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36
chapter36
晚飯是秦晏做的,碗是秦晏洗的,桌子是秦晏擦的,地板是秦晏拖的。
顧城覺得尴尬,想幫忙的時候被秦晏拒絕了:“我來。”
“嗯。”顧城站在客廳中央看着秦晏忙碌。
秦晏收拾東西的時候,顧城花了兩分鐘把這間出租屋打量一遍。
地面上鋪的瓷磚是很便宜的那種小瓷磚,一塊一塊拼接起來,秦晏租了十年的房,十年前的房子大概都是這樣的,沒有做過美縫的地面和牆面上的污漬都在告訴顧城——這就是老公安局附近的房子,四處都透露着一種陳舊感。
甚至比顧城在建設街租的一室一廳還要陳舊。
這棟樓現在幾乎沒有什麽住戶了,有也只是些老弱病殘,樓上的屋子空着,是秦晏師父曾經的住處,師父出事之後,師娘帶着女兒搬家,這棟樓也便就随着那些人的離開和時代的發展慢慢變得冷清下來。
“你看什麽呢。”秦晏從廚房裏出來,手上的水珠還沒擦幹淨。
“沒什麽,”顧城回過神,“如果——我是說如果,當年你師父沒出事,所有人都還好好地活着,你還會一直守在這房子裏嗎。”
秦晏眼神落在牆角挂着的合照上。
照片上的人是警隊裏曾經的同事,當年自己還只是個小警察,蘇子柒和宋綿竹也都還很年輕,三個人和隊友們站成一排,前面最中心的位置坐着師父和師娘,師娘懷裏抱着個小女孩。
十年過去,這些人走的走散的散,有人已經離世,有的已經辭職。
還兢兢業業留在隊裏的,只剩下秦晏、蘇子柒和宋綿竹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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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很久沒說話,顧城忍不住往秦晏那邊看過去:“我是不是不該提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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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苦笑還是真心的笑,他将手放在衣服兩側擦幹淨水珠,随意地拉開客廳裏的馬紮坐下,點起一根煙:“有什麽不能提的。”
“那些事讓你傷心了是不是。”顧城靠過去。
“再傷心,這十年也都眨眼就過去了,”秦晏呼出一口尼古丁和薄荷味夾雜在一起的煙霧,“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是一輩子都不能介懷的。”
顧城看着秦晏的側臉。
秦晏側臉的線條很流暢,帶着一點堅毅,可能是最近因為案子不斷熬夜加班,即使刮了胡子也還能看出一點胡茬兒。
好看,顧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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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一直盯着我?”秦晏将煙灰撣落在茶幾上的易拉罐裏,笑着說。
顧城尴尬地清一下嗓子:“走神了,誰盯着你。”
秦晏沒說話,指了指桌上的煙盒:“來一根?”
“行。”顧城一笑。
打火機的聲音再次在狹小的出租屋裏響起,顧城抽到了秦晏給的煙。
顧城忍不住又問:“你一直住在這裏,哪怕這裏離單位很遠,說白了就是一直活在過去,你剛剛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介懷的,但實際上你還是放不下吧,不然你為什麽不搬走?”
連師娘都為了遠離傷心之地而帶着女兒搬家了,去尋找更好的生活,好好地活下去。
秦晏卻守在這裏,十年,漫長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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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說:“我沒錢啊。”
顧城笑了笑:“現在好點的房子,房租确實貴。”
“顧城,”秦晏看着他,眼神染上一點溫和,“你洞察力很強。”
顧城點點頭。
秦晏說:“給我點體面吧,我确實放不下,但是你也別再提了,好不好。”
顧城第一次從秦晏的眼睛裏看見無措和難過的情緒,還有一點強忍的淚花。
“別哭。”顧城說。
“我第一次踏進警隊的時候,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師父,”秦晏深吸一口氣,強行将眼淚憋回去,聲音還是很平靜,“你剛才說我一直活在過去,其實并不是,我能接受師父犧牲的事實,我也能接受戰友一個接一個離開的事實,人來了又去,人死不能複生,我都明白。”
顧城:“那你怎麽......”
秦晏對他笑了笑:“想問我怎麽一直不搬走?”
“嗯。”
“一個原因是離單位近的房子租金太高我負擔不起,一個原因是這裏有回憶,”秦晏說,“你可以理解為,我在這裏住慣了,舍不得。”
顧城看見秦晏眼角彎了彎,于是也跟着一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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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的難過來得快也去得快,他似乎一直溫和,但顧城總覺得他的心事一直悄悄地藏起來,從來不對外人說。
兩個人坐在客廳的馬紮上抽完了煙,秦晏自顧自去房間裏打開衣櫃,從最底層抽出一個很久都沒有用過的枕頭。
枕頭早就沒了之前的形狀,軟趴趴的,套住枕頭的布料微微泛黃。
顧城站在房間門口,秦晏拿着枕頭繞過他,往客廳的木質沙發上去。
“你去哪兒?”顧城攔住他。
秦晏微微挑眉:“不是說好了嗎,你睡床,我睡沙發。”
“那木頭沙發就鋪了條毯子,你怎麽睡?那麽硬。”顧城說。
“我湊合一晚沒關系,”秦晏笑笑,“而且我躺太軟的床也不會舒服到哪裏去的。”
顧城看着他。
他倒是直接在沙發上躺下:“你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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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很安靜。
顧城在秦晏的床上躺了一會兒,翻了個身,沒有睡意。
最後他直接從床上下來,伸手摸到燈的開關,室內瞬間變得亮堂起來。
他踩着人字拖走出房間,看見秦晏躺在沙發上,眉頭皺着。
“秦隊。”顧城把他晃醒。
秦晏睜眼的時候正好看見顧城蹲在沙發旁邊。
于是他只好哭笑不得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平視顧城:“怎麽了,認床?還是......”
“領導,你要不跟我一起睡床吧,”顧城認真地看着他,“反正床也不小。”
“說好了你睡床,就一個晚上,我不麻煩。”秦晏大概是誤會了顧城的意思。
顧城幹脆把手放在秦晏肩膀上:“沙發這麽不舒服,你別睡沙發了,你要不想跟我睡,咱倆換換,我睡沙發也行,我年輕身體好,什麽都沒關系。”
秦晏笑一聲:“沙發太硬了,我能躺,你不一定能行。”
“怎麽說?”
“那床有點軟,”秦晏解釋道,“之前我本來想換個硬一點的床墊,但是因為工作忙一直沒時間換,湊合着睡也就算了,有時候睡久了渾身都難受,所以我一個人在家也是睡沙發比較多。”
顧城覺得秦晏是在騙自己。
秦晏眼前有些模糊,擺擺手:“大半夜的,你去睡,我也困了。”
“秦隊,”顧城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黏上去,低聲說,“我不想一個人睡。”
秦晏沒忍住笑了:“你三歲小孩啊。”
顧城拉着他從沙發上起來:“兩個人一起睡方便照應,再說你身體本來就不好,現在天氣反複無常,躺沙發躺出毛病了怎麽辦,我給你按按腰,你也好休息啊。”
秦晏在心裏低低嘆一口氣。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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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很安靜。
關燈之後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沒關嚴實的窗戶從外面透進來一縷微光,偶爾有車輛行駛過去,車燈的光也會照進來。
秦晏側躺在床的一邊,顧城躺在另一邊,有一搭沒一搭伸手給秦晏緩解腰部的疼痛,秦晏就這麽被他弄得閉着眼睛睡着了。
外面照進來的微弱的光灑在床上,照着秦晏裹上毯子的後背。
寬闊但是并不厚實,顧城看着那個安靜的側影,第一次有了想抱一下的沖動。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想,半夜的時候他依舊沒有睡着,一直盯着秦晏的後背,看見那個後背因為秦晏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我喜歡領導?
顧城翻了個身,床微微晃動一下,老舊的木床發出吱呀的響聲。
秦晏睡眠很淺,感受到動靜之後輕輕嗯一聲,或許是無意識的。
顧城倒吸一口涼氣,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但他下意識想起秦晏所有的溫柔和尊重,然後又覺得自己能喜歡上秦晏大抵也情有可原,再說......他本來就不是什麽直男。
顧城長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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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秦晏閉着眼睛,聲音很低。
他只是覺得身後的人再次貼了過來,伸手往後探的時候正好摸到顧城放在自己腰側的手:“不用按,你再按它還是一樣會疼,別管它就好,睡吧。”
顧城聲音很輕,額頭抵着秦晏的發旋:“我睡不着......”
他沒有挪開手。
秦晏忽然笑了一下,後背随着這一聲低笑抖了抖,嗓子有些沙啞:“二十七歲的人了,睡覺還這麽不老實,我又不是你爸,怎麽動不動就貼過來,我總不能像哄孩子似地哄你睡。”
顧城的手還是放在秦晏身上,半天沒動靜。
秦晏攥住他的手,無奈道:“你起開。”
顧城在他身後呼吸,然後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初次犯案的嫌疑人在作案之前總是會手足無措,顧城猶豫很久,幾分鐘之後,又貼緊幾分,大概是害怕被領導一腳踹下床,他有點恐懼,但又無比渴望,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交雜在一起,他差一點就打了退堂鼓。
秦晏眉頭擰着,忍住脾氣問他:“到底怎麽回事?你還睡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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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心一橫牙一咬,放在秦晏腰側的手微微使力,将秦晏一把翻過來,面朝自己。
沒等秦晏回神,顧城按着他的肩膀,湊上去親了一口。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灑下來,那是一個很謹慎但卻又帶着一點莫名其妙的攻擊的吻,僅僅只是貼一下嘴唇,很淺,卻讓秦晏愣怔了至少有三十秒。
秦晏不敢動彈。
顧城也不敢再搞事情。
一分鐘。
兩分鐘。
第三分鐘的時候秦晏才從被強行翻面的疼痛和顧城親了自己的事實中緩過來:“顧城你!”
“秦隊我......”
“媽的,你給老子起開!”秦晏一向溫柔的臉色終于迎來了第一次土崩瓦解。
最後兩人誰也沒有繼續說話,秦晏側過身去背對着顧城,顧城或許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又或許是看見秦晏的背在輕輕發抖,于是小心翼翼靠上去:“對不起。”
“什麽時候開始的。”秦晏咬着牙。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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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微微嘆氣,終于不再側躺,而是換了個姿勢平躺在床邊:“你對我有想法。”
顧城像個犯事的嫌疑人,接受審訊一般:“嗯。”
秦晏借着月光閉上眼,有點無奈,有點煩躁,最後擡手從床頭摸了煙和打火機,躺在床上就把煙點了,又因為平躺着點煙的姿勢挺別扭,夾着煙第一口的時候就被嗆得咳嗽幾聲。
顧城心一揪,伸手拍拍秦晏胸口,被秦晏一把揮開手:“少管我。”
顧城說:“......對不起。”
煙味在房間裏缭繞。
秦晏夾着煙的手垂在床外,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你這心思有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就敢這麽大膽?嗯?”秦晏輕笑一聲,“你就不怕我丢你出去。”
顧城企圖給自己辯解:“喜歡就是喜歡,誰又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溫柔,對我好。”
長得還不算難看。
“那我要是不溫柔,對你不好,長得也醜陋無比,每天給你安排又多又雜的、無關緊要的任務,不教你辦案,不讓你在隊裏好過,”秦晏嗤笑一聲,“你還會對我有這種想法嗎。”
“我......”
秦晏又說:“你所謂的喜歡就是趁人睡覺的時候上去偷親,你連從什麽時候喜歡我的都不知道,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腦子抽筋。”
顧城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開口:“喜歡不需要那麽多理由。”
“我拒絕你也不需要那麽多理由,”秦晏冷冷地說,“以後別這樣了。”
“為什麽?”顧城窮追不舍地問,“我就這麽讓你難以接受?是因為我是男的?”
秦晏覺得顧城在對待感情的這件事上大概還沒有斷奶。
二十七歲的人了偏偏要在這種事情上掉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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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說:“我不排斥同性戀。”
“那你為什麽——”
“我是你領導,”秦晏深吸一口氣,“我們之間是上下屬關系,雖然我說過在工作之外我們就是朋友,但你不要太逾越。而且我沒有結婚和談戀愛的打算,我這麽說,你聽得懂嗎。”
顧城登時手足無措起來:“我只是,我只是喜歡你。你別生氣,你也別覺得我讨厭,也,也別給我穿小鞋。”
秦晏拉開身上的毯子,靠坐在床頭,看着顧城在黑夜裏的臉:“闖禍了,現在知道後悔了?”
“我......”
“不管你是認真的還是一時興起,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我只當你是鬧脾氣,”秦晏看着他,“顧城,二十七歲的人了,你也不算小了,能不能學着成熟一點?”
逼仄的空間裏瞬時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秦晏看見顧城低下了頭,看上去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秦晏心軟了。
自己三十六歲,顧城二十七歲,自己比顧城大了快十歲。
某種程度上,顧城确實挺年輕的,年輕到做什麽事都不留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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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秦晏才嘆了口氣,他把煙按在床頭的鐵皮盒上熄滅,然後說:“你先睡。”
顧城擡頭看過去。
秦晏神色依舊冷峻,但在與顧城視線相撞的時候不由自主變得溫和:“有時候,你要改改你為人處事的方式,比如要學着給自己留下退路,而不是像今天一樣莽撞,不撞南牆不回頭,總有一天你撞死了,就再也沒有後悔藥了。”
“隊長......”
“我跟你說這些只是因為你是我的隊員,別想多,我不喜歡你,我也不想談戀愛,”秦晏嘆了口氣,“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後誰都不要再提,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教你怎麽辦案,我們的相處模式依舊是領導和下屬。”
顧城說:“你就不能當我男朋友嗎。”
“不能,”秦晏起身,走到房間門口,半側過頭,“不早了,你睡吧。”
“你去哪兒!”顧城從床上爬起來。
秦晏往後退了一步,不遠不近地看着他:“我去躺沙發,謝謝你之前的照顧,以後不用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