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自歲旦那日兩人鬧過不愉後,除去用膳的時辰,兩人鮮少碰面,眼不見為淨,應雪枝不想見到他。

深夜,應雪枝屋內還亮着燈火,她在寫新的話本底冊,想盡量多攢些銀子在手中,也是奇了,白日裏想不出好的點子,一到晚上又文思泉湧。

對面屋內,柳春生雖滅了燈,但他躺在床上毫無睡意,遂坐起來,視線不經意朝對面瞥去。

見應雪枝屋裏燈影憧憧,燭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她左手執筆,娴熟地寫着什麽。

那日兩人吵過後,他想,若她主動來尋他服個軟,那日之事便也過去了,可一連幾日,除了用膳的時辰,他根本見不着她的面。

對面燭火亮得他心浮氣躁,他起身放下窗邊卷起的厚黑布簾,重新躺會床上。

睡着後,他又入了夢,又夢見了那晚夢到的女子。

恍惚中,他能感知到夢中女子那情意滿滿、柔情似水的雙眸。

緊接着畫面一轉,他來到一處敞闊精致的院落,院落紅紗繞梁,紅燈灼眼,屋外站着笑容滿面的李氏,李氏身旁一名着緋色衣袍的妩媚女子上前,親熱地挽起他的手臂,說笑着進了屋。

屋內歡聲笑語,屋外寒風寂寂。

檐廊鼓風口,女子披雪灰色鬥篷,左手撐住擎檐住,撐住擎檐柱的手腕消瘦得不成樣。

她的目光似定格在斜對面暖光融融的屋內,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寒絮堆滿她滿頭雲鬓,她才拖着纖瘦冰冷的身子、形單影只地沒入茫茫雪地中。

雪灰色的鬥篷與大雪漸漸融為一體,淹沒于天地間,悲哀的讓人心悸,柳春生倏地睜開雙眼。

天光一亮,應雪枝打開房門,寒風刮過,冷得她一哆嗦,不經意朝屋對面瞥去,見柳春生站在那一動不動,他身上有股雪沫子融化後的濡濕感,濃密的長眉上覆上一層冰霜,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座冰人。

看樣子是站了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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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雪枝臉上驚詫一閃而過,也不知大清早的他杵在那兒做什麽?

悄悄摸摸懷裏揣着的底本,應雪枝一言不發往院門走去,想去早市上買碗蝦仁馄饨嘗嘗,前世她也最好這一口,可柳春生對蝦有敏症,她也得跟着忌口。

經過柳春生身旁時,柳春生通紅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看得分明,

她不自覺地搓了搓手,怪冷的。

應雪枝走出去幾步後,她最終又折返回來。

應雪枝臉上擺起一副不耐模樣。

“你這樣一直站在這,染了風寒我還得照看你,你無所謂,我可嫌煩。”

他依舊一動不動,只靜靜凝視她的雙眼。

半晌,他沒尋到想要的,這才遲緩開口,“好。”

話音一落,院外傳來敲門聲,應雪枝上前打開,來人一身小厮模樣的打扮,許是走路走的急,滿頭大汗。

他先向應雪枝問過好,又問她柳春生可在。

她朝院內一喊,“夫君,有人找。”

說完便朝街上走去,還未走遠,她聽見身後的小厮對柳春生道,“柳公子,我家姑娘不吃藥,非要您去她才吃,您看這……”

應雪枝加快腳步,甩掉身後煩人的聒噪。

……

盛京柳府,雖是隆冬時節,但柳府的百香園中,依舊花團錦簇、畫香滿園。

一連多日的大雪終于停下,暖陽當空。

貴妃榻上鋪着厚厚的虎皮,虎皮剛從暖閣取出,此刻還有暖和氣,小幾上置着熱氣溢散的小茶爐,爐上正煨着熱茶。

保養得宜的婦人在一衆婢女的擁圍下坐上貴妃榻,只見她一襲景泰藍披風,袖擺、裙裾處緣着雪白毛絨邊,一張溫柔似水的臉,眼角略有細紋,看上去平易近人的緊。

“信給我吧。”司氏嗓音柔柔。

婢女上前低頭彎腰,雙手恭謹呈上信。

司氏揭開信封,右手一伸,婢女連忙沏好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中,她捧着茶杯,也沒喝,只是用來暖手。

看着信上的內容,漸漸地,司氏的面色越來越冷。

俄而,她伸手重重地拍着信,胸口不停地起伏。

“那邊的人來信說,他竟然成親了,妻子還是名鄉野女,我柳家好歹乃簪纓世家,兒媳怎能是粗鄙不堪的鄉野女。”

身旁的婢女聞言,心下一嘆,夫人看不上尋常女子,正如二公子雖和心上人心意相通,但耐何夫人不願,後來二公子為那女子廢了一雙腿後,夫人才勉強松口,可夫人說,那女子想進柳府,只能為妾。

母子二人關系好不容易有冰解的跡象,夫人這般不依不饒,兩人關系又降到冰點。

如今好不容易尋着大公子,十多年沒見面,就算回府,大公子對夫人又剩幾分情分呢?

眼下大公子成了親,夫人又是從前的做派,也不知,大公子又會不會是下一個二公子呢?

司氏心裏堵着一股氣,“去,去把從邑縣回來的那人叫來,我要仔細盤問盤問。”

不多時,黑衣棉袍的男子來到園中,他躬着腰,埋着頭。

“夫人。”

司氏眼中一抹精光閃過,“你且說說,我兒與那女子的情況,還有,将那女子的背景也仔仔細細給我說來。”

大概過去半個時辰,黑衣男子禀報完畢。

司氏一下一下折着手中的信紙,若有所思道,“照你這麽說,他們兩人雖成了親,可并未圓房,也就是說我兒并不歡喜她?”

黑衣男子撓撓頭,他對感情之事一竅不通,怎麽會知道大公子心中所想?

司氏見他一臉木頭樣,沒好氣道,“算了,你個二愣子又懂些什麽。”

“我且問你,那女子祖上三代你可查過?以及那女子與言青,啊不,與春生成親之前是何處境?”

攀龍附鳳的女子她見得多了去了,這一個鄉野女有能耐哄得他兒娶她,也是好本事。

黑衣男子松了一口氣,還好他提前去村裏打聽過,否則還真不好交差。

“屬下打聽到,那女子與大公子成親前,似是要說給一個鳏夫,可不知怎麽回事,她去過大公子家中後,隔了不到幾天,大公子就上她伯娘家提親。”

“我且再問你,她在娘家日子好過麽?”

黑衣男子搖搖頭,“夫人,那女子是真的慘……”

黑衣男子的話還未說完,司氏打斷他,“行了,你且在檐下候着去,我有事再吩咐你。”

司氏揉着額角,兩人都已成親,村裏的人都傳遍了,名聲大于天,想必也去官府報備過,白紙黑字的事已成定局,二人雖沒感情,就算她有心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喲,姐姐,這苦大仇深的模樣是怎的了?”

來人一身杏色襖裙,發間別着一枝紅梅,臂彎處掌着一名八九歲的女童。

幾年前兩人明争暗鬥過不知多少次,可後來張氏生産時,宮裏的禦醫來看過,說只這一胎,往後都懷不上了,且張氏生的又是女孩兒,司氏自那以後便也歇了争鬥的心思。

幾年光陰,兩人倒也能坐下來在一張桌子上和和氣氣地說些話。

“春生成親了。”

張氏一愣,偏頭道,“春生是?”

“言青。”司氏語氣不耐。

張氏恍然大悟,“喲,大公子成家了,這不是好事嘛,怎的你?”

司氏捂着茶杯沒說話,張氏不是蠢人,想起之前柳言澈因娶妻之事鬧得整個柳府都不安生,張氏心下了然。

“姐姐不如與我說說,究竟是什麽情況,我也好幫襯出出主意,正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吶。”

司氏想了想,便将事情和盤說出。

聽完後,張氏靜靜地思忖起來。

“這也不是不能辦,就看姐姐你能否卸下肩上的菩薩擔子。”張氏胸有成竹道。

“行了,別賣關子了。”

張氏看了一眼周圍,傾身在她耳邊嘀咕起來。

聞言,司氏臉色凝重地望着張氏,“這能成嗎?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張氏撚着羅帕往司氏肩上輕輕一掃,“聽我的,準沒錯,都說讓你卸下菩薩膽子,一句話的事,又不讓你動手。”

“行了,我還要帶珠兒去鋪子裏選料子,姐姐好生想想。”

張氏能想出這主意也不奇怪,畢竟,當初她為了能在柳府争得一席之地,産下珠兒之前,她設法讓自己此後都不能再有孕,若當初不夠狠心,又怎能換來如今的榮華富貴。

張氏走後,司氏又想了良久,最終,她喚來檐下的黑衣男子。

“過來,我有事吩咐。”

……

應雪枝送完底本與店家約定好再碰面的日子後,去街上吃了一碗蝦仁馄饨,吃過一碗她還覺不過瘾,可腹中再也裝不下,遂買了些鮮蝦與面粉,打算晚上再吃上一頓。

回到家中,經過柳春生的門口,房門緊閉,他人似乎不在,想起夏家小厮的話,應雪枝心中嘲諷一笑。

正欲走,“啪”一聲,柳春生屋裏的窗戶打開。

應雪枝看着窗邊沉默不語的男子,朝他點點頭便要離開。

柳春生卻突兀地來了一句,“我沒去。”

他沒去夏家,去找了宋泊簡,問了些事。

應雪枝并不在意他去沒去,“知曉了,沒事的話我先做晚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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