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卷二獻妃第四章

落言并不言語,低下身子幫我穿上繡鞋。荷秀乖巧地說道:“公主是追着衣裙上的玄鳥麽?”

我當然知道,那種美麗的鳥兒只願在自己的天空裏待着,它不會飛入到婉月的宮廷中來。然而在我心中,永遠有這樣一只鳥兒揣着,帶領着我快活地奔跑。

聽了荷秀的話,我巧然一笑:“我就是追着衣裙上的玄鳥來的。”

竹臺這邊芳草幽美,再也不是初見它時的落魄蕭索。現在宮廷中的人都知道,他們美麗的三公主喜歡到來這裏。我們三人走進竹閣,我直奔着琴案而去,背着一窗的青竹而坐,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抹,曲調緩自流淌而出。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1”我撫琴而歌,落言和荷秀聽得如癡如醉……

授我琴藝的是婉月國裏最有名的琴師裴衣,除了與琴有關的事情,他從不喜歡言語別的。

他是清心寡欲的老人,一心一意醉心于琴藝的修習,可謂是苦心孤詣。有時候感覺,琴聲将他帶進了另一個國度裏面。廣闊的大自然中只有他席地彈琴,不受世俗打擾。他活得恬淡、潇灑,有些仙家風範。他說話的聲音底蘊渾圓,飄遠悠長,如同清歌一般。

我總是沉迷于他的聲音,耐心地聽他講授。相比之下,我的父王就多了分粗鄙。

裴衣曾贊過我天資聰慧,倒是和他很久以前授藝的一名姑娘有些相似。

那姑娘名叫芷茹,有着像芳草一樣幽美的名字。我哪裏知道,芷茹就是我母親的名字。

我還記得師父提起芷茹時的神情,眼光中充滿贊嘆之意。

“裴衣師父,那她現在在哪兒呢?”我揚着小臉兒問道。

裴衣淡淡地道:“大概是又回到她原來的地方去了吧。”

我又問道:“那她原來是哪裏的人呢?”

師父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見到她時,她抱着張琴立在我閣樓的門口。我聽她粗彈了一曲,覺得她很有悟性,她告訴我自己沒跟別人學過彈琴,只是自己心下喜歡練了一曲。我便決定傳授她琴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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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授琴之外的事情,師父從來無心過問,只知道她的名字。

我卻是好奇這位芷茹姑娘,希望哪天能遇見她,和她比比琴藝,說不定還會成為音樂上的知己。

很多個夜晚,我獨自伏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就會想着起她來。然而我的生活中,終究沒有出現過芷茹,這樣一個名字。

我繼續撫琴而歌:“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2”

“噌——”指下一根琴弦忽然斷掉,揚起時劃破了我的手指。

“啊!”我小聲驚呼,劃傷的指頭落下一滴血來,直落到我的純白的羽衣之上。

落言聞聲馬上過來,掏出一方絹帕替我将手指包上。荷秀也連忙走上前來。

我望了望裙上那滴血跡,問道:“落言,這洗得掉麽?我明天還要穿它的。”

落言看了看,說道:“公主放心,落言用清水搓洗就能将它抹去。”

“落言,你真好!”我高興的道。

荷秀望着斷弦的琴道:“公主撫琴可從沒斷過弦,聽到那響聲荷秀都驚住了。”

這斷弦聲音也把我自己給驚住了,真是的,明明今天高興卻叫它來掃了我的興致。

我站起身來,說道:“不好玩了,我們回殿中去吧。”

卿樂二十三年九月初一,婉月國,王城升平臺。

今天是我的生日。

聽說我是夜裏出生的,那時候窗外一彎新月正明。那晚父王并沒有來看我,即使接連後的許多天,他也沒有過來。

我的名字是母親取的。也許那時候,母親已經失去了父王的寵愛。

由于母親懷我的時候身體就不好,因此小時候的我也常常生病,但并不懂得什麽叫冷清,所以從沒注意到身邊到底多少人守着我。而那時,落言已經陪在我身邊了。

後來我的身體越來越好,到了五歲幾乎不再生什麽小病。長到十一歲,已經出落得分外美麗,記憶中才慢慢有了對父王的印象。日後他對我的寵愛和培養,叫我忘記了以前落寞等待他來看我時的苦澀。

我坐在二十人擡的豪華花架之上,四周皆以輕紗帷幔垂之。王城的街上人頭湧動,只有自宮廷到露臺這邊為我讓出了一條主道。婉月國第一美人的容顏,她的子民都想得見。

那高高聳起的露臺,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威儀萬端,富貴大氣,名曰“升平”。這是父王督使人力用三個月的時間建造完成的,這定又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當我掀起帷幔走下花駕,浩瀚的人群頓時響起一片驚呼,驚嘆我為天人。我微微一笑,擡步邁到露臺之上。王室的禮儀教會我要自持,尤其不要有損了王室高貴的形象。

【注釋:1、2出自《詩經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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