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王夫人匆匆穿過回廊,在後院遍尋無果,又往下人住的這邊房間來,終于在陸拾弋的房間裏找到了夏挽情。

“女兒,你怎麽在這兒睡着了?哎喲這天寒地凍的,快跟娘去屋子裏暖一暖。”

夏挽情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坐在榻上睡着了,醒來只覺得渾身又酸又冷。

看見窗外的天色,她才察覺已經到了第二天。

“娘,十一回來了嗎?”

王夫人搖搖頭,面上滿是擔憂。

“怎麽陸管家不回來,十一也不見了?娘要不要去報官啊?”

“別,”夏挽情回身制止,一臉嚴肅的叮囑王夫人,“千萬不要!娘,你記住,他們是回鄉探親去了,任何人問起都要這麽說,記住了嗎?”

看夏挽情臉色凝重,王夫人也不敢再追問,只連連的點頭。

安撫好王夫人,夏挽情來到平日裏陸拾弋算賬的房間,目及四下,在書架和案桌上翻找。

一個上鎖的抽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遲疑片刻,在雜物房拿來砍柴的斧子,“哐哐”幾下,鑿開鎖打開了抽屜。

裏面是一枚銅制的櫻花令牌,一疊薄薄的銀票和一枚哨子。

夏挽情拿起哨子,翻來覆去看了一下,走到窗邊。

長安城沐柳巷一處不起眼的宅院裏,陸拾弋皺緊眉頭躺在床上,似是被夢魇住了。

“父親!”

靠在床邊的阿玖被陸拾弋的這聲呼喊驚醒,見他翻身下床,穿鞋就要沖出去的樣子,趕忙抱住他。

“幹什麽!你身上的刀傷剛止住血!別亂動!”

“你放開我!我要去接父親!他還在山崖下面!”

阿玖何嘗不知道老主子屍骨未寒,需要有人去接他回來入土為安呢?

“不可以!你忘了老主子怎麽說的嗎?他是為了我們才死的!你此刻再去自投羅網,他不就白死了嗎?”

陸拾弋瘋了一樣,幾欲掙脫阿玖的懷抱。

“你放開我!”

“你冷靜一點!”

阿玖一把将陸拾弋扔回床上,雙眼猩紅。天色漸亮,寒冬的清晨霧霭沉沉,窄小的屋子裏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身上的傷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感,陸拾弋先是小聲嗚咽,漸漸被這刺骨的寂靜包圍,撲簌簌落下淚來。

新年伊始,他的親人卻永遠留在過去了。

街巷漸漸熱鬧起來,繁雜喧嚣聲中,一聲微弱卻清脆的哨聲被阿玖捕捉到了。

他立刻警惕的站起身,側眼看向陸拾弋,很明顯他也聽到了。

“你別動,我去看看。”

夏挽情在窗邊吹了幾聲,原本以為能聽到回應,靜身伫立片刻,她又吹了幾下。

沒有,除了街上的叫賣聲她什麽都沒有聽到。

垂下手,夏挽情失望地轉過身,突然被窗外伸進的一雙手捂住嘴。

她雙目圓瞪,看着阿玖的臉出現在眼前。

“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小娘子随我來。”

阿玖去了有一陣,陸拾弋坐立不安,在院子裏來回踱步。

院門突然被推開,夏挽情的面容出現在門後,她見陸拾弋安然無事,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回去,快步沖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十一!”

“掌櫃。”

夏挽情四下檢查他的身體,還好,胳膊腿都還在。

分開不過短短半日,夏挽情卻感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見他安然無事,有些哽咽,一拳打在他胸膛上。

“還好你沒事。讓我擔心死了!”

陸拾弋才想起自己昨日走的匆忙,脫險之後也沒有托人給她送信保平安,一抹愧疚之色浮現在他臉上,一手攬過夏挽情的肩膀,将她抱在懷裏。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陸管家呢?在裏面嗎?”

陸拾弋的臉色又暗了下來,夏挽情見兩人都不言語,心下明白了幾分。

“進去說話。”

阿玖慢慢說來,夏挽情無數安慰的話語梗在喉頭,只能捉住陸拾弋的手緊緊握住,試圖溫暖他冰冷的手。

“你們放心,我讓娘親對外說你們回鄉探親去了,沒有驚動任何人。

陸管家……需要我派人去找嗎?”

“你不能去,”陸拾弋聲音暗啞,眼裏沒有太多情緒,“會有暴露的危險。”

“那……現在怎麽辦?”

阿玖輕嘆一口氣:“郭譯是當朝大都督,要躲過他麾下的追捕都很難,更惶談近身殺了他。”

夏挽情腦子裏立刻開始設想各種方案。

“要是我有金手指就好了……”

“什麽?”

“沒事,诶對了,”夏挽情突然想到一個人,“我們可以讓官府去查他嗎?”

阿玖搖搖頭。

“朝中敢查郭譯的人,怕是不多。”

“李懷安呢?”

“诶,”阿玖眼前一亮,“對啊,怎麽忘了這號人物?這個鐵面王爺若是知道郭譯等人的罪行,不用我們說,他定會嚴查到底的!”

陸拾弋聽到這個名字,想到那是自己血親上的哥哥,有些不自在。

“官府一直視幺祭為眼中釘,你我若是向他呈遞罪狀,只怕是自投羅網。”

這就是實名舉報的壞處嗎……夏挽情眼珠子一轉,突然想起這個時代沒有規定非得實名舉報吧?

“明的不讓提,那我們就把罪狀盡量寫詳細些,匿名呈遞上去不就好了?”

“若是他不理又該如何?”

“我就日日投、月月投,寫滿他府上的外牆,讓那些冤死之人的魂魄深夜都去找他哭訴!”

看夏挽情說急了,頗有些耍無賴的樣子,陸拾弋恨自己無能,又捏緊了拳頭。

“十一……”

“是父親從小教我武功,敦促我念書,無論炎夏還是寒冬,他都陪在我身邊,萬事未曾缺席。

母親被害,我無力阻止,父親如今又因我而死!是我無能,我才是該死的那一個!”

夏挽情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阿玖趕緊安慰道:“少主別這麽說,老主子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相信你一定能手刃仇人。再說咱們現在不是一個有辦法了嗎?我這就寫罪狀去,我這就去!”

說完給夏挽情使了個眼色,一開門走出去了。

“十一,當年林家的事,我在來的路上聽阿玖說了一些,你和陸管家想要對抗的是那樣大的官,本身就是螳臂擋車,過程會非常艱難。時隔多年,人證物證都已銷毀,如果靠幺祭組織殺不了他,不妨另選一條路試試。”

陸拾弋還沉浸在自己低落的情緒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面,夏挽情幹脆雙手捧起陸拾弋的臉,迫使他面向自己。

“當初大都督他們為何會突然對你祖父發難?必定是你祖父當時觸及了他們的利益,對他們造成了威脅!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從你祖父生前還在調查的事情入手,或者是從大都督他們三人當年正在做的事情入手調查?”

夏挽情目光清亮,手心的熱度比冬日暖陽還要熱上三分。

“掌櫃是不是覺得十一很沒用?”

“陸管家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的離開換成誰都會失了分寸,你若過于冷靜理智,我倒要懷疑你是個冷血無情的殺人武器了呢。

比起手刃仇人,查案翻案的這條路确實會艱難很多,但至少有我陪着你,有很多人都可以幫你,只要最後能讓真相大白,還你一家人公道,那個狗官明年死還是後年死,你父母泉下有知,都會以你為傲的。

但比起這個,他們更期望你好好的活着,不是嗎?”

夏挽情最後這句,好像是說給陸拾弋聽的,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想起自己父母都已去世,她不禁也濕了眼眶。

夏挽情擡起手,輕輕撫過陸拾弋的臉,被他用手抓住,拉入自己的懷裏。

夏挽情任由陸拾弋靠在她肩頭,将她緊緊抱住。

片刻,夏挽情感覺到自己肩膀的衣衫濕了,她也忍不住落下淚,雙手回抱住眼前人。

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了,對門的村婦一邊忙着将露天的柴火抱進柴房,一邊抱怨這雪一場場下起來沒個完。

殊不知,這會是冬末的最後一場雪。

陸拾弋的傷在回到夏府後,在夏挽情的照顧下逐漸康複。他們對外只說陸管家年老體弱,決定回鄉養老,留陸拾弋在夏家繼續做賬房。

陸富生死後,陸拾弋接管了幺祭,将林家一案暫時壓住,吩咐阿玖一幹人開始着手調查當年林大人和郭譯之間的利益牽扯。

夏挽情推開陸拾弋房間的門,看見阿玖也在。

“阿玖,通議大夫謀逆冤案的罪狀寫好給李懷安送去了嗎?”

“寫倒是早就寫好了,只是這個安親王最近不在自己王府待着,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偷偷放了一份在他王府的書房裏,至今沒見着他回來。”

“那就派人找,找到就立即派做事謹慎的人送過去。”

“好。”

送走阿玖,夏挽情讓陸拾弋陪她到糖水鋪去一趟。

“是鋪子的賬目有什麽問題嗎?”

夏挽情想起這幾日的賬,情緒有些低落。

“糧油行還好,糖水鋪子和珠寶行的生意近日淡了不少,我想讓你陪我去看看。”

走在長安西市的街上,沿街叫賣的人雖然多,但眼尖的夏挽情看着,路邊乞讨的人似乎也多了起來。

自冬涉春,夏挽情還是感覺冷飕飕的。

到了糖水鋪,果不其然人煙稀少,許二叔坐在鋪子門口嘆氣。

“許二叔。”

許二叔見夏挽情來了,趕緊站起身打招呼,随後又不好意思的揣着手,眼神有些閃躲。

“掌、掌櫃的來了。”

“咱們的生意最近不太好,你心裏可有眉目?”

“這別的不敢說,咱們買的糖水味道可是一直保持的很好的,味道這一塊絕對沒有問題,只是這買的人着實逐漸少了許多,我也不好意思問他們。”

夏挽情看許二叔抓耳撓腮,按年齡來算已經是自己父親一般的輩分,也不好為難他,安慰了幾句,自己和陸拾弋走進鋪子,開始各處檢查。

熱騰騰的糖炒板栗堆在門口,下面用小暖爐煨烤,香氣四溢。

一只髒兮兮的小手伸進籃子裏抓了一把,被陸拾弋一眼看到。

“住手。”

陸拾弋眼疾手快,抓住了這只小手,香噴噴的板栗落了一地。

夏挽情走過來,見是一個五六歲大小的女娃,被陸拾弋逮到急得直落淚,滿眼驚慌,嘴巴卻閉着不肯哭出聲,再看她的衣服破舊不堪,冬襖上面到處破着口子,露出裏面的單衣。

夏挽情看的心疼,以為是哪裏來的小乞丐,又從籃子裏抓了一把板栗遞給她。

“你爹娘呢?”

女娃接過板栗,立刻放進嘴裏胡亂咀嚼起來,夏挽情又把手裏的板栗一個個剝開遞給她。

她吃了幾個,擡頭看向夏挽情,眼裏有了神采。

“娘還在街那頭要飯,我實在是太餓了,姐姐對不起。”

陸拾弋已經去裏屋拿來一件夥計的棉襖,給女娃披上。

“我從前都沒有在這條街上見過你,你和你娘是從哪裏來的?”

“寶雞。”

陸拾弋心頭一驚,寶雞離長安足足有三百裏。夏挽情也知道那裏,每年往自己鋪子大量供果幹、面粉和小麥的許多商販都是從寶雞來的。

“這麽冷的天,你們為什麽要走這麽遠來長安呢?”

“田裏的麥苗都枯死了,娘好久都沒有買肉回來吃,後來米也吃光了,她就帶我來了。謝謝姐姐。”

說完,她抓起夏挽情手裏的板栗,轉身跑了。

夏挽情站起身來,看着西市街頭的商販。

賣炭的、賣膏藥的、賣舊衣的,依然如舊,只是賣吃食的商販,明顯少了很多。

她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長安有多久沒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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