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醜陋的手臂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兩人眼前,應雪枝将藥遞出後,淡定地收回手。

淺聲道,“藥已送到,我先回去了,伯娘還在等我回話。”

剛走至門口,身後李大娘用完藥後,親昵的聲音響起,“雪枝,回來,別忙着走,春生那裏有藥油,你抹上,也能好的快些。”

應雪枝知道這時的李大娘或許是真的可憐她、為她好,可她還是忍不住委屈、難受。

誰能想到,前世在自己中毒後,李大娘來看過一眼、安慰幾句話後,便讓柳春生納她侄女李晴為妾,柳春生本不願,可李大娘三天兩頭說自己沒幾日可活了,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親眼看見李晴尋到一個可靠的人,便挑中了他,柳春生依舊不願。

可好景不長,李大娘竟真的病了,大夫說時日不多了,柳春生這才納了李氏為妾,自那之後,本就很少來攏翠院的柳春生,幾乎再沒來過,而李大娘的院裏夜夜傳來歡聲笑語。

也是從那時起,李晴開始陪着柳春生共赴各種筵席,妾的身份、妻的地位。

只要想到此,應雪枝便再也不能以從前的心态去對李大娘。

見應雪枝沒動。

李大娘又道,“哎呦,我說你這丫頭,脾性怎的這般倔?我有事兒與你說,是關于你的。”

關于她的事?應雪枝詫異又好奇,這才轉身回到屋內,不過依舊離兩人很遠。

李大娘看她一眼,搖搖頭不贊同道,“你呀你呀,幾日功夫不見,怎麽還與我生分了?往日你不是最愛尋我說話?”

應雪枝心中咯噔一下,擔心她看出端倪,有些心虛地挪步到她跟前。

李大娘長嘆一口氣,“雪枝你可知,我聽人說,你伯娘打算将你嫁給鄰村一名年過四十的鳏夫,那鳏夫游手好閑、好吃懶做,據說,他喝醉了酒後差點把自己的妻子活活打死。”

應雪枝蹙眉,前世她怎麽沒聽說過伯娘要将她嫁給鳏夫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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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一個柔弱女子嫁過去,還不得被那貨白白糟蹋,大娘是真的心疼你、将你當女兒才與你說這些。”

“大娘的意思呢,不若你嫁予春生,他好歹是個秀才公,日後前途似錦,定不會虧待了你。”

應雪枝聞言,本應立馬拒絕,可一想到若伯娘真要将她嫁給鳏夫,憑她現在的能力,根本無從反抗,既然決定不再對他動心,他也就不能傷害到自己,相反,她還可以借他之手脫離伯娘一家,這樣,未嘗不可。

見應雪枝垂眸猶豫,李大娘以為她是在害羞,趁熱打鐵,正要再多說兩句。

應雪枝低頭故作害羞狀,“我,我答應。”

李大娘又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發的柳春生。

柳春生面無表情、濃眉緊攏着,語調冷淡道,“但憑母親做主。”

應雪枝對于他的反應毫不意外,若說這世上柳春生尚有在意的人,那便是他的母親,他不會不聽她母親的話。

聞言,李大娘笑容滿面道,“這就對了,春生,你快去拿藥油來我給雪枝擦擦。”

……

片刻後,應雪枝沾着一身藥油味兒從李母房中出來,糟亂的黑發被一根木簪固定住,露出飽滿的額頭。

黑發绾起,襯得她那張臉越發嬌小,杏眼大而有神。

應雪枝擡頭看了一眼天,已經沒飄雨和雪,這一趟來的可真是……可真是造化弄人,兜兜轉轉,她還是要嫁給他。

身上的藥油味兒濃烈刺鼻,應雪枝深深嘆了口氣,伯娘若是發現,免不了又是一頓棍棒責罰。

轉身正欲離去時,柳春生冷然的聲音叫住了她。

“等等,有事與你說。”

他這時的聲音尚帶着一股少年男子特有的清潤冷感,幹淨清冽。

應雪枝不自覺地就拿他這時的聲音與他從前的聲音作比對,回過神後,應雪枝心裏唾棄自己幾句,用同樣疏離冷淡的聲音回他。

“好。”

而後她又做了她前世從不敢做的動作,她仰頭睜開黑眸,目光一錯不錯地、正大光明地落在他白皙面容、寂寂眉骨上。

是的,她從前只敢在暗中偷看他,不敢正眼看他。

饒是再三告誡自己不可再犯蠢,可心中的悸動卻難以控制,透過他,她似乎又看見他身穿官服、官威難壓的模樣,她從前最愛看他身穿官服的模樣,明裏暗裏不知偷看過多少回。

她目光中隐忍的熱切、渴慕,柳春生看得分明,這讓他到一些并不愉快、甚至令人作嘔的畫面。

在他眼中,與那些膚淺女子沒什麽區別。

柳春生擡眸冷觑了她一眼,冷嗤一聲打斷她所想,“随我來。”

應雪枝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也為自己方才的行為不恥。

她沒動,停在原地,兀地出聲,聲音鄭重決然,又像是在做出一個承諾。

“你放心,同樣的事,日後不會再有。”

她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厭惡,前世的他怕也是如此罷,對她只有厭惡,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将解藥給了別人。

柳春生踏出的足尖一頓,并不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兩人來到與正屋相連的一間柴房。

一進屋內,柳春生目似冰棱,疾刺過來。

“我不管你有何目的,于我母親有用,于我卻是行不通,若想安安穩穩,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

應雪枝聞言,腦中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他說的是何事,應當是她趁他不在家時,常常來尋他母親一事。

不過,那些都是她重生之前發生的事,那時,她除了想借此機會引起他的注意外,更多的是,她真的太孤獨了。

因着伯娘逢人就說她是掃把星的緣故,村裏與她年歲相當的都不願與她說話,見到她,就躲得遠遠的,甚至用石子扔她。

每每這時,李大娘看見後,會笑着朝她招招手,“枝丫頭,來我這,陪我唠唠嗑。”

在知道柳春生是她兒子後,她去他家的次數越來越多,總盼着能與他不期而遇。

那時的她,太過天真,總以為真心能換得真心。

應雪枝好似沒聽出他話裏的威脅,朝他柔柔一笑,黑眸清澈。

“你放心,我不會再纏着你,成親後,咱們互不打擾。”

應雪枝見柳春生模樣冷淡,便知他不信。

接着她又想了想,“你娶我是為了哄大娘開心,我嫁你是為了脫離伯娘一家,若你日後高中,到了盛京,咱們便和離如何?”

她話音一落,柳春生雙眼一冽,打量着她,想從她臉色中看出些端倪,可任憑他的目光如何具有威懾力,應雪枝始終靜然處置,用無辜純粹的杏眼回望着他。

良久,柳春生将視線從她的杏眼上移開,轉身向屋外走去,聲音冷冽如冰。

“與我談條件,你尚且不配,沒事少出現在我眼前。”

他走後,應雪枝背靠木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背也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方才他那眼神,輕而易舉讓她想起當上刑部侍郎後的他,從前她偶然窺見他審訊犯人,目光也是這般,你根本摸不透他的想法,因為下一刻,那犯人還來不及反應就掉了一根指頭。

這人還真是薄情寡義,再怎麽說,她還帶來了藥給他娘,

……

應雪枝走後,李母将柳春生喚進屋中,看着面前她從別人手中贖回的男子,如今都長這麽大了,聽她的話不說,還考中了秀才,李母心中滿是驕傲與欣慰。

念及他的婚事。

李母嘆了口氣道,“你別怪娘擅作主張,雪枝丫頭門楣是不好,可她人是個好的,心眼兒實在,心地良善,也便于你日後念書。”

“若你實在不喜她,将她當個擺設也未嘗不可,待你高中後,納妾也是納得的。”

柳春生對于自己的妻子是何人選并不在意,只要不越過他的底線,可母親為何非要選她,而不是別人?

無論妻子是何人選,都不可能影響到他,李母這樣一說,柳春生嘴上便随口一應,“都聽母親的安排。”

……

在柳家耽擱太久,回去少不了一頓棍棒伺候,若是知道李大娘還拿藥油讓她抹過,伯娘可能會發瘋。

應雪枝沿途尋到一處水窪,便蹲下來,掬水洗了洗剛抹完藥油的雙臂,這水冷得她牙齒打顫。

又摸了摸梳得齊整的長發,應雪枝伸手取下木簪,随手将木簪扔到山坡下的枯草叢中,又伸手薅亂黑發。

應雪枝回到伯娘家,已是午時,伯娘一家正在用午食。

他們面前的盤中攤着幾張金黃的煎餅,各自正捧着木碗大口喝着粥,幾人吃的正在興頭上,沒注意她回來。

應雪枝揉揉空蕩蕩的腹部,她知道,肯定沒她的份兒。

應雪枝率先打了聲招呼,聲音放得很輕,“伯娘,藥送到了。”

一聽到她的聲音,宋氏猛地站起來,肥碩的腰肢抵開木桌,大腿一邁,跨步來到她跟前,一雙小眼危險地打量着她。

“你是不是又去勾引秀才公,所以才那麽晚回來?”說着就伸出手往應雪枝的胳膊擰去。

應雪枝連連後退,嘴裏不停解釋,“沒有,伯娘,秀才公不在家裏,他去縣裏念學去了,那李大娘病得下不了床,見她可憐,我給她煎好藥後才回來,伯娘,您就饒了雪枝這回罷。”

宋氏聽說柳春生不在,兩人也就沒有機會碰面,遂問,“你可說了是梅花親自跑去縣裏抓的藥?”

應雪枝垂頭輕言細語,生怕宋氏再發難。

“說過了,李大娘還誇堂姐心善體貼,說是十裏八村再也尋不着堂姐這樣的女子了。”

宋氏一聽,小眼一亮,心裏愉悅的不行,這樣下去,說不定要不了多久,秀才公就是她的女婿了。

宋氏心情一好,也不再挑應雪枝的刺,指指桌上的剩湯剩菜,“去吃吧,也只有我這麽心善的人了,在你克死你父母後,還給了你一個容身之所,換做他人家中,早把你這個掃把星攆走。”

應雪枝大為吃驚,前世宋氏從未讓自己上過飯桌,她不相信宋氏會如此好心。

果真,在她剛喝下幾口湯後,宋氏漫不經心開了口。

“眼看你就十五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紀,這不,伯娘替你看中了一戶人家,就在鄰村,日後你嫁過去,還能常回來竄門呢。”

應梅花聞言則在一旁幸災樂禍,想必她是知道實情的,李大娘說的果然是真的。

任憑自己再如何溫順良善、知恩圖報,也喚不起這對母女的半分憐憫、愧疚之心,應雪枝徹底死心。

應雪枝正要回話,大伯應大順這時使勁兒一拍桌子,“我不同意,那能是好親事?那鳏夫一把歲數都能當她爹了,也算是好親事?”

應大順與肥碩無比的宋氏相比,雖比宋氏高出一個腦袋,但他卻瘦得跟竹竿似的,走路時左腳還有一點跛,那是之前應雪枝起了高熱,宋氏不願出錢抓藥,應大順托人要來藥方子,去山裏采藥時一不小心跌下陡坡,扭傷了腳,從此後便一瘸一拐了。

應雪枝記得大伯的好,不願大伯因為她鬧心,在兩人争執不休時。

應雪枝淡聲阻止了兩人。

“伯娘,別吵了,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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