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看着夏挽情頭發散亂,哭得梨花帶雨,錦瑟的眼神暗下來。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瑟瑟發抖的老鸨跟前,指着地上昏死過去的張公子說道:“媽媽,我要是你,我就馬上找人把他稍微包紮一下,止住血,割掉舌頭再扔到張府門口,然後跟門口小厮說好,張公子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從我們這裏離開了。”
再轉過身看向陸拾弋這邊,夏挽情已經哭累了,手還下意識緊緊抓着陸拾弋胸口的衣服。
“你們從一樓的後門離開,這幾日最好不要出門,”錦瑟又低頭看向夏挽情,“公子這幾日也別穿男裝了,知道嗎?”
陸拾弋抱起夏挽情,朝錦瑟略一颔首。
“謝謝。”
回到客棧,夏挽情仍舊抓着陸拾弋的手不放,他只能叫來長雲給夏挽情擦臉。
“小娘子,這身衣服你不想換掉嗎?”
夏挽情想起這身衣服被張公子抓過,胃裏泛起一陣惡心,遲疑了一下,才松開手。
“那你不準出去,就站在屏風外好不好?”
“好。”
坐在床上,夏挽情回憶起剛才差點失身,還是心有餘悸,楞楞地看着房間的一角不說話。
“我不該留小娘子一個人在青樓。”
“我也不對,‘離開過視線的酒不能喝’這件事是從小就被強調過的,我今日居然忘了。”想起那個張公子斷手瞎眼的模樣,夏挽情後知後覺,有些害怕,不知道他死了沒有。
“十一。”
“嗯。”
“原來你砍手砍腳這麽幹脆。”
陸拾弋眼裏閃過一絲不安。
“吓到你了嗎?”
夏挽情搖搖頭,看向窗外。
喧鬧的街市早已歸于寧靜,天上烏雲密布,沒有一點月亮的影子。
“十一。”
“嗯。”
“今晚你陪我睡吧。”
“啊?”
夏挽情回過神,察覺到自己表達失誤,臉刷的一下紅了,拿被子遮住臉。
“是在外間加一張床,你就在房間裏陪着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熄燈,隔着屏風,陸拾弋聽見夏挽情均勻的呼吸聲。想到她方才衣衫不整的模樣,他又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再回去剁掉張公子的雙腿。
他轉過頭去,看着屏風後那個模糊的身影。
“不會有下次……”
窗外的月亮終于在厚厚的雲層中露了頭,照亮了房中兩個熟睡的身影。
接下來的兩天,夏挽情沒了游玩的興致,恹恹的待在房間裏睡大覺。陸拾弋往返水緣記商談代理和供貨具體事宜,晚上就回來陪她。
雙方的玺印蓋好,周掌櫃雙手将單據遞給夏挽情。
“夏掌櫃,你我的生意便就此定下了。不知你們何時返程,今日無論如何都請留在府上吃個飯。”
“周掌櫃盛情,我自是難以拒絕,只是這幾日岳陽城內頗為動蕩,傳聞校尉大人為了尋找傷害自家兒子之人,正在滿城搜尋外來人士,我為求得一個安寧,還是早些動身為好。”
周掌櫃站起身,将身後仆人遞來的一個錦盒交給夏挽情。
“即是如此,周某也不好再留,這是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一點心意,就請夏掌櫃收下了。”
走出水緣記,夏挽情看到長街上還有一隊官兵巡邏,前幾日喧鬧的街市此刻人影蕭瑟,往來皆疾,匆匆過客不敢有片刻停留,見他們往這邊來,轉身催促陸拾弋趕緊上了馬車,自己在馬車前坐好。
“站住!”
車夫駕車正要離開,果不其然被巡邏的官兵注意到,上前伸手攔下了他們。
夏挽情拉好簾子,眼神示意陸拾弋不要出來,轉頭在長雲的攙扶下來到官兵面前。
“官爺們叫住奴家,不知有何事?”
“你們是外地來的?”
夏挽情以袖遮面,說話間時不時咳嗽兩聲。
“是呀,咳咳……奴家帶着丫鬟和仆人來水緣記找周掌櫃談一點小生意,官爺若不信,可自行前往水緣記詢問。咳咳……”
為首的官兵看夏挽情一個嬌弱女子帶着丫鬟,又看向她身後中等身材,一身勞工打扮的車夫,不像是會武功之人,沉吟片刻,便放他們走了。
夏挽情在官兵的注視下坐上馬車,盡量按住趴着陸拾弋不要擡頭。
“十一,我看下次出門,只能辛苦你扮女裝了。”
“……”陸拾弋的頭埋得更低了些。
回到客棧,夏挽情掀開簾子便看見一個頭戴鬥笠,外罩輕紗的人的站在門口,她看見夏挽情回來,便将輕紗掀起一隅,朝夏挽情微微一笑。
“錦瑟?!”
将錦瑟帶到房間,夏挽情十分意外。
“沒想到你還願意見我。”
錦瑟摘下鬥笠,眼中是如秋水般微涼的笑意。
“那日你們走後,門口小厮說,面龐白嫩的那位公子來時便說了,是專程來看我的。所以我很好奇,夏小娘子為何要專門來海蜃樓找我?”
“我在長安做珠寶生意,很是喜歡看女子将自己裝扮得嬌豔動人,所以慕名而來,想看看岳陽城第一美人平時都會帶哪些珠寶和首飾來裝點自己,日後我回到長安,也可以多做一些款式。”
錦瑟沒想到夏挽情居然是為這個原因想結識自己,想起自己歌妓的身份,言語裏不禁多了幾分自嘲。
“我不過一個青樓歌妓,不管如何打扮,都是給男人看的,正經姑娘家誰會學我打扮呢?夏姑娘別砸了自己的招牌。”
夏挽情搖搖頭,給錦瑟斟了一杯茶。
“打扮的好看,就是打扮的好看,一串珍珠在你身上,無關你是農婦還是公主,歌妓還是丫頭,你能把這串珍珠帶的在別人看來價值連城,是你的本事,與你是什麽身份地位無太大關系。我相信,他日你嫁做人婦,哪怕只是一條绾發的頭巾,也能穿戴的比別人好看萬分。”
錦瑟此刻已經收斂了笑意,眼眶中氤氲幾分霧氣。
“夏小娘子這番話,我此前從未聽過,也從未想過,還會有嫁做人婦的那一天,那些男人說的最多的,也不過是納我做小妾,做填房,或者再買個宅子讓我住……”
夏挽情打斷錦瑟的自怨自艾。
“那是他們眼瞎,你又漂亮,又會跳舞,不是我說,你在絹絲下翻飛的功夫就不是尋常人練得出來的,以後要是幹活得多有力氣,那不得抵過多少個男人呢?你是說吧,十一。”
身後的陸拾弋尴尬得咳嗽一聲。
“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一點也不丢人,只是現在這個朝代吧……诶我教你個法子,等你攢夠了錢,就離開這,改名換姓,去別處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到時候不管你想做什麽,都沒人來指指點點。若是真遇到良人,就嫁了。遇不到也沒關系,每天自己漂漂亮亮的,開開心心的,盤個鋪子做點小生意,豈不美哉?”
錦瑟被夏挽情聲情并茂的樣子逗笑,看着她眼裏燦爛的驕陽,自己也舒展了眉頭。
“夏小娘子心境通透,錦瑟自愧不如。”
夏挽情看準錦瑟被她說動了心,抓住她的手,想和她正式結交。
“我叫夏挽情,家住長安,姐姐若是不嫌棄,我便與姐姐交個朋友,如何?”
“蘇檀兒。”
夏挽情愣了一下,随即粲然一笑。
“蘇姐姐。”
離開岳陽城,長雲看着錦瑟差人送來的各色糕點,有些不悅。
“小娘子為何要與那歌妓姐妹相稱,傳到夫人耳朵裏又要……”
“你懂什麽,”夏挽情捏起一塊壽桃糕放進嘴裏,“她可比尋常人家的女子好出百倍,既練就了高超的舞藝,又拒絕了纨绔子弟的藏嬌金屋,從她跟老鸨說,在把張公子扔出去之前要記得割掉舌頭這一件事看來,她的膽色和心思就遠遠超出一般人。這樣的女子只是一時被世俗困在了海蜃樓裏,等她想明白了,自然能闖出一番屬于自己的天地來。能與這樣的女子姐妹相稱,是我的榮幸。若我能成為點醒她的人,她就一定會記住我的,嘿嘿。”
終于回到長安,夏挽情将獨家代理的單子交給二黑叔的時候,他的嘴都快笑裂了。
“掌櫃這下可是下了大功夫的,有了這個,咱們糧油行的生意可以更上一層樓了!”
二黑叔看着單據上的一字一句,高興的告辭了夏挽情和王夫人,邁步離開了夏府。陸富生在一旁接過陸拾弋手上的包袱,一個眼神示意他到一旁的管家卧房來。
“父親喚我來,有何事交代?”
“阿玖跟我彙報了你們最近調查的進展,我叫你來,是想跟你們說,十幾年前,回纥作為戰敗國,回纥人和胡人當時在中原的身份地位還很低賤,豫州當時根本不準胡人經商,只能做苦力勞工和下人奴仆一類的活計,所以你們要找的胡人女子,可以往這個方向去打聽。另外,還有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青樓。”
陸拾弋想起錦瑟,又想起夏挽情的那番話,看來青樓确實是個卧虎藏龍的地方。
“是。”
陸富生随即又拿起桌上幾封尚未拆開的密函,遞給陸拾弋。
“舅舅知道,你一心只想趕快查清當年謀害你祖父全家,連累你母妃被皇帝降罪之人。這是最近接到的生意,你都交給阿柒和阿肆他們去做,你和阿玖專心查案,舅舅一定全力支持你。”
這是陸富生第一次自稱舅舅,外人都只道陸拾弋是陸富生撿回來的養子,連阿玖都不知道,陸富生其實是陸拾弋母親的哥哥。
當年通議大夫林大人家裏有一子一女,女兒林韻竹為正房所生,能歌擅琴,才藝無雙,其子林逸乃是林大人正房過世之後,所娶的填房屈氏嫁過來的時候帶來的,略長林韻竹兩歲,後來林韻竹進宮選秀,被皇上看中封為林淑妃,生下四皇子後一路晉升為貴妃,一時榮華極盛。林逸卻遲遲未娶,只在豫州謀了個七品騎尉小官,直到林家被判謀逆大罪,林逸連夜出逃,不見了蹤影。
之後宮中傳來林貴妃不堪全家落罪,突發疾病而亡,四皇子在貴妃身亡當晚也被奸人搶去,不知所蹤。
“胡說!你母妃分明是被皇帝賜死的!他懷疑你母妃是父親送到他身邊的細作,只為了迷惑聖上,給回纥傳遞消息,她是被你父親殺死的!”
當陸拾弋問起母親時,陸富生總是情緒激動,控訴着皇帝的種種罪行。
“我當初拼死将你救出宮,就是因為知道了皇帝要賜死你母親的消息,若是我再遲一步,怕是連你都要死在皇帝的刀下,拾弋,你一定要記住,這是林家與皇室,與陷害我們家族之人不共戴天的仇恨!”
“拾弋從沒有一刻忘記過。”
夏挽情見陸拾弋被老管家叫走,就帶着長雲來到糧油行,想順便看看一旁新開張的糖水鋪子生意如何。
最初只構思了個奶茶店鋪,如今被二黑叔擴大了店面,加設了人氣騰騰的糕點架子,還有酥脆可口的果幹和脆餅,店裏時刻彌漫着幹果和牛奶的香氣,購買的也不再限于年輕男女,許多老人和小孩留連其中,人聲鼎沸。
夏挽情正準備走向櫃臺,翻看這半個月的流水,突然被身後的人抱住。
“情兒妹妹!你可算回來了!”
夏挽情右眼突突直跳,她掙開那人的懷抱,轉過身來,待看清眼前人,忍不住驚叫出聲。
“皇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