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入夜,西市的店鋪都已打烊,一些客棧的門上亮着燈籠,幽暗的燭火在秋風的吹拂下搖曳,燭光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夏氏糧油行旁的梧桐樹深秋落葉,将店鋪一旁的走道鋪滿。秋風将落葉掃起,在空中打着卷,從賬房的門口一掃而過時,能看到房間內此刻還亮着燈。

收拾妥當的二黑驚過賬房門口,看到陸拾弋還在裏面。

“喲,陸先生還沒走啊?”

陸拾弋頭也沒擡,專心的記着賬本。

“還有些賬,算完了再走。”

“也是,陸先生本來跟着管家住在夏府,往來近的很,那我就先走啦。”

“嗯。”

待關門聲響起,陸拾弋擱下手中的筆,關上房門。

一陣風過,蒙面的黑衣男子翻窗而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扯下面紗,拿起茶盅咕咚咕咚的喝茶。

“不是我說啊,少主,咱們下次見面能換個地方嗎?你們這糧油行打烊時間這麽晚,我多難等啊。”

“換個地方我不好清算當天的賬。”

“啧,”阿玖嘴角一別,語氣充滿譏諷,“你到底更看重夏家賬房先生這份差事,而不是幺祭少主,啧啧啧……還是夏小娘子魅力大啊。”

“少廢話,說正事。”

阿玖站起來,掏出懷裏的信遞給陸拾弋。

“查清楚了,當年之事,最開始是下州刺史接到舉報信,負責抄查當時的通議大夫家。審也是下州刺史審的。據說有了結果之後,大都督帶着下州刺史連夜進宮見的聖上。”

“當時的下州刺史是誰?”

阿玖放低聲音:“是現在的上州刺史——崔力。”

“崔力……”陸拾弋眼露兇光,拆開信一字字看來。“審案記錄什麽時候能拿到?”

“這個月下旬吧,據說豫州衙門存放記錄卷冊的地方看守特別嚴,守衛三班輪換,十二個時辰全天守着,特別不容易進去,且等呢。”

陸拾弋看完書信,知道了崔力目前的職位、任用和基本情況後,将信件放在燭火上點燃,燃起的火焰映刻在他的眼中,仿佛來自烈火地獄的使者。

“審案記錄一到手,立刻把崔力抓起來審問。”

“是。”

陸拾弋從賬房走出來,只覺秋風蕭瑟,鑽入脖頸微微有些發涼。回想那年,只有五歲的他在睡夢中被陸富生從床上抱起來,拼死逃出生天那日,也是這樣一個涼風習習的秋夜。

“舅舅?”

“噓,別做聲,我帶你出去。”

五歲的陸拾弋瞪大了雙眼。

“舅舅要帶我去哪裏?母親呢?”

陸富生沒有回答,只是眼含淚光,他身後是一群黑衣蒙面的死士,一路殺光了阻攔他們的士兵,帶着他們逃了出去。

那晚,舅舅的身後傳來無數人的嘶吼、嗚咽與恸哭,眼前全是紅色的河流和沾血的宮牆,仿佛人間地獄。

走到夏府門口,正好看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在門口停下,一個身形高挑,但看上去年齡不大的男子走下馬車,扶着一位橘色衣衫的女子下車。

看清楚女子的面容之後,陸拾弋臉色暗了下來。

夏挽情手臂上纏着白布,被丫鬟小心的攙扶着下了車,正在門口迎接的幾個婢女走上前去,接過了丫鬟和方斯手裏的東西。

夏挽情一擡頭,瞧見站在黑暗中,臉色比夜色更黑的陸拾弋了。

“喲,十一,才回來啊。”

陸拾弋看向她受傷的手臂和額頭上貼着的膏藥,眼神淩洌的看向她身後的方斯。

方斯走上前來,看陸拾弋一副責怪的眼神,心生不悅。

“夏小娘子,這位是……”

“這是十一,我家的賬房先生。”

方斯還想說些什麽,被王夫人火急火燎的聲音打斷。

“挽情啊,快讓娘看看傷到哪兒了?哎喲我的寶貝女兒怎麽還破相了?這以後可怎麽嫁人啊?”

在場的兩位男士皆眼前一亮,往前站了一步。

王夫人生氣的看向方斯,又逼得方斯往後退了一步。

“好了娘,不要責怪方公子,是女兒自己貪玩想學馬球,又騎術不精,才會從驢上面摔下來的,方公子已經帶我去看診拿藥了。

大夫說只是擦傷,沒有傷到骨頭,靜養幾日便可。”

王夫人本來還想發火,但夏挽情扯了扯她的衣袖,看着她搖了搖頭,她知道官家公子得罪不起,只得悻悻的罷手,随意說道:“那就多謝方大公子帶小女看病,又送小女回府了。”

方斯連連拱手行禮。

“王夫人千萬別這麽說,确實是我不對,不該讓夏小娘子受傷,之後的傷藥我會派人每日按時送來,還請王夫人和小娘子收下。”

夏挽情謝過方斯,目送方斯離開後,被王夫人攙着進了府。

“娘親這麽晚還不睡?”

“你不回來我哪睡得着?聽到報信的人說你從驢上面摔下來了,吓得我魂飛魄散的!”

“……娘,魂飛魄散不是這麽用的。”

“總之,以後不準去學什麽馬球了,驢球都打不好,還馬球呢……”

夏挽情又轉過頭看向跟着一起回來的陸拾弋。

“十一今天怎麽也回來這麽晚?”

“算賬。”

面對陸拾弋冰冰冷冷的态度,夏挽情有些摸不着頭腦。

“哦。”

陸拾弋轉身走向下人這邊的房間,夏挽情覺得沒趣,喊來丫鬟攙扶着王夫人回了房間,自己也回房了。

臨睡下了才發覺,手不方便,連臉都沒辦法洗。她打開門,準備喊丫鬟進來,誰知又看見陸拾弋站在門外。他正在門口踱步,一擡頭看見夏挽情自己開了門,就走上前來,把手上的小瓶子遞給她。夏挽情擰開瓶子聞了聞。

“這是什麽?好香啊。”

“是雪蓮玉露膏,用手捂熱之後會融化,每日滴兩滴塗在皮膚上,不會留疤。”

“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會有這種好東西?”

陸拾弋語塞。

這是他執行任務之後,用來塗抹在傷口上,以防有仇家會根據傷口位置認出他來的藥膏,這是新的一瓶。

見他臉上終于有了點表情,夏挽情舒坦了,微笑着拿起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以後有好東西記得都要分我一份哦,不然我會生氣的。”

陸拾弋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點了點頭,看向她手臂的時候又略有遲疑,抿了抿嘴開口問道:“為何跟将軍府公子來往?”

夏挽情不以為然,把玩着手上的藥膏。

“為了拓展業務呗。”

陸拾弋投來疑惑的眼神。

“啊,我今天給将軍夫人送樣品去了,順便認識了方公子,就一起出去游玩咯。只是沒想到會得罪袁家小姐,以後躲着她就是。

我得掙很多很多錢呢,這些大客戶可得好好伺候着,不能怠慢。”

陸拾弋的聲音小了一些。

“你需要很多錢嗎?”

“嗯,這亂世之中,我一個柔弱女子,還要照顧手無寸鐵的母親,唯有自強不息才能在這天地間有一方立足之地。掙夠二十萬兩,是我在這泱泱大國裏安身立命,安享晚年的一個保障。

哎喲,好疼。”

陸拾弋看着眼前胡言亂語,不小心還扯到了傷口,疼得龇牙咧嘴的夏挽情,心情好了起來。

夏挽情見陸拾弋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我叫丫鬟來幫我洗臉了,你快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夏挽情剛走到東市街口,就看到好多人圍在皇榜那裏看,她嘴角勾起一個得意的笑容。

方斯高中的消息應該已經有公公送到他府上去了。

“方府的大少爺中武狀元啦!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方大少爺婚配了嗎?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子?”

“沒呢,這将軍府本就高高在上,現在中了狀元,尋常人家更是高攀不上咯。”

夏挽情低頭看看手臂上的白布,一走進自己的珠寶行,就立刻叫來看店的春娘。

“春娘你記着,這幾天如果方府大少爺來店裏,一定要把最近店裏最時新的款式拿到他和我面前來,我會讓他幫着挑選,到時候你要把他挑選的一一記下,知道嗎?”

春娘忙不疊的點頭應下,夏挽情又轉過頭去對吩咐丫鬟,回去跟家裏的家丁說,如果方府送藥的來府上,就說我藥都沒吃就來珠寶行了,讓他們把藥送到珠寶行來。

“這幾天都是如此,記住了。”

“是。”

第一天,方斯沒有親自來,送藥的方府家丁将藥遞到夏挽情手裏:“少爺和老爺夫人一起忙着拟宴請的賓客名單,還有準備面聖謝恩的物什,等忙過了這陣再親自來看夏小娘子。

另外,小的幫夫人也帶個信兒給夏小娘子,大少爺面聖謝恩所佩戴的玉石一類的物件,還請夏小娘子先幫着挑一挑,小的改日來拿。”

“好。”

第二天,方斯仍然沒有來,送藥的家丁身後跟了兩名帶刀侍衛,把夏挽情配好的幾套珠寶帶走了。

黃昏時分,陸拾弋走進夏府,看到夏挽情在廊亭的書桌上執筆畫着什麽,十分專注的模樣。

斜陽映黛瓦,夕陽的餘晖透過夏挽情頭頂的槐樹,洋洋灑灑的落在她背上,姣好的面龐藏在逆光裏,更顯得她眉眼如畫,溫柔似水。

陸拾弋走上前去,看她在畫珠寶,以為她是在研究什麽新款的珠串搭配,仔細一看上面寫着:

“武狀元同款玉冠,應試考生人手一套”。

“武狀元同款扇墜,長安公子人手一個”。

陸拾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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