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放榜第三天,方斯終于親自送藥上門了。

夏挽情坐在櫃臺前昏昏欲睡,忽然被門口一陣騷動吵醒,她看見不少還在鋪子裏的女顧客都紛紛跑出來,站在街邊一臉興奮的張望。

接着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匹渾身金棕的駿馬停在珠寶行門口,夏挽情趕緊讓店裏夥計去牽馬。

方斯一躍而下,在街坊鄰裏和衆多女顧客的注視下走進鋪子。

“夏小娘子。”

方斯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祥雲紋長袍,外罩雲白色長衫,腰上一塊墨玉鑲珠龍形玉佩,尤其是頭上同樣祥雲圖案的金鑲玉頭冠,左側吊着垂至耳下的一串金葉子,其中還夾雜着紅藍相間的穗子和珠子,随着方斯的一舉一動微微晃動,晃了夏挽情的眼睛。

唐宋賈寶玉嗎,夏挽情心想,但臉上仍然洋溢着淡淡的開心。

“方公子今日怎麽親自送藥來了,差下人送來就可以了。”

方斯把藥遞給一旁的丫鬟,從懷裏另拿出一封紅底金墨的書函,遞給夏挽情。

“前幾日太忙,沒抽出時間來看看小娘子的傷勢,今日剛好在派發各個府上的邀請函,我便把小娘子的這一份留下,想順便來看看小娘子的傷恢複的如何了。”

“奴家還要恭喜公子高中狀元。”

方斯明眸皓齒,燦然一笑。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因為我相信聖上的眼光。”

夏挽情這句話算不上恭維,卻把兩人都誇了,方斯聽得單眉一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贊賞。

春娘見他們聊了一陣,趕忙從櫃臺端出一盤早已準備好的新式樣品,遞到夏挽情和方斯面前。

“今日剛送來的幾樣首飾和珠子,哪些要留下,掌櫃的挑一挑吧。”

夏挽情用手輕輕把托盤推到方斯面前。

“可以讓新科狀元幫着選一選嗎?算是沾沾喜氣。”

“樂意之至。”

方斯在鋪着絨布的托盤裏選出了一個滿地金璎珞、一串深雀綠寶石串白玉背雲和兩個阿拉善瑪瑙手串,一旁兩個看了很久的華服女子連忙湊了上來,價格都沒有問,直接買走了。

夏挽情又拿起托盤裏的一顆和田玉龍扣,通體透明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一條盤雲的龍,精致又大氣。

“方公子再幫着選幾顆白玉和蜜蠟吧,制成扇墜或者腰佩一定很好看。”

方斯又乖乖在盤子裏選出一些珍珠、碧玺和輯珠。

“好了,”方斯看着夏挽情,“我還有事,不便多留,夏小娘子就記得三日後一定要來哦。”

夏挽情忍不住笑意,一路把錢袋子少爺送到了門口,目送他離開。

“春娘,就按照之前給你的畫,将上面的首飾換成今天方公子選的那些,把價格略标高一些,寫明白每款只有二十串,賣完即止。”

“但是我們拿貨可以拿到至少五十份啊。”

夏挽情看着方斯離開的方向,笑得得意。

“不急,等着二十份賣完之後,再漲價,讓所有想買的人來店裏登記,先給錢,同時再找供貨商壓低我們的購買成本價,按登記的數目來訂貨,拿到貨之後挨家挨戶送過去。

懂了嗎?”

春娘愣在原地,腦子可能已經三分熟了。夏挽情看她一副腦子宕機的模樣,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兒,你先記下來,接下來我帶你一步步做。”

“那些串珠呢?其實我們只賣價格昂貴的成品不就好了嗎?”

“不,”夏挽情拿起一顆蜜蠟,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剛才那兩位富家小姐,眼睛都不眨的掏出幾十兩白銀。

我們還要抓住的,是更多普通人家,渴望高中狀元,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那顆心。他們的數量可比富家公子小姐大多了。

我故意讓方公子選了一些零散的、便宜的珠子,你們按價格的高低穿一些手繩、扇墜、腰佩和耳環墜子,也标上‘武狀元親選’的字樣,讓更多的尋常百姓都能買得起。”

春娘內心激動不已,看夏挽情的眼神像看神佛一樣虔誠。

“不愧是夏掌櫃!奴家明白了!”

赴宴這天,夏挽情穿了一身螺青色立領大襟廣袖長衣,佩戴上那天方斯選的背雲,落落大方的出現在方府門口。

丫鬟長雲跟在夏挽情身後,将禮品帖子遞給門口的家丁,看着下人把送來的賀禮放到方府家丁面前,跟着夏挽情走了進來。

袁卓瑩老遠就從人堆裏看到了夏挽情,七擠八擠的湊到夏挽情跟前,又是由上到下的打量着她的穿着。

“夏姐姐今日怎穿的如此老成?不知道的,還以為夏姐姐是哪個府上的掌事阿嬷呢。”

夏挽情笑而不語,身邊的長雲看看袁卓瑩一身的丁香紫圓領對襟短比馬甲,配上藕粉色長裙,十分嬌俏可愛。再看看自己的主子,雖廣袖長衣仙氣飄飄,淡妝素裹,到底少了幾分年少。看自己的主子不開口,她也只能默默退到一旁生悶氣。

方斯正跟方猛大将軍,和太子太師攀談甚歡,看到夏挽情來了,帶着笑意迎過來。

“夏小娘子。”

方斯走到夏挽情跟前,看清夏挽情的衣着,眼神又是一亮。

原來今日,方斯也是一身螺青色繡卷草暗紋圓領袍,白玉發冠将黑發高束,顯得深沉內斂,絲毫沒有往日纨绔公子的輕浮之色,同夏挽情站在一起宛若天成的一對璧人,衆人忍不住驚嘆這奇妙的緣分。

“若是我說,我們并沒有說好,可能大家都不信呢。”方斯說得坦坦蕩蕩。

放屁,那還不是因為你今天這身衣服是我給你寫的,所以專門找了同樣顏色的衣服來配你,這年頭還有人相信什麽緣分天定啊,夏挽情心想。

“公子今日才是萬衆矚目的焦點,穿得沉穩些是應該的,奴家這身略顯老成了。”

“哪有老成,我只看到一個廣袖逸飛,目如流光的下凡仙子。讓我來帶仙子入座吧。”

夏挽情不禁被方斯可愛的樣子逗笑,提起裙擺往大廳走去,留下又是跺腳又是瞪眼的袁卓瑩。

宴席開始,方猛大将軍和林夫人帶着方斯做了感謝致辭,給大家一一敬酒,各家熟絡的吃起酒來。夏挽情和其他經常跟将軍府有供貨來往的老板們一起,也略微喝了些酒。

唐末宋初,民風開放,女子可以和男子同桌共飲。黃豆豆雖然是個一杯倒,但還好夏挽情這個身子是可以喝酒的。袁卓瑩遠遠的看着方斯走過去和夏挽情對飲,林夫人也在一旁和大家相談甚歡的樣子,捏緊了拳頭。

“袁姐姐,袁姐姐陪我玩。”

袁卓瑩低頭一看,扯她衣袖的正是方斯的弟弟——方家小少爺方刃。方刃只有六歲,不知怎麽從奶媽眼皮子底下溜了,跑到賓客之中找到了袁卓瑩,她看着方刃的小臉,一個邪惡的念頭從她腦子裏蹦了出來。

夏挽情喝得有些急,覺得眼前人影搖晃,就告罪離席,走到一旁的走廊上吹風。回想起在現代的日子,她已經許久沒有參加過親人或者朋友的宴請,在一個人在北京念書的歲月雖然自在,卻也孤單,自己習慣了一個人閑庭信步,走到哪就在哪裏吃飯。回眼朝人頭攢動的大廳望去,雖然都是生面孔,但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正因為誰都不認識自己,才有機會做一回真的自己吧。

夏挽情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腰突然被身後的人撞了一下,衣服也沾上了什麽,一絲涼意自腰間而來,一直蔓延到夏挽情的小腿。

本以為是哪個不仔細的丫鬟灑了湯,夏挽情轉過身卻沒有看到人,低頭一瞧,一個五六歲的小豆丁把空碗往自己身後藏,正準備開溜,被夏挽情一提衣領,拎回了面前。

“小朋友,灑了我一身糖水,不道歉就想走嗎?”

“我又不是故意的,不道!”

“不道歉是吧,”夏挽情擡起另一只手,撓起了小豆丁的胳肢窩。

“哈哈,哈哈哈哈,”小豆丁扭着身子東躲西躲,用力往地上一坐,掙開了夏挽情的手,開始了反擊,“我也會!”說着話,把空碗一扔,雙手努力擡高,也學着樣子去撓夏挽情的腰,兩人在走廊上打鬧起來,一路嬉笑,玩的好不開心。

袁卓瑩跟方斯還有林夫人說找不到小少爺了,帶着就往走廊這邊來,本來是想讓方斯看見夏挽情訓斥方刃,沒想到一路上都沒找到他們,聽花園裏傳來嬉笑的聲音,走過來就看到夏挽情帶着方刃在小花園裏踢蹴鞠。

方斯看見夏挽情提着裙子,興致勃勃的跟方刃你一腳我一腳的傳着球,不禁被她的朝氣感染,勾起嘴角,小跑過去攔住了腳下的球,和兩個人一起玩了起來。

陸拾弋蹲在方府外牆的屋檐下一個隐秘的角落,冷眼看着夏挽情和方家兄弟玩耍。

他昨日收到新任務,目标就在今天方府宴請的賓客之中,本來想像往常一樣,等到晚上散席前後,再在目标回府的路上蹲守殺掉便可,但想起夏挽情也在受邀參加之列,便早早的來到了方府。

這時,方斯擡腳一個長傳,想把球直接踢給夏挽情,結果方刃想接,邊往後退邊吵着“該我了該我了”,頭高高的擡起,看向天上的球,不知不覺已經退到了外牆邊上。眼看着頭頂的球一躍而過,落在了牆外,夏挽情一時玩心正濃,擺擺手說道:“我去撿!”

她繞過走廊,從小門出來,才看見外面是一片湖,球正好掉在湖邊的一棵柳樹,挂在光禿禿的枝桠上。夏挽情挽起袖子,踩在湖邊的石頭上,墊起腳去夠球,在摸到球的瞬間,腳下一滑,連人帶球掉進了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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