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翌日午後,暖陽融融,如海書院,學子屋舍。
窗外青蔥松柏傲寒挺立,桌案上整齊地堆放着各類書冊,柳春生手持書卷端坐于木椅上,閱及書中“食色,性也”一句時,想起晨時那荒誕不經的夢,握書冊的手一緊。
以至于身後的宋泊簡連喚他數次,他都未聽見。
宋泊簡不樂意了,來到他身後推他一下,“真是稀奇,我說你發什麽呆呢?”
宋泊簡轉念想了想,眯眼在他淡漠的臉上打轉,“我說,昨夜你不會是和小嫂子睡一處,嘗到了甜頭,這下連看書都心不在焉的。”
“不過你也真不夠意思,都不告訴我小嫂子究竟是哪家千金?害得我整日抓心撓肺,無心課業啊。”
柳春生避而不談,“不會說話就住嘴,春試在即,你若考不中,你家人又待如何?”
他越是顧左右而言他,宋泊簡心就越是癢癢,那小嫂子得有多好,才能撩動清心寡欲的柳春生?
不過,柳春生一提及春試,宋泊簡便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考不中,回到盛京可就慘了。
不過,人生在世,及時行樂才是正事,見柳春生看不進書,他提議道,“咱們去珍膳樓瞅瞅,別一天天窩在屋裏。”
柳春生未多想便要拒絕,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應雪枝學字、習字之事,決定去書鋪看看。
“走吧。”
宋泊簡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從前說動他可沒這麽容易。
途中,宋泊簡嬉笑道,“你說你這搬了新宅,是不是得請我去你家中吃上一頓,不然我可不幹。”
這下柳春生沒有任何遲疑的應下,“可以,後面我尋個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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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柳春生讓應雪枝戴帷帽,是擔心隐在暗處的那些人會做些什麽,可應雪枝并不知,她不可能每次出門都戴帷帽。
不過,想着昨日那麽多人看見柳春生入住這宅子,她今日又從這宅子出去,擺明了告訴大家她與柳春生的關系,她雖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有礙她接下來想做的事。
意外發現靠近庖屋的地方還有一道偏門,李氏在屋內午憩,這下正好。
她背上挎着個小布包,裏面裝了些她刻的小東西,還有就是,一些她編造的話本子底本,前世她學會認字後,愛看話本子,柳春生卻覺得不入流,看多了會移了性情,她便只能偷偷看,後來越發癡迷,她開始偷偷寫。
與柳春生相處的日日夜夜,話本子可以算得上是她的最大慰藉,一旦沉迷進去,她不用再去想那些難受痛苦的事。
她以“杏花仙”為名,寫好後便給書鋪店家,讓其印成冊,最開始擔心賣不出去,只堪堪印了一冊,後來上門求書的人越來越多,“杏花仙”的名號也越來越大。
那時,她多想與柳春生分享她的喜悅與成功,只是,柳春生那樣的人,怎會在意這些,最後也只會說一句,別做這些無意義的事。
出了偏門,應雪枝往正街走去,邑縣自然比不上盛京,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往日不合身的翠色襖裙如今穿在她身上将将好,加上變白的膚色,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格外顯眼,路過的人,時不時會故作不經意地瞟上兩眼。
她邊逛邊留意着一些店鋪,不久後,駐足在在一個小攤前,小推車上擺着各式各樣的木刻娃娃,憨态可掬,可樣式單一,沒有太大特色。
應雪枝打開布袋,指指布袋裏的那堆木刻,杏眼彎彎地詢問店家,“店家您看我這些娃娃如何?”
店家低頭一看,眼睛都直了,贊不絕口,“真神了,神态各異,靈氣十足。”
“不過,姑娘你這是?”
很快,她便與店家商定,日後她有空便會刻些娃娃過來,讓店家賣,賣得的銀錢與店家對四六分,她四,店家六。
“今日我先把這些娃娃留給你,先看看能否賣出去,後面我會抽空再來。”
她知道靠這些娃娃賺不了多少銀錢,可對于目前身無分文的她來說,有一分,便算一分,柳春生雖不缺銀子,但那始終不是她的。
斜對面的珍膳樓上,宋泊簡剛吃下一大口紅煨羊肉,目光被斜下方身穿翠色襖裙的應雪枝吸引住。
女子未施粉黛,嘴角噙着柔柔的笑意,頭上也未戴任何發飾,只簡單編了一股發辮垂在身前,在暖陽的映照下,溫柔的好似會放光。
清新自然不做作,宋泊簡想起家裏那位妻子,深深嘆了口氣,幹脆連最愛的紅煨羊肉也不吃了,急吼吼對着正在飲茶的柳春生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一步。”
柳春生順着他方才的視線望去,早沒了應雪枝的身影。
方才那店家太實誠,見她把娃娃全部交予他,非要先給她一兩銀子,說也不能白拿,若後面賺到銀錢又另說。
手中握着半兩碎銀,想了想,應雪枝來到成衣鋪,扯了幾匹菡萏色與玉色料子,又讓店家稱了幾兩棉,她打算給自己再做身衣裳,還有裏衣。
這時,耳邊傳來宋泊簡的聲音,“姑娘是要買衣裳嗎?我知道有家鋪子的衣裳極好,姑娘穿上必然好看。”
應雪枝偏頭一看,是宋泊簡,露出幾分茫然,這人,是要做什麽?就算他不知道柳春生的妻子是她,可她記得兩人不是在書院門口見過面,他怎麽一副沒見過自己的模樣?
她這一偏頭,宋泊簡當即想捂住噗通亂跳的心,近看她,眉如黛,杏眸澄澈,溫柔美好的似那畫中仙姑。
想着他替自己傳過信的份兒上,應雪枝大大方方一笑,“不用了,太貴的我買不起,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我還有事,公子自便。”說完抱着布匹與棉離去。
宋泊簡盯着她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
應雪枝抱着布匹又來到書鋪,書鋪總共有兩層,待她放下布匹,正欲拿出自己寫的底冊,突然看見二樓立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應雪枝又連忙系好布袋,想離開書鋪,店家卻熱情地叫住她,“姑娘,看你是想買書吧,來都來了,怎麽能光手回去呢?”
店家這聲,自然引起了樓上柳春生的注意,柳春生随意回頭一看。
兩人視線毫無意外地撞在一起,柳春生的目光中隐有意外,可她卻像是做了虧心事般,匆匆移開視線,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離去,剛轉身。
身後傳來他冷然不容拒絕的的聲音,“上來。”
店家見兩人竟然相識,驚訝地将應雪枝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不止是店家,店裏其他人也紛紛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衆人的目光下,應雪枝抱着一堆東西,十分不情願地上了二樓。
上去後,柳春生極其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那一堆東西放到一旁的桌上,應雪枝則眼疾手快地扯過布袋牢牢攥在手心。
過于反常,柳春生淡淡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布袋,也不細究。
揚揚下巴示意她去看另外一張桌上的那些名帖,“喜歡哪種風格,選一種,你雖會寫幾字,但閉門造車不可取,日後便按這字帖上的寫。”
應雪枝走到桌邊,有些意外,桌上攤着數十本字帖,看樣子,他不是來買書,而是專程來書鋪給她挑字帖的?
不過,他既然如此好心,她也不用拒絕。
應雪枝便翻看字貼仔細看起來,伸手翻看時,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指尖點在暗沉的紙張上,反差明顯。
昨夜在夢中,便是這白皙的手無力地搭在他的雙肩,埋首在他懷中低低啜泣。
突然,女子的輕“嘶”聲打斷他的回憶,原來紙張太過薄韌鋒利,翻看時,她一個不注意,劃破了手指,指腹冒出血來。
應雪枝不禁心中埋怨,沒事讓她看什麽名帖。
應雪枝當即轉身去抱那堆布匹,柳春生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似沒料到她的手腕握在手中竟如此纖細,遠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柳春生心中一頓,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快要将他淹沒。
應雪枝趁這空當掙脫開來,“有事說事,做何拉拉扯扯?”
前世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便是這般斥責她的。
柳春生收回手,目光落在她殷紅的指腹上,“方才看你看了許久王大家的帖,你若喜歡我便買下。”
應雪枝不耐地點點頭,“随你。”
說完便要去抱那堆布匹,柳春生卻先她一步卷起那堆布,單手握住,又拿起桌上的名帖往樓下走去。
“走吧,你手有傷,我送回去。”
……
路上過往人群視線不住地在兩人身上穿梭,皆是一副無比震驚的模樣,還有一些扼腕嘆息者。
“你買這些布匹是打算自己做衣裳?”柳春生看了一眼布匹的顏色,菡萏色與玉色,又看了看走在他前面的女子,倒是很襯她。
應雪枝随意回應,“嗯,不然呢?”
“你若缺銀錢可以去尋母親,銀錢都在她那兒,直接買成衣便可。”
應雪枝笑笑,“不用,她是你母親,不是我母親,我樂意自己做。”
送回布匹後,兩人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