什麽?”

文箬想了想:“大多數時候她來找我都是問課業,偶爾會跟我說自己的寫作進展,我記得那是一個下午,我們開校運會,楚遙不參加,自己一個人在教室裏寫完題目之後就來找我,說有好消息要跟我分享,我當然是很樂意聽她說的。”

秦晏眉頭輕輕皺了皺。

文箬繼續說:“那個年代互聯網文學剛剛發展,看的人不多,寫的人也不多,她告訴我她在一個論壇裏簽約了,小說還在連載期間就有一個人陸陸續續給她打賞了幾千塊錢,她拿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分成。”

其實這樣的分成算得上是坑,但當年的楚遙才十七歲,看見合同就簽,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被網站坑了,自己還在傻樂呵。

也許這才是少年人的心思,很單純,只要自己的作品有人看就什麽也不管。

楚遙的一腔熱血換來了什麽呢。

是被罵抄襲,是被王亞婷網暴,是被王亞婷的忠實粉絲和不明就裏的路人逼到從樓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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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遙把自己被打賞的事情也告訴您了?”顧城有些意外。

文箬抹一把幹澀的臉,點頭:“是啊,她這孩子活潑開朗,根本藏不住話頭。我記得她還有個表妹,一直住在她家的,放學的時候經常聽她說想提前下課去接表妹,因為她成績太好,所以我們都允許她比其他同學早放學。”

“楚遙的表妹,是陳染吧。”秦晏說。

“對,我記得,”文箬道,“楚遙出事之後她的表妹被家屬帶着來過學校一次,那時候事情鬧得特別大,家屬總是覺得是楚遙寫小說走火入魔才跳的樓,責怪我們老師不多加勸解而是任其發展,父母請了幾個專門辦喪事的,在學校門口敲鑼打鼓好幾天,最後是學校出面答應賠償精神損失費才消停。”

說到這裏,幾個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秦晏下意識清了清嗓子,與顧城對視一眼。

顧城同秦晏耳語道:“霍思琴是不是說當時楚遙的父母找到她要了喪葬費來着,說霍思琴明知道楚遙是未成年人的情況下還跟楚遙訂立合同才導致後來楚遙心思不在學習上,她父母一直以為楚遙跳樓是因為寫小說的事,如果編輯不賠償,就把編輯告上法院。”

“确實是這麽說的。”秦晏颔首。

現在看來,要麽是霍思琴在撒謊,要麽是楚遙的父母貪心不足,靠女兒的死去鑽空子,逼着學校和編輯給錢了事。

陳染在這裏充當的是什麽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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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箬看着他們,自顧自說道:“那個叫陳染的孩子我是知道的,她跟楚遙是表姐妹,那時候陳染還在讀小學,小學生假期多,有時候他們小學放假撞上高中學生補課,不少家裏有小輩而父母沒空管的,都會把自家的弟弟妹妹帶進學校來,放在操場或者老師辦公室。”

“楚遙經常帶陳染來學校?”顧城問。

“是啊,高三學生課多,放假少,她妹妹放假了家裏大人又要忙,可不得帶進學校嗎,”說起陳染,文箬微微笑了一下,“我跟陳染這孩子還挺有緣分的。”

秦晏:“怎麽說。”

文箬道:“她姐姐活潑,但是她就是個悶油瓶,聽話又乖巧,被楚遙帶來學校的時候基本都是低着頭,走路也不快,不敢跟人說話,只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操場上或者我們辦公室裏,拘謹得很。”

辦公室裏的飲水機有些不合時宜地咕咕咚咚響了幾下。

秦晏示意文箬繼續說。

文箬看一眼秦晏,道:“其實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孩子不正常,後來她姐姐死了,她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楚遙出事的時候她剛好是小升初的年紀,考上我們光明中學的初中部之後雖然說成績也是一樣的可圈可點,但是不對勁的地方太多。”

“怎麽個不對勁法?”秦晏道,“您不是一直在高中部任教嗎。”

文箬笑笑:“我确實是高中部的化學老師,但是你畢業之後的幾年裏,城市改造,新的學校成立不少,這邊初中部很多老師都被調過去教書了,我們高中部的老師只好辛苦一點,兩邊都協調一下,我一三五給高中部上課,周二周四就去初中部。”

秦晏點頭:“我明白了。”

顧城道:“那為什麽說陳染不對勁?有什麽說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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