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陸拾弋最先在幻境裏醒來,他看向還沉浸在幻境裏的夏挽情,有些懊惱,随後趁衆人還未醒,立刻起身,下樓尋找蘭頌。

早在對上眼神那一刻,蘭頌就知道陸拾弋盯住了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緣由,但陸拾弋眼神太過尖銳,看得她心頭不安,于是她以身體不适向班主告假,從戲園後門匆匆離開。

入夜的長安華燈初上,戲園子背後的這條小巷卻沒有一點燈光,蘭頌快步行走在黑暗之中,殊不知高牆之上,一雙眼睛已經鎖定了她。

“站住。”

蘭頌聽到高牆上的聲音,反而加快了腳步,提起裙角朝在巷子裏狂奔起來,兩顆石子從高牆飛來,“咻咻”兩下,蘭頌大腿傳來一陣劇痛,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傾倒,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陸拾弋站到蘭頌面前,冷眼看着她一步步往後退。

“蘭頌。”

“郎君怎麽會知道蘭頌的名字?蘭頌應該沒有得罪郎君才是。”

“你可記得豫州的沈豫?”

聽到這個名字,蘭頌的臉色瞬間慘白,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不再後退,而是跪在地上朝陸拾弋磕頭。

“蘭頌不想死!蘭頌什麽也沒有說!求郎君告訴沈大人,蘭頌什麽也不會說的!求郎君饒命!”

陸拾弋用劍抵着蘭頌的下巴,逼迫她擡頭。

“沈豫已死,你若不想變成下一個,就把當年如何謀害豫州通議大夫之事的來龍去脈一一說來。”

“……蘭頌當年身陷青樓,痛不欲生,聽信沈豫大人要為奴家贖身的的話,為沈大人謄寫多封回纥書信,都是謀劃通敵叛國,罪大惡極之事。他又向奴家索要許多回纥的首飾和珠寶一并帶走。直到林大人入獄之後奴家才知道,他買通了林大人家的家仆,用這些東西給林大人扣上謀逆的罪名。

後來他遲遲沒有到青樓來為奴家贖身,奴家上門去找,無意撞見他與其他朝中大臣密會,恐惹來殺身之禍,就設計逃走了。”

眼看着面前就是害得自己母妃家破人亡的兇手之一就跪在眼前,陸拾弋咬緊牙關,繼續逼問她道:“你還看見他和誰密會?”

“其中一個是當時的下州刺史崔力崔大人,另外一位當時背對奴家,沒有看到面貌,”蘭頌怕陸拾弋不滿意,又細細回想了一下,“不過那人虎背熊腰,比我們回纥最壯的壯士還要雄壯幾分,崔大人和沈大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不知是什麽身份……”

崔力果然參與其中。陸拾弋目露兇光,恨不得立刻就去取了崔力的項上人頭。

鋒利的寶劍抵住蘭頌的脖子,陸拾弋的語氣冷若冰霜。

“那你确實沒有什麽用了。”

“郎君饒命!奴家什麽也不會說的,奴家……”話音未落,蘭頌胸口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她低下頭,看着刺穿自己胸口的劍。

陸拾弋抽出帶血的劍,看着蘭頌的嘴角慢慢流出鮮紅的血,肩膀一垮,倒在地上。

回到夏府門口,陸拾弋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繞到一旁的別院,從一個小門進入陸富生的房間。房間裏亮着燈火,卻空無一人,陸拾弋掏出櫻絡令牌,鑲在牆面一個凹槽上,凹槽的一旁牆面立刻打開一條縫,他開門進去,阿玖、阿柒和一衆幺祭弟子都向他行禮。

“少主。”

見陸拾弋拿起一旁的絹布擦拭自己帶血的劍,陸富生從案桌旁站起來。

“可是有了什麽進展?”

陸拾弋一一說來,阿玖在一旁急得直拍桌。

“哎呀,你把她殺了幹嘛?日後若想翻案,她可是很好的證人啊!”

陸拾弋瞥他一眼。

“殺光就是,不用翻案。”

陸富生欣慰的點頭,坐回主位,朝衆弟子說道:“如今可以确定崔力也是元兇之一,阿玖,你立刻派人時刻盯緊崔力,他每天見了誰都要跟我彙報。待找出最後的那個人,就可以殺了他。

蘭頌口中提及的林家家仆也是我們追殺的目标,阿肆你盡快返回豫州,找到這名家仆帶回來,我和拾弋要親自審問。”

“是!”

回到管家房間,陸富生單獨留下陸拾弋,将一卷有些殘缺的畫卷拿出來遞給他。

陸拾弋打開,是一幅美人圖,圖上的顏色已經褪了大半,只是美人的眉眼依舊生動,她端莊的坐在軟榻上,抱着一個三歲左右的男童,男童有着和美人一樣的丹鳳眼,正把玩着手中的布老虎。

“冬至那天是你母親的生辰,你随我去一個地方。”

“好。”

夏挽情聽完無相子的話,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接着三層樓的看客們逐漸清醒,整個園子又熱鬧起來,大家紛紛來到戲臺前,贊揚無相子高超的幻術。

夏挽情若有所思地回到三樓,被皇甫錦抓着問陸拾弋的去向。

“許是鋪子裏要急事,他就先回了。”

夏挽情看袁卓瑩目光呆滞,像是剛剛哭過。

“阿瑩妹妹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在幻境裏抓子望兄的手抓慢了些,掉到懸崖下摔死了才醒來的?”

“才不是,是我娘……”袁卓瑩說着又要哭,別過臉去,抱住方斯又哭了起來。

“居然不是方斯,而是她娘?古怪。”

坐着馬車回到夏府,夏挽情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陸拾弋,她癟了癟嘴,裝作沒看見他。

“掌櫃。”

“喲,這麽巧你也在啊。”

陸拾弋聽夏挽情酸他,勾了勾嘴角。

“方才有事走的急,見掌櫃還在幻境裏,沒來得及說,等我回去的時候才發現你們已經離開了。”

夏挽情一聽到幻境,又起了好奇心。

“那你幻境裏出現的人是誰啊?”

陸拾弋身子一僵,眼神忽然有些慌亂,一張俊臉燒的通紅。

“是……是我父親。”

夏挽情慢慢湊近,眯着眼睛壞笑。

“是父親你臉紅什麽?莫不是做了什麽春夢……不好意思說吧?”

陸拾弋身子後仰,往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踩滑,眼看就要摔倒。夏挽情連忙抓住他的胳膊,奈何陸拾弋人高馬大,夏挽情細胳膊細腿哪裏拉得住,兩人一起往後倒,跌落在草地上滾了幾圈。

夏挽情把臉埋在陸拾弋胸口,後腦勺被他的大手護着,沒有摔疼,倒是陸拾弋的手背,被草地上的石子劃破了一道口子。

“掌櫃?”

夏挽情把頭擡起來,有幾分沉醉。

“好結實。”

“嗯?”

“啊不是,我沒事,”夏挽情回過神,發現自己正以一種十分暧昧的姿勢趴在陸拾弋身上,趕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我先回房了。”

“……好。”聽陸拾弋的語氣有些落寞,她轉過頭,從懷裏掏出一條手絹,給陸拾弋的手背簡單包了一下。

“這條手絹本來是打算送你的,如今就算送了……我走了。”

陸拾弋看着手絹上繡着一個小小的太陽,目光溫吞起來,看向那個已經落荒而逃的身影。

“晚安。”

冬至這天,長安的第一場大雪如約而至,王夫人拿出早已備好的雪貂裘衣,敲開夏挽情的房門。又命人在熏爐裏添上炭火,準備好手爐和足爐,叫夏挽情起床。

“女兒,今日冬至,娘特意命人買了上好的黑山羊回來煨湯,你今日就別去鋪子裏了,好好跟娘在家賞雪喝酒,如何?”

夏挽情從床上坐起,王夫人連忙又給她披上加了蘆花的冬被。

“那就幹脆讓陸管家去兩個鋪子裏通傳一聲,今日冬至,放大家半天假期,正午時分就可以關店回家陪親人了,娘親覺得呢?”

王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擡手捏了捏夏挽情的臉。

“甚好甚好,你是個好掌櫃。只是老管家今日帶着他兒子也告了假,怕是要晚些時候才回來,我讓其他人去鋪子裏說一聲就是。”

告假?

“可有說是為何告假?”

王夫人搖搖頭:“你趕緊起。”

長安城外三十裏處,高陵山的山頂上,站立着兩個孤傲的身影。此時正值降雪最盛時分,陸拾弋的鬥篷和兜帽上落滿冬雪,來不及融化,又被如刀的寒風吹走,他順着陸富生手指的方向,看向山下一片氣勢宏偉的皇家陵墓。

“若是賜死,他為何要将母親葬入皇陵?”

“不過是為了保住他九五至尊的名聲罷了,都是做戲。”

陸富生悲傷神色溢于臉上,鬓邊的青絲沾染上落雪,有些許泛白。

“當初我收到你母親的來信,說要竭盡全力保住林家的時候,就知道她會有危險。等我拼死闖進皇宮,見到你母親時,她已經是氣絕身亡。若是我能将你母親的屍首帶出皇宮,她如今也不必孤身一人,葬在這看似華貴,實在凄涼的荒山之中。”

“等我們殺盡仇敵,母親泉下有知,也會安息。舅舅切莫要過于傷心,熬壞了身體。”

陸富生拿起手中的櫻絡令牌,看得入神。

“這是你母親最喜歡的花,可惜……”他長嘆一口氣,負手轉身下山,“走吧。”

陸拾弋往山下看去,忽然看見一小隊舉着華蓋,身着宮廷服飾的太監和侍衛出現在墓園之中。

華蓋之下,一個身着明黃色龍袍的身影正緩緩走向林貴妃的陵墓,因被華蓋遮住了上身,陸拾弋只能看見那人久久的伫立在雪地之中,一旁的太監将一簇紙紮的花束遞給他,他走上前去,将手中紮滿粉白相間的櫻花樹枝放在林貴妃的墓前。

陸拾弋看到,母親墓兩旁的枯樹都被很好的修剪保護,等待來年花開時節,必定燦若繁星。

他不禁悲從中來。

那是櫻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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