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那婦人一說完,甩開夏挽情的手跑遠了。

陸拾弋見夏挽情臉色又不好了,趕忙吩咐幾個護衛自行前去割樹皮,自己先送掌櫃回去。

夏挽情哪裏經歷過什麽天災人禍,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不斷跑來的人群和身後越來越近的吵嚷聲、哭喊聲,吓得縮在陸拾弋懷裏,腳步急促。

突然她看見胡同裏跑進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瘦骨嶙峋,嘴裏塞着半個饅頭,跌跌撞撞的從她身邊跑過。

這原本沒什麽,可是她注意到了女人身上的破襖。

那是當初在糖水鋪子逮到的那個小女娃,十一批在她身上的衣服。

夏挽情轉過身去追那個女人,邊追邊喊她站住,陸拾弋有些疑惑,快步跑上前去攔住了女人。

“你們……你們幹什麽?”

女人眼裏充滿了警惕,一邊說話一邊将懷裏的東西抱得更緊。

夏挽情走上前去,指了指她身上的這件襖子。

“衣服哪兒來的?”

“我閨女的,怎麽?”

“你閨女呢?”

女人一聽問她閨女的去向,又往後退了幾步。

“閨女……閨女……”邊說邊看向自己懷裏的東西,有些神智不清的模樣。

夏挽情突然情緒激動,伸手一把将女人懷裏的布包搶了過來,女人伸手來抓,被陸拾弋擋住。

夏挽情打開布包,五六個白生生的饅頭還有些餘溫,她愣愣的看着這些饅頭,雙手顫抖着擡眼看向女人,眼裏不知何時已經包滿了淚水。

“你為了這幾個饅頭就把她賣了,是嗎?”

說完,夏挽情将饅頭一扔,顧不得女人哭喊的聲音,她像發了瘋似的沖過來,抓住女人的肩膀,用更大的聲音說道:“你把她賣去哪兒了?說啊!賣去哪兒了!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母親!你根本不配做母親!”

女人根本不理會夏挽情暴走的情緒,掙脫開她的手,跪在地上去撿已經全是灰塵的饅頭。

夏挽情又走過來把饅頭一個個踩扁,繼續問她小女童的下落。

“你說是不說?”

女人見饅頭被踩,紅了眼朝夏挽情撲過來,被陸拾弋擒住雙手,哭得撕心裂肺。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呀!我已經四天沒吃飯了!再說……再說妓院的老鸨不會餓死紅紅的!她說紅紅長得俊,以後能當上不愁吃喝的頭牌,所以我……我……我也舍不得她啊!嗚哇!”

夏挽情默默的哭着,從懷裏掏出幾粒碎銀扔在地上,轉身朝鬧市街這邊走去。

紅紅被老鸨抱進妓院,正大聲哭鬧着想回去找娘親,被老鸨一把扔進了水缸,嗆了幾口水。

“你如今已經是我的人,你娘就算想把你要回去都不行,還做什麽夢?既然來了我這裏,就要認清事實!”

說完,把剛爬出水缸的紅紅捉住,讓下人帶她下去換衣服。

後院的門“砰”的一聲被踢開,陸拾弋帶着夏挽情走進來。

“喲,怎麽還有賣這麽漂亮的美人兒的?這是公子的夫人?”

眼看着老鸨走過來還想上手,陸拾弋一把掰過老鸨的手,疼得她直叫喚。夏挽情跑過去,将紅紅拉過來,抱在懷裏。

“我要買走這個丫頭。”

老鸨掙脫陸拾弋的控制,輕蔑一笑。

“原來是來砸場子的,來人啊,給我把他們抓起來!”

幾個打手眼看着就要圍過來,夏挽情按下陸拾弋拔劍的手,臉色陰沉,對老鸨說道:“我不是要砸場子,只不過跟這個女娃有點淵源,不能看着她身陷青樓。剛好我和袁家少尉和安親王爺也算故交,媽媽看是不是能通融一下?還是說需要我讓他們來你這裏看看,查查有沒有那個官員包了你們這的姑娘沒給足銀錢,我必定讓王爺狠狠的教訓他,給媽媽出氣。”

老鸨一聽袁少尉和安親王的名頭,馬上怯了三分,開價五十兩,讓夏挽情把人領走。

“呵。”

陸拾弋掏出五十兩交給老鸨,帶着夏挽情和紅紅離開了妓院。

紅紅受了驚吓,又渾身濕透,加上身子本就瘦弱,一回到夏府就立刻開始發燒。

夏挽情留蘇檀兒在房間裏照顧她,自己走出來,坐在院子裏發呆。

“掌櫃在想什麽?”

陸拾弋給夏挽情披上外衫,坐在她身邊。

“你看這月亮,無論世間太平還是動亂,人民安康還是挨餓,它都這麽亮,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陸拾弋擡頭看向夜空:“人情太過複雜,若是這月亮摻雜了人情,怕是有朝一日也會變得醜惡難看。”

說完,陸拾弋将目光落在夏挽情身上。

“善惡交織幾念間,它與你一樣,本是柔柔山間杏花雨,用不着走進人情,遠遠旁觀就好。”

聽見陸拾弋少有的甜言蜜語,夏挽情莞爾一笑,将頭靠在陸拾弋肩上。

“若是這月亮有濟世之力呢?”

“掌櫃這是何意?”

夏挽情沉默不語,眼神漸漸暗了下去。

許久,她淡淡開口:“像紅紅這樣的女娃,這城裏城外,不知還有多少個。”

“朝廷已經又下發了赈災的糧食,聽王爺的意思,這兩天就會輪到長安了。”

夏挽情坐直身體,眼睛盯着鞋面。

“朝廷要管的地方太多,分分減減下來,每個地方就那麽一點,前日裏我娘和你說的有人在城外易子而食之事,我其實早就聽說過了,不過呢,像我這樣視財如命的摳門掌櫃,肯定是會當作沒有聽到的。”

夏挽情的語氣裏已經摻雜了一絲哭腔,陸拾弋有些慌亂,連忙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掌櫃……”

“我說過我很小氣的吧?我需要錢,我要賺夠二十萬兩才可以獲得新的生活,我也曾反複告訴自己,其他人的生死都與我無關,我又不是菩薩,又不是皇帝,管不了這麽多。

這幾日施粥,也不過是想着給娘親積點陰德罷了。

可是剛才紅紅全身發抖的站在我面前,哭着撲到我懷裏的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啊,她的清白,她的未來,我都替她保住了。才花了五十兩,真便宜。

你說,我米糧鋪子和糖水鋪子裏那些糧食,還能保住多少人的命啊?是不是連五十兩都花不到?”

夏挽情已經說得哽咽,豆大的淚水撲簌簌不斷下落,她好像生怕自己後悔似的,眼淚也顧不上擦,轉頭朝陸拾弋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

“如果我沒錢了,就只有靠你打工養我了……像我這樣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學幾天算賬只知道庫庫睡大覺的笨蛋娘子,你不會嫌棄我吧?”

陸拾弋緊緊抱住她,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融進自己的血肉。

“你是這天下最好的娘子,十一只盼着能早日将你娶做夫人,好用盡一切來愛你,疼你,不讓你再受一絲委屈。”

夏挽情也伸手抱緊了陸拾弋,轉而開始嚎啕大哭。

“你要記住,我真的很喜歡錢……嗚嗚嗚……我們以後一定要把這些錢都賺回來……賺不回來我就跟你合離……嗚嗚嗚……你倒時候可別做假賬糊弄我哦!”

陸拾弋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不停的說着“好、好、好”。

第二日,來夏氏糧油鋪領粥的人發現門關着,門上貼着告示,上書道:

夏氏生于長安,盛于長安,常感恩盛世,無以為報。

現親鄰有難,唯有獻出全部存糧,于明日起與衙門一同設立五處施粥棚,請各位親鄰移步長安城門口,夏氏敬上。

夏挽情被縣丞送到門口,轉過身來朝縣丞行禮。

“如此,奴家明日便在府裏恭候趙大人的手下們來府上取糧了。”

趙大人罕見的朝夏挽情躬身回禮。

“夏掌櫃雖是一介女流,卻是長安城裏數一數二的富商,如今又做了這長安城裏唯一一個開倉放糧的人,真叫趙某刮目相看。”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話不僅适合高管貴族,也适合我。告辭。”

至此,夏氏開倉放糧的消息傳遍了長安,人們第二天來到城門口,看着容貌出衆的小娘子站在施粥棚的最前頭,一勺一勺給災民盛粥的時候,總算是一睹了“長安第一美人”的真容。

人們一邊領粥,一邊議論紛紛。

“什麽‘長安第一美人’,要我說也是長安第一善人才對。”

“這樣的人,走出了閨房也就罷了,還能走到咱們這種鄉村野地裏來,真真是仙女轉世,來救咱們來了。”

陸拾弋全程陪在她身邊,日出而來,日落而去,看着她将往日裏穿戴的衣服、首飾都收了起來,每日為了做事,打扮的素淨利落。

“十一,我現在是不是沒有從前好看了?”

陸拾弋搖搖頭,旁若無人的親在她的臉頰。

“剛才不是還有人誇你是仙女嗎?怎麽又不自信起來?”

“嘻嘻,我只在乎你怎麽看我。”

陸拾弋的眸子溫柔的掐出水來。

“你每一天,都比從前更美。”

夏挽情開心的笑着,有陸拾弋在,她願意在這個地方多待幾年。

夜幕低垂,陸拾弋正坐在院子裏給夏挽情按手臂,阿玖從牆頭一躍而下,滿臉焦急之色。

陸拾弋的心裏突然升起一絲巨大的不安。

“怎麽了?”

阿玖黑着臉,雙手緊握,垂在大腿兩側。

“崔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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