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柴菜菜的心髒這輩子都沒有跳得這樣快過。
她在秦王宮內狂奔着,穿過一條條通道,感覺整個人都像煮熟的蝦子,嘴唇濕潤,手心冒汗。
就連路過跪拜在地的宮女太監們,都讓她呼吸不過來。
似乎他們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
她一路飛奔,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裏。
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池塘邊,她才喘息着停下腳步。
有些茫然,又有些無措。
柴菜菜緊緊按着胸口。
就在下一秒,一道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
“見過公主殿下。”
柴菜菜立刻回頭,有些慌張地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黃色灰色宮服,皮膚有些粗糙的婦人。
“奶娘,你病好啦?”柴菜菜驚喜道,下一刻卻臉色蒼白起來。
看到奶娘她就想到賢妃的死,再回憶起自己剛剛那不知名的情緒,整個人仿佛被一桶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勉強對着奶娘笑笑,柴菜菜走過去扶起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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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李氏就着柴菜菜的手站起身,一向慈愛恭敬的目光有些複雜,半晌才嘆息道:“老身修養三年已經大好,謝公主記挂。”
柴菜菜蹙眉道:“李嚒嚒,您不要和我客氣,當初如果不是您,說不定我已經……”
她沒有說錯,龍珠觸怒秦久澤導致賢妃死亡,如果不是李氏冒死帶自己離開,按照秦久澤的個性,還真說不準……
想到這裏,她的心髒泛起一絲絲苦澀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這種感覺讓她非常苦惱而且不舒服。
李氏聽到柴菜菜這樣說,眼神蒙上一層柔光,嘆息一聲,反拉住她的小手:“既然公主念我舊情,有些話,老身不知當講不當講。”
柴菜菜瞬間感覺自己汗毛都豎了起來,本能的後退一步,又很快穩住自己,強笑道:“李嚒嚒請說。”
李氏身體前傾,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聽聞您和陛下,尚且還住在一起?”
柴菜菜閉上眼眸,果然如此。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有什麽不妥,寝宮那麽大,他們分屬兩邊,又不是一張床。
她在現代的家整個兒加一起都沒那麽大,他們一家四口還住在一起呢。
但剛剛秦久澤下意識的動作,和自己的反應讓她終于發現。
這裏是制度森嚴的古代。而她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個成年女人了。
柴菜菜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半晌後才說道:“我知道了奶娘,是我僭越了。”
李氏心疼地看着她:“不怪公主,是老身這些年帶着您東奔西走,沒有好好教你,你又怎會知曉天綱倫常?”
她極為自責,捶打着自己,邊說邊嘆息。
柴菜菜拉住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李氏養病時住在賢妃當初居住的謹娴宮偏殿,其實算是冷宮,連她都聽聞這些事,想必已經有不少人在私下議論了。
之所以柴菜菜還不知道,恐怕是那些人迫于秦久澤威嚴不敢吱聲。
但也只是時間問題。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局勢。
現在就離開秦久澤,龍氣拿不到。靠近秦久澤,又被被非議,怎麽辦?
拍着李氏的胳膊安慰她幾句,柴菜菜滿腹心事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拐進禦膳房,小半個時辰後端着一盅清茶來到秦久澤書房。
他端坐在那裏看書,全身上下一點裝飾都沒有,似乎剛沐浴過,黑發紛紛披散在腦後,一向嚴禁的黑色宮服微微敞開露出一點胸膛,黑衣和白膚相輔相成,竟然有些活色生香。
柴菜菜吞了吞口水,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秦久澤瞬間就發現了她,放下書,眼底染上笑意。
十六歲的女孩,就算樣貌普通,也分外賞心悅目。
“囡囡,怎麽不進來?”秦久澤攏攏領口道。
柴菜菜眼睛不敢看他,盯着秦久澤身邊的屏風,深呼吸一口踏進去。
“父王,西都新進貢的禦前龍井,您嘗嘗?”
秦久澤端起茶杯輕抿兩口:“不錯。”
看了柴菜菜一眼,他又道:“有話想說?”
柴菜菜這才鼓起勇氣看着他,坐在他身邊——那是早就放置在那裏的,當初柴菜菜還為此暗喜不已,到處都是她的痕跡,到處都可以吸收龍氣,棒棒噠。
現在看到,卻無端覺得刺目。
“我想搬到母妃的謹娴宮。”
秦久澤目光一凝,表面無動于衷,但是日日相處的柴菜菜,分明看到他瞬間變得冷漠下來的臉。
“為何?”秦久澤手指敲着膝蓋問道。
柴菜菜勉強勾起一點笑意:“還有兩月是母妃忌日,我想她。”
秦久澤說:“此時容後再議。”
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柴菜菜咬緊嘴唇,固執的坐在原處動也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高公公進來,附耳對着秦久澤說了幾句話。
柴菜菜隐約聽到“李氏”兩個字。
秦久澤繃着臉,眼神一厲,然後柴菜菜恐懼的看到,秦久澤拿起手邊的毛筆,輕輕畫下一撇……
她猛地撲上前,握住秦久澤手腕,冷汗流了下來,張口就道:
“那個,父……父王,我想了一下,母妃忌日還有兩個月,也,也不急。”
她的手很小,也沒什麽力道,那一筆最終還是随着軌跡滑了下去,柴菜菜支着身子,臉色慘白。
秦久澤定定地看着她,高公公定定的看着秦久澤的筆,随後,秦久澤放下筆,将白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高公公驚詫地張大嘴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奶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還走嗎?嗯?”秦久澤問她。
“不,我很喜歡父王呢。”柴菜菜白着臉笑道。
“囡囡,你不用在意任何人。”秦久澤重新拿起書,“你只要記得,萬事有我。”
第二天,柴菜菜擔心奶娘,吃過午飯就去了謹娴宮,宮女說奶娘兒子結婚,出宮了。
柴菜菜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氣。
結婚出宮,那代表還有機會回來,秦久澤果真沒下黑手。
她坐在謹娴宮內,直到傍晚時分才離開。
走出去的一剎那,柴菜菜的臉色變得極為堅毅。
回到養心殿,秦久澤正在用膳,桌子上的飯菜已經完全沒了熱氣,一坨坨焉噠噠黏一起,肉也變成深色,看起來就很沒有食欲。
他卻面不改色地夾起來放進嘴裏,身邊的高公公一臉急色。
“吃過了?”他頭也不擡的問。
柴菜菜點頭将筷子從秦久澤手裏抽出來:“父王,您是在等我嗎?”
“唔。”秦久澤随意應了聲,也不介意柴菜菜的大膽舉動,往後一靠。
“菜都冷了就不要吃,我去給父王下面條。”
柴菜菜其實廚藝不錯,只是之前在家很懶,加上潘姨更加厲害,她沒什麽動手的機會。來到這裏後,自奶娘染上瘟疫,都是柴菜菜做飯,第一次奶娘就驚為天人,就算只是下碗簡單面條,古代廚藝也是沒法比得上現代廚藝的。
而秦久澤的表現,也不負她所望。
眼看着對方将每一滴湯汁都喝完,柴菜菜也油然而生一種奇妙的滿足感來。
“說罷,又有什麽要求,我答應你。”高公公拿着托盤退下後,秦久澤說道。
被看出來了。
柴菜菜本來一點都不尴尬,但秦久澤這種還沒說出問題就先答應的行為,讓柴菜菜臉有些發紅。
要說的話反而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嗯?”
“那個,你說的哈,我要和你睡!”柴菜菜大聲道。
“你确定?”
秦久澤靠近臉紅紅的柴菜菜,突然笑了一下,“可以。”
說完後,劃着輪椅出門了。
柴菜菜洗完澡躺在龍床上,鼻端都是秦久澤身上那股子扶桑花氣味,她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
她應該遠離他,想清楚自己到底怎麽回事才對,為什麽現在反而……
想到賢妃和奶娘,想到自己的任務,柴菜菜将自己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裏。
秦久澤……
眼前出現他很多副模樣,冷酷的,殘忍的,淡漠的,不動聲色的。
最後變成那個小小的,坐在黑暗中的小男孩。
臉上的熱氣漸漸退卻,夜已深。
她睜着大大的雙眸盯着床頂,旁邊的宮燈早已熄滅,卻遲遲沒有宮人進來添加燈油。
或許秦久澤今天打算睡書房?
雖然他是答應自己沒錯,但是可能他太忙了吧。
這樣想着,一陣微風從窗外探了進來,伴随而來的,還有輕微輪胎滑動的聲音。
他來了!
柴菜菜顫抖着抱緊自己的手臂,卻在對方來到床前時猛地放開,強迫着整個人放松下來。
扶桑花般馥郁的香味鑽進鼻端,秦久澤坐在床前。
“囡囡,你……”
活久見,第一次看到秦久澤遲疑的模樣。
柴菜菜坐起身,嘟嘴道:“父王,您好久哦,我等得都睡着了。”
她的手心不自覺冒出汗漬來。
秦久澤的聲音也微微有些嘶啞:“你确定要和我睡?”
柴菜菜說:“您不是我父王嗎?一起睡覺的話,好像也沒關系吧?”
秦久澤轉到左邊,手指一動,宮燈亮了。
他換上一套青色睡袍,長發披散,沒有平日的威嚴,整個人有種溫潤如玉的感覺,柴菜菜的害怕少了很多,心跳卻不減反增。
他左手在輪椅上一拍,整個人翻身上床,然後隔着被子抱住了柴菜菜。
“那就睡吧。”他說。
他周身的氣味和龍氣潮水般淹沒柴菜菜,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她眼前的通道第一次極為清晰,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暖暖熱熱的感覺極為舒适,她實在忍不住輕輕小貓叫了一聲……
秦久澤的聲線也有些不穩,猶豫了一下,擡手撫摸上她的發絲。
“好好睡覺。”
微風吹熄了宮燈,但吹不熄心裏燥熱的火。
第二天天還沒亮柴菜菜就醒了,沒辦法,龍氣實在太滋補。
就算只是以自己的身體為媒介,也讓她精神百倍。
秦久澤還在熟睡中,他的眼下有些青黑,但完全無損他英俊至極的容貌。
柴菜菜感覺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動,他皮膚真好,想戳。
話說秦久澤多大來着,二十?還是三十?
柴菜菜胡思亂想着,然後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不受控制的戳了上去。
溫熱滑膩的觸感吓得她一顫,瞬間就想縮回來。
沒沒等她收回去,一只大手就包裹住她,清晰的嗓音近在耳邊:“囡囡,你在幹什麽?”
漂亮的丹鳳眼黑白分明,裏面毫無睡意。
似乎還帶着一絲笑?
“我的手,它大概有自己的想法。”柴菜菜看着那雙瞳孔裏倒影出的自己,拉開了一點距離。
秦久澤笑出聲,翻身坐起來。
柴菜菜看到他的臉上還有發絲留下的褶子,難道他一直這幅姿勢?
她感覺自己臉上又熱氣騰騰。
“父王要去上朝嗎?我幫您穿衣服。”柴菜菜鼓起勇氣說。
秦久澤拍拍手,高公公就端着朝服走了進來。
對着兩人行了一禮才退下。
柴菜菜屏住呼吸,猶豫三秒後掀開了秦久澤的睡袍下擺。
那裏空空如也。
雖然做好了心裏準備,但這一瞬間,她臉上的熱氣依舊退散得幹幹淨淨,心裏不知為何像透了風一般破開大洞。
柴菜菜背過身,不想讓秦久澤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但秦久澤一直盯着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同情,只有一股感同身受的絕望。
他緩緩笑開,從背後擁住了她。
“囡囡不是說要給我穿衣服嗎?”
柴菜菜低頭揉了揉鼻子,半晌後轉過身,開始笨拙的幫忙。
最後越幫越亂,手它果然有自己的想法。
最後只得聽從秦久澤指揮,一步步慢慢來。足足過了兩炷香時間,她才費勁的給他穿戴好。
将小小的金色冕旒擺正,秦久澤笑說:“你這樣粘着我,以後還怎麽嫁人?”
柴菜菜無語,嫁什麽人,通道打開後自己可是要跑路的。況且,這裏還有比你更加優秀的人嗎?
嘴巴卻是甜膩膩撒嬌:“不嫁人,我永遠都不要離開父王。”
秦久澤握住她的纖纖玉指,突然道:“如果,不是父王呢?”
柴菜菜怔住了,是的,秦久澤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知道。
現在是什麽意思,不能再以女兒的身份留在他身邊了嗎?
沒等她做出反應,高公公就捧着一張明黃色聖旨走進來,整個人匍匐在地,高聲喊道:
“奉天承運,秦帝诏曰,經查實,秦囡囡殿下非賢妃所出,現褫奪公主封號。然其深得朕心,賜予永安郡主封號,暫居養心殿,欽此。”
柴菜菜張目結舌地看着秦久澤,這聖旨肯定不是今天拟定的,是昨天!
自己提出要離開之後。
所以秦久澤是為了她,怕她被議論被針對,所以哪怕明目張膽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封住那些人的嘴?
畢竟她确實是賢妃所出,只不過不是賢妃和他,而他又不能說出這一點,否則的話,不止将軍府,其他人怎麽看這個戴了綠帽子的君王。
所以他只能用這個謊言隐藏另外一個謊言。
都是為了她?
柴菜菜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她轉頭看向秦久澤,看到他眼底隐藏得極深的擔憂。
他在擔心什麽?擔心我不信,還是擔心我相信之後會難過?
她突然感覺有些諷刺。
她從來想的只有離開和報仇。
就算自己對秦久澤動了心思,她所想的也只是惱怒和對自己的唾棄。
而眼前這個在全天下眼中都殘忍冷漠的君王,壓根不顧自己,眼裏只有她?
那她以後還怎麽報仇?
柴菜菜的臉色冷了下來,緩緩跪下道:“民女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