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話音一落,有人歡喜有人愁。
宋氏雙手叉在粗壯腰肢上,笑得一雙小眼只剩兩個黑點,肥胖雙手用力往應雪枝肩上一壓。
“這就對了,聽伯娘的話,伯娘哪會害你?明天一早我就坐牛車去陳家莊說叨說叨去。”
應大順無可奈何地捂着臉抽泣起來,“枝丫頭,是大伯沒本事,才害了你……”
宋氏大手一拍積滿污垢的木桌,眼珠子無意劃過應雪枝污糟糟的黑發,又落在她又黑又瘦的小臉上。
朝應大順吼道,“哭什麽哭,還不再去鍋裏盛碗白米粥給枝丫頭,看枝丫頭都餓成什麽樣了?”
宋氏想得很簡單,雞鴨得養肥了才能賣得個好價錢。
應雪枝低垂着腦袋沉默不語,心裏想的卻是她得趕緊知會柳春生一聲,讓他趕在那鳏夫上門前提親。
望望外面的天色,雨雪已經停下,她得再跑一趟柳家,也不知柳春生還在不在。
用完飯,宋氏讓應大順燒了一大鍋滾水,讓應雪枝洗洗,破天荒地拿出一件應梅花多年前穿過、不要的翠綠襖裙讓應雪枝換上。
若是在幾年前應雪枝穿這襖裙不會合身,現在她長高了不少,穿上長度剛剛好,除了有些不服貼外,還挺暖和。
等她收拾好出來後,擡手用巾子揉搓濕發時,手臂上的累累傷痕清晰可見。
宋氏見後,眼神閃爍地去屋裏拿來藥油,聲音含糊,“枝丫頭,拿去擦擦。”
應雪枝一言不發地伸手接過,回到自己住的草屋去塗抹傷處。
待她收拾妥當從草屋出來後,堂屋裏三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瞧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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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梅花看着她那張瘦黑的臉,出言嘲諷,“洗了也是白洗,還不是一樣黑。”
宋氏想的則不然,別看應雪枝現在黑,可她那靈秀的臉蛋和眼睛卻不是吃素的,得虧她就要嫁給那個鳏夫了,要是把秀才公女婿勾走了可怎麽了得?
想到此,宋氏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
三人各懷心思。
應雪枝這時小聲道,“伯娘,現在天色好,我想出去走走。”
宋氏見不得應雪枝得閑,想也沒想就要拒絕,可看見應雪枝那身幹淨襖裙時,得,弄髒了可沒多餘的襖裙給她換,到時那鳏夫來相人沒相中,那就得不償失了。
于是到嘴的拒絕一拐,“去吧去吧,早些回來。”
應梅花瞪大眼睛望着宋氏,不相信宋氏就這麽同意了,宋氏應梅花使眼色,讓她跟上應雪枝。
應雪枝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眉頭皺了皺,加快步伐往與柳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伯娘家裏的許多髒活、累活基本都是她在做,現在的她雖瘦,但體力卻不錯,可跟在她身後的應梅花可沒那麽幸運了。
沒走多久,應雪枝就将身後的尾巴甩掉,揀了條岔路去柳家。
到了柳家後,從李大娘那裏得知柳春生果真又去了縣裏書院。
李大娘見她滿臉焦急,問她怎麽回事。
“伯娘說明日就坐牛車去陳家莊尋那鳏夫看日子,我想問問夫……柳大哥什麽時候來提親?”
險些就說漏了嘴,應雪枝說完忙去看李大娘的表情。
幸好李大娘并未聽見,李大娘聽完她說的也急了。
“那可如何是好?春生他沒有半月是回不來的。”
應雪枝穩穩心神,本欲讓人帶個口信兒給柳春生,可若是如此,明日村裏就該有風言風語了,去尋村裏的老秀才寫信還得經過伯娘院門口。
俄而,她又想到自己也是會寫字的。
“不行,這樣也行不通。”應雪枝雙手緊扣交疊來回踱步。
先不說自己那與柳春生神似的字跡,就算想寫信也沒筆墨啊。
這時,恰巧一名趕着牛車的老農從柳家門口經過,應雪枝杏眼一亮,轉身同李大娘告別。
“大娘,我坐牛車去縣裏書院尋柳大哥,你別急。”
待坐上牛車一路颠簸着到達書院後,書院門口過往的青衫學子三五成群。
應雪枝跳下牛車,正欲上前尋一人相問,身後的老農不滿地嘟囔着。
“小姑娘,你還沒給銀錢呢。”
應雪枝一拍額頭,啧,真是急得昏了頭,遂又轉身來到老農身邊,小臉滿是歉意。
“老伯,煩請您再等等,這書院有我相熟之人,待他來後便給您銀錢。”
老農将牛車趕到書院旁邊角落處,“那可快些啊。”
……
應雪枝伸着脖頸朝書院中張望,想尋一名面上看上去好說話的書生問話。
正瞅着呢,身後一道冰冷的視線打在她背上,應雪枝若有所感,下意識扭頭望去,只看見街上來往的商販、路過的行人,哪有其他人。
應雪枝抿抿唇,疑惑不已。
殊不知,書院正門東邊的一道偏門內,柳春生一把将門外的白胖書生拽了進去。
女子那癡呆的模樣、不相襯的襖裙,讓柳春生幽邃雙眸迅速填滿寒光,還有不加掩飾的嫌棄與厭惡。
他言簡意赅對着白胖書生吩咐,“去問問那女子來做什麽。”
柳春生下颌一擡示意白胖書生。
白胖書生順着他的視線望向應雪枝,在見到應雪枝的穿着扮相後,遲疑發問。
“縣裏那麽多的千金閨秀屬意你,你,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我說兄弟,這可千萬使不得。”
“聒噪。”
柳春生白他一眼,毫不客氣地一腳将他踹出去。
白胖書生蹑手蹑腳來到應雪枝身邊,低咳一聲,“敢問姑娘你是?”
耳邊突然傳來的聲音吓了應雪枝一跳,應雪枝慌忙望向白胖書生,見他面相十分和善。
杏眼彎彎,說出此行目的,“我與書院的柳春生是相熟之人,可否請你轉告他我有急事想見他一面。”
白胖書生一聽,心中冷哼一聲,果然如此,這黑不溜秋的鄉野女感情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柳春生就是他心目中的神,就是尚公主也是使得的,他才不會給兩人創造獨處的機會。
下一秒,白胖書生态度來了個大轉彎,他高傲着聲。
“他正忙着,哪有閑工夫來見你,你有什麽事告訴我我轉告他就成。”
前世在盛京待了那麽多年,應雪枝察言觀色的本領一點也不弱,聽出白胖書生言語間的輕視與不屑,但聽他的語氣似乎與柳春生是認識的。
最後無法,只得告訴白胖書生。
“勞煩替我問問,問他能否讓他早些回村?伯娘明日就會去陳家莊。”
當着外人的面,她沒細說,但她相信,柳春生能聽得懂。
“還有就是……能不能讓他借我些銀錢,我後面會還他。”
白胖書生一聽,今日可算是開了眼界了,一上來就與柳春生攀關系不說,開還口就要銀子。
“你且等着。”白胖書生的語氣更不好了。
偏門內,柳春生不耐地問,“她說了什麽?”
白胖書生歪曲事實道,“她說讓你給她些銀錢。”
這算是坐實了應雪枝是貪慕錢財之人。
柳春生一聽,握在手中的木簪斷成兩截,若仔細看去,不難發現,這木簪正是應雪枝那日随手扔在枯草叢的那根,李大娘給她的那根。
她看不起這木頭做成的簪子。
柳春生冷着臉從懷裏取出一塊碎銀扔給白胖書生,“給她,讓她別再出現,否則,約定作廢。”
白胖書生并不知兩人有什麽約定,也沒多想,掂着碎銀回到應雪枝身邊,将碎銀抛給她,沒有一絲心虛。
“拿去吧,你的話我帶到了,他說,讓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會看着辦,讓你別急。”說完白胖書生便離開了。
應雪枝手忙腳亂地接過碎銀,對于白胖書生的話,她早有預料,只是親耳聽到,心裏一時還是難以接受,況且,事關她的一輩子,她又怎能不急?
應雪枝失魂落魄地來到牛車邊,天又開始飄起雪粒子,她攀上牛車坐下,雙手無助地摟緊自己。
偏門內,看着遠去的牛車上那抹瘦弱嬌小的背影,柳春生眼中毫無波瀾。
白胖書生觑了一眼,伸手勾着他的肩,“走,聽說珍膳樓今日出了一道新品,咱們去嘗嘗。”
柳春生拍掉他的手,視線冷瞥過那道隐匿在街角的黑色身影,聲線冷淡。
“自己去。”
……
在快到應家時,應雪枝付了銀錢,将剩下的銅板塞進懷裏藏好,提前下了牛車。
回到應家,應雪枝頭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臉上也沒有什麽血色。
應梅花跟丢她後,回來就向宋氏告狀哭訴,宋氏此刻正在氣頭上,見她這麽晚回來,拿過一旁的掃帚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應雪枝淺聲道,“伯娘,那人什麽時候來?”
莫名的一問讓宋氏愣在原地,不算聰明的腦瓜子轉了一圈後,扔了掃帚。
“十日後便會來,怎麽?就那麽想嫁人?”
宋氏狐疑地打量着她,宋氏總覺得這幾日這丫頭片子有點不對勁,雖然與往常一樣聽話,但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應雪枝心涼了個徹底,十日後,可柳春生得十五日後才可能回村。
得想個法子拖延些日子才行。
應雪枝心裏一邊不停地盤算着,一邊擡頭朝宋氏溫柔笑笑,“我就是想在出嫁前,再去看看我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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