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陸拾弋眉頭微蹙,忍不住多看了那年長的蒙面胡姬幾眼,目光跟随她到了一樓。當她摘下面紗喝水時,陸拾弋的眼神變得銳利,那長相,分明就是蘭頌。
沒想到蘭頌會選擇大隐隐于市,藏身在這流動的百戲班子裏,難怪整個幺祭出動了幾乎全部的人手,都沒能找到她的藏身之處。
夏挽情看他一反常态,目光像是焊在了那胡姬身上一樣,心裏翻了個白眼,手上茶盅輕輕一歪,将茶水灑在了陸拾弋袍子上。
“哎呀,手滑對不起啦。”
見陸拾弋回過神,夏挽情剛想酸上他幾句,就聽見“铛铛”幾聲銅鑼敲響,一個白衣紅袍,臉上畫滿彩繪的男子走上戲臺,朝觀衆鞠躬。
“小的乃是鳳歸百戲的阿洛,代表咱們鳳歸百戲班子的所有成員歡迎各位看官捧場!
今日的戲單子有疊案倒立,魚龍曼延和大家最期待的幻術表演。
那麽,表演正式開始!“
随着阿洛的一聲鑼響,臺子的兩側居然飛出兩只純白的孔雀,兩只神鳥交疊而飛,在空中逐漸化為一條五彩的錦鯉,那錦鯉又在衆人的歡呼中從空中跌落,在掉落到臺上的一瞬間炸成無數紛飛的彩條,寓意好戲開場。
“這就是幻術嗎?”夏挽情目不轉睛的看着,簡直難以想象在這個時代能有如此高明的“魔術”表演,沒有隔着電視屏幕,她竟沒有看出半點人為的影子,幾乎要懷疑是否神明尚未消亡。
疊案倒立的表演跟之前方斯帶夏挽情去燈會看到的雜耍略有相似,只是更為精妙,小童手上的飛丸高達七個球,在她腳步上下翻飛的同時,七個球在手中無比聽話,每一次抛起都在空中劃出流暢的抛物線,引得臺下陣陣掌聲。
袁卓瑩不停的往方斯身邊靠,指着戲臺子上問東問西,方斯一邊耐心解釋,一邊也主動講些趣事給夏挽情聽。陸拾弋的心思全部放在了一會兒怎麽捉蘭頌的身上,眼神時飄時定。皇甫錦則是一副見慣了大場面的模樣,偶爾指點一下臺上的表演,其餘時間都在和夏挽情說笑。
第二個節目就比較新奇,四五個帶着面具的人合力高舉一條紙紮的龍,在樂鼓聲中走上臺子,面具上畫的笑容詭異,在夏挽情看來只覺身上寒津津的,不禁縮着胳膊坐直了些。
臺上的龍舞得正歡,臺下不知從哪又竄上來一條魚,魚兒也是紙紮,通體血紅,由兩個帶着哭臉面具的人舉着“游”到臺上,和龍碰了面。
魚龍相會,鼓樂聲陡然急轉直下,悠長難耐的笛聲引人落淚,歡脫的龍在魚的感染下逐漸慢下來,連舞龍人面具上的笑臉都在衆目睽睽之下變成哭臉。
悲樂之聲響起,龍的身上突然鑽出一個小童,他睡眼惺忪,好似不喜被人吵醒一樣,拍拍龍的身體,龍就和魚打了起來。
夏挽情看得緊張,在一片激昂的鼓點聲中下意識抓住了陸拾弋的手,陸拾弋剛回過神來,臺上的龍突然張開大嘴,一口将魚吞入腹中,舞魚的兩人立刻做鳥獸散,剩下龍身上的小童手舞足蹈,哼着小曲兒慶賀。
“好厲害!”夏挽情立刻抽回手用力的鼓掌,完全沉浸在這場表演中。
蒙着面的蘭頌此刻走到一層看臺前,端着聚寶盆等看客們的打賞,陸拾弋有意無意的看向她,她不經意一擡頭,和陸拾弋眼神相對。
蘭頌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警覺,她收回目光,繼續不動聲色的收打賞。
陸拾弋挪了挪步子,握緊拳頭。
院子裏的燈光突然吹熄了大半,只留臺前的幾盞,一個看着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一頭驢的身上,吹着笛子緩緩走上戲臺。
衆人屏聲靜氣,看一人一驢上了臺,少年翻身下驢,摸摸驢的腦袋,驢子嘶鳴一聲,直接卧倒在地,在衆人面前變成了一張紙片。
少年将紙片“驢”折疊起來,打開包袱想放進去,不料布包裏又飛出無數的蝴蝶。
五彩的舞蝶飛向看臺,看客紛紛伸手去抓。夏挽情和方斯各抓住一只,攤開手掌再看,蝴蝶又變成了紙蝶,靜靜地躺在掌心。
“是他!他就是傳說中師承唐朝第一幻術大師羅公遠,年滿一百歲仍保持着少年相貌的無相子!他的幻術表演名滿天下,傳說他能窺探人心,所以同一場表演,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
皇甫錦一臉鄙夷,不過身子倒是十分誠實的坐直了幾分,目光看向臺上。
“有這麽厲害嗎?”
無相子關上包袱,年輕的面容上帶着慈祥的微笑。
“各位看官,又見面了,我是無相子,前幾日我不慎掉入海中,耳朵進了水,有些耳背,若是沒有及時回應各位,還請見諒。”
說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好似裏面真的有水一樣,再一拍,一顆發光的白球看似從他耳朵裏掉了出來,漂浮在空中。
他伸手去抓,白球就躲,在臺上表演幾圈過後,白球突然在空中定住,顫動幾下,分裂成無數個相同的白球,朝看臺飛過來。
“那是我的寶貝,大家快幫我抓住它!”
臺下看客跟着了魔似的,看着小球到了眼前,紛紛伸手去捉。
夏挽情看着面前晃動的白球,猶豫再三,看身邊幾人都抓住白球,并無二樣,自己便也伸手抓住了閃動的白球。
白球被抓住的一瞬間,在夏挽情的面前像煙花一樣炸開,變出無數的白色濃霧将她完全籠罩,她慌張起身,看見身邊的人都不見了蹤影,自己腳下也白茫茫一片虛無。
無相子的聲音在空中傳來:“抓住它!抓住它你就能得償所願!”
夏挽情開始往朝着閃動的白球追去,好幾次差點抓住它的時候,它又加快了速度,她險些摔倒。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她原本懷疑自己中了幻術,可是就算閉上眼睛再睜開,自己也沒有回到梨園裏。她遲疑片刻,又擡起腳繼續追。
眼前的白色濃霧忽然散開,夏挽情看見離自己僅幾步之遙的地方就是高高的懸崖,想要停下已經來不及,身子前傾,瞬間飛出了懸崖。
完了,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夏挽情閉上眼,希望趕快醒來,耳邊又傳來無相子的聲音。
“快抓住懸崖邊上的藤條!不要放棄,有人來救你了!”
夏挽情睜開眼,一根手臂粗的藤條在眼前晃動,她伸手抓住,吃力地保持住平衡。
忽然,懸崖上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陸拾弋的臉從懸崖邊上探出來。
“把手給我。”
夏挽情想都沒想,伸手抓住了陸拾弋,他一個用力,将夏挽情拉了上來。
“你怎麽也在幻術裏?”
陸拾弋握緊夏挽情的手,給了她一個令人安心的笑。
“我帶你出去。”說着,陸拾弋腳尖輕點地面,竟帶着夏挽情緩緩飛了起來。
萬裏晴空,夏挽情腳下是盛世的山河,蒼翠的雲峰山下四野無垠,江水送春,蜿蜒至天邊。夏挽情緊緊抓住陸拾弋的手,感受着他掌心傳來的溫度,白鶴繞膝而過,她伸手竟也能摸到它順滑的背羽。
“十一,這一切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陸拾弋側過臉,輕笑出聲,随後靠近夏挽親的臉,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這薄唇微涼,鼻息急促,夏挽情瞪大了雙眼,僵在當場。陸拾弋親完額頭,又睜開眼,深情的看着夏挽情,還想要吻她,她吓得趕緊閉上眼,恍惚間感覺到自己落在了地上,一彎腰,坐在了軟墊上。
眼前人遲遲沒有動靜,夏挽情睜開一只眼,才看見自己仍舊坐在梨園的看臺之上,身邊方斯、袁卓瑩和皇甫錦都閉着眼睛,神情或驚恐,或陶醉,像是還在夢裏,看來自己和其他人确實中了幻術。
等等,十一呢?
夏挽情四下張望,才發現陸拾弋不見了。她站起身往樓下看去,突然對上無相子的目光。
無相子那雙眼睛好似能看穿夏挽情的靈魂,他正微微帶笑,朝夏挽情點頭示意。
夏挽情走下看臺,見擦肩而過之人都還還沉浸在幻術之中,來到無相子面前。
“大師,為何我是最早醒來的?”
無相子低頭一笑,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包袱。
“小娘子并非最早醒來的,而是你身邊那位黑袍的郎君。”
“那他去哪兒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無相子擡起頭,目光清澈,“他醒來後不久,小娘子就醒了。”
夏挽情不解。
“這醒的早、醒的遲,有什麽講究嗎?”
無相子手上動作一頓,看向夏挽情的目光變得玩味。
“我的幻術會讓所有人陷入幻境,在幻境中,你身陷險境。來搭救你之人,便是你心中最信任,份量也最重要之人。所以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無相子看着夏挽情抿嘴不語,若有所思的表情,得意的笑,“小娘子醒的早,那是因為你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相信他,跟着他離開幻境。
那位黑袍郎君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