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9
第10章 09
沈瓊在感情問題上十分懶惰。
江牧之能追到他,一半是因為老天爺賞得好皮囊,一半是因為沒腦子的直脾氣。
沈瓊讨厭彎彎繞繞。
他跟江牧之王八看綠豆,沒有不順眼的地方,床上辦事痛快,床下相處愉快,什麽吵架、冷戰、出軌、移情統統沒有,最嚴重的一次摩擦也不過是江牧之在外面吃拉面配蒜忘了漱口,回家親了他一臉大蒜味。
沈瓊像一只玻璃做得蝴蝶,集天工之巧,遠觀精巧,近看驚豔,實則從頭到腳都是通透可見的,一點心眼都沒有。
與江牧之兩情相悅的那些年裏,他掏心徹骨的愛着,感受着江牧之給予他的歡喜和幸福,所有人都認為江牧之的死亡會讓他痛苦絕望,可除了在江馳面前的那一次失控之外,他沒有表露絲毫。
——他愛過江牧之。
在沈瓊看來,經年種種,只需總結成這一句話。
他需要活下去,江馳需要活下去,他背着江牧之甩來的鍋,扛着不屬于他的願望,走他不曾設想的路,在這種程度的壓力面前,愛情是最沒用的狗屁,只配跟着江牧之一起長眠地下。
他當然知道自己一如既往的招風,出于死了愛人的背景加持,這幾年大有一些保護欲爆棚的男人對他興趣倍增,弄得他頭疼了好一陣。
去年的年會上,廠裏幾個年輕的小姑娘喝多了酒,紅着臉蛋嘀嘀咕咕的玩手機,把廠裏搶紅包的大群當成了小姐妹聊天的小群,發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書單,他随手點看劃了兩下,這才知道當下正流行着耽美寡婦文學,專門形容他這種死了男人帶着娃的零號。
貌美如花的俏寡婦在花市文學裏如魚得水,如花似玉的沈瓊在現實裏封心鎖愛。
缱绻緋側的纏綿,拉扯試探的張力,燎原灼心的傾注,令人沉醉的愛情固然美好,但需要無窮無盡的心力,而心力恰恰是他最缺的東西。
于是,與情感系統絕緣的沈瓊壓根就沒把江馳突如其來的表白往複雜處想。
他一邊感嘆着孩子孝順沒白養,一邊把舒筋活血的按摩收尾,在看似尴尬又不太尴尬的氣氛中,他擦淨了江馳背後的藥酒,關燈關門離開房間,回到自己的卧室洗漱休息。
當然,臨睡着之前,他确實覺出了一絲不太對勁的地方,不過疲憊和困倦脅迫了試圖工作的腦神經,用最快的速度讓他陷入了昏睡。
——在睡熟的夢裏,無數個巴掌大的小江馳從天而降,抱着金元寶掉進了他的懷裏,一個接着一個,最後将他嚴嚴實實的埋了進去。
江馳的假期一共四天,沈瓊第一天晚上宿醉,第二天晚上幫張柯平事,捎帶着江馳也沒休息好。
沈瓊原想餘下兩天啥都不幹,讓江馳專心補覺,結果第三天一早,江馳接到教練電話要提前歸隊,難得的一個假期就此截止。
出發前,沈瓊照例騰出半天時間,帶着江馳去商場采購,天底下家長都一樣,總覺得自己家孩子在外頭餓了不知道吃飯冷了不知道添衣,存活與否全靠運氣。
商場轉完一圈,沈瓊給江馳買了兩箱柚子、三箱酸奶、五斤牛排、四只烤雞、兩只燒鵝。
江馳是俱樂部裏唯一一個本地選手,他們基地在主場附近的郊區,平日飲食起居都是隊裏統一采購,品種單一經費有限,可一幫子十八九歲的男孩湊在一起,哪怕不餓也能吃下兩頭牛。
沈瓊想着江馳獨自在外,人緣關系很重要,于是江馳每次休假回家都堪比進貨,以至于俱樂部隊友紛紛形容江馳滿載而歸的場面就像是散放着聖光的治療天使,從頭到腳挂滿了回血的補給包。
下午一點半,江馳準時返程,和以往的分別一樣,沈瓊會伸手抱抱他,再揉揉他的腦袋讓他路上小心。
他剛回江家那會,江牧之送他上學,他背着書包站在門口,看着兩個大人擁抱告別,在養育他十幾年的家庭裏,他沒有見過類似的舉動,也不知道一家人可以将幸福修飾得從容、平常、随意、又溫馨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滿眼的羨慕沒有逃過沈瓊和江牧之的眼睛,于是,作為家庭的新成員,他理所應當的得到了同樣的待遇,沈瓊會在他出門上學時抱一抱他,江牧之會在送他進學校時揉一揉他的腦袋瓜。
後來,沈瓊将兩個動作合為一體,一直延續到現在。
“小叔?”
雷打不動的習慣如期上演,江馳貼在沈瓊頸邊眨了眨眼,透過薄薄的夏季襯衫,他能觸碰到沈瓊稍顯僵硬的後脊。
“……”
江馳掌心很熱,帶着辛苦訓練的硬繭,尺寸修長的指節輪廓分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它們已經能蓋住沈瓊大半個後腰,哪怕是單純無心,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路上小心,慢點開,到了跟我說一聲。”
江馳脫口而出的那些話還是有一點作用的,沈瓊破天荒的覺察出了小江同學的茁壯成長,意識到了這樣的擁抱對于兩個成年男性來說太過親密,可他沒有拒絕,難得的依靠感讓他選擇了放松,他抵在江馳肩頭悄悄靠了一下,掩去了片刻的失神。
送走江馳,沈瓊狀态尚可,他馬不停蹄回了廠裏,面色帶着少見的輕松。
張柯打得那一架不是全無益處,挨揍的那夥人恰好是幹施工的同行,跟廠裏有幾筆貨款沒結,而且恰好中了明年棚戶區改造的标。
打着賠罪講和的名頭,沈瓊主動約了一場飯局,生意場上的一頓飯是最好用的敲門磚,沈瓊請得誠懇,對面答應得痛快,都是有來有往的老油條,知道順坡下驢的好處。
江馳這周的比賽日在周六,沈瓊将飯局安排在周日晚上,以免自己再次遭受醉酒和暈游戲的雙重暴擊。
江馳不在家住,沈瓊也懶得回家,周六當天,他守在廠裏值班,晚上查完車間,回到辦公室,視死如歸的抱着垃圾桶打開電腦,好在常規賽的名額已經鎖定,隊伍以練兵為主,江馳打了兩局就下場休息,他癱在座椅裏緩了一會,很是堅強的保住了食堂的晚飯。
周日傍午,沈瓊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量體裁衣的西裝是他幾年前的尺碼,他在裏襯上加了兩根別針調整,以免寬松走形。
收拾妥當,沈瓊開車出門,江牧之喜歡車,家裏最多的時候養了四臺,後來為了湊錢,他賣了三臺好的,只留下江牧之發達後的第一臺車。
A8這種車年歲一到大毛病小毛病不斷,開起來就像是喝油一樣,98汽油加一箱五百多塊錢,趕上夏天開空調,一箱油跑不上兩天,除了必要時撐場面,沈瓊一般不舍得開。
請客吃飯求人辦事,飯桌上總要添添彩,夏季開海,市面上什麽稀奇東西都有,沈瓊跑了一趟水産市場,添了幾樣野生海味,東西搬上車,他從擁擠忙碌的停車場裏往外開,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扔在副駕駛上的手機一震,顯示了廖森雨的來電。
沈瓊心下一緊,以為是廠裏出了事,結果電話一接通,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廖工居然言簡意赅的問他晚上飯局在哪,并主動提出陪他一起代表公司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