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第37章 36
——“江牧之是個不折不扣的狗東西。”
沈拓憶往昔看今朝,結合前因後果故事背景,得出了斬釘截鐵的結論,并給他家開車往回趕的段少爺發了微信。
段以疆在等紅燈的間歇裏查看了消息,滿屏的感嘆號代表了沈拓一百只小貓爪爪撓心的八卦勁頭,日理萬機的段少爺因而露出一點淺笑,不過也沒錯過微信的後半截。
沈拓最近深受短視頻毒害,盲目自信膨脹,烘焙熱情暴漲,家裏的牛奶雞蛋消耗迅速,與此同時,段家堂口周邊藥店腸胃科藥物需求量激增,一度斷貨。
于是,沈瓊與港城前任黑道太子爺兼港城現任著名企業家段以疆的正式會面,是在兩箱牛奶和二十斤雞蛋的見證下完成的。
段以疆襯衫西褲,妥帖優雅,看不出在超市血拼過的痕跡,他風采翩翩的穿過門廊,在放下手中負重之前,先與沈拓交換了一個親吻。
根本不是旁若無人,而是壓根不在乎旁邊有沒有人,沈瓊放下舀布丁的小銀勺起身迎接,由衷的感覺到嗓子眼發齁。
“您好,段先生,初次見面,我叫沈瓊。”
“你好,我是段以疆。”
豪門貴胄的出身從來不是眼高于頂的借口,至少在段以疆身上行不通。
坐擁大半港城的新任掌權人英俊溫和,他身上沒有沈拓那種奪目的淩厲感,也沒有江牧之當年的痞氣,相較之下,他更像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商業精英,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做着最守法的生意,賺着最合法的錢,幹幹淨淨,毫無破綻。
面對不請自來的陌生客人,段以疆颔首示意,他依舊拎着沈拓讓他買的雞蛋和牛奶,量身剪裁的襯衫挽到手肘,若隐若現的青筋順着他的小臂延伸到腕間。
“你先坐,我去換個衣……”
大多數情況下,段以疆都是處變不驚的。
極少數情況下,比如此時此刻,他看見了擺在沈瓊面前的、被吃了大半的檸檬巴斯克蛋糕。
于是段少爺瞳孔驟然一縮,頓時卡殼。
那是沈拓上周的辛勤勞作的成果,一共做了三次,第一次有碎雞蛋殼,劃破了陳戎的嗓子,第二次芝士變質,黃毛腸胃炎跑廁所跑得滿臉發綠,沈瓊吃的正是第三次的成果,尚不清楚毒性如何。
“快去,這還有一塊給你留的,剛從冰箱拿出來,你換完衣服,咱們邊吃邊聊。”
牛奶和雞蛋放進冰箱,恢複冷靜的段以疆換了身休閑裝,找出兩包藿香正氣滴丸揣進了褲兜。
他一個人倒下不要緊,沈瓊畢竟是個遠道而來的無辜客人,總不能讓人家正事沒辦完就先進醫院。
冷藏過的巴斯克冰冰涼涼,甜甜膩膩,段以疆落座,拿起沈拓遞過來的勺子吃了一大口,很買賬的點了點頭,臉不紅心不跳的誇贊沈拓越做越好。
“你的想法,咳——你的想法阿拓跟我說了,分期支付可以,但我要知道你的具體計劃。”
半個小時足夠做很多事情,對于段家的信息網來說,沈瓊這種經營不善的小破廠子屬實沒有難度,段以疆去超市買雞蛋之前,就看到了所有相應的信息。
産量受限、産品單一、市場占有率低、資金鏈将斷未斷、渠道局限難以拓寬,以及最要命的行業抵制。
段以疆吃不慣甜食,他低頭喝了一口由沈拓喂到嘴邊的水,沒加冰糖的菊花茶沖開了黏糊糊的嗓子眼。
“現在至少有兩家以上對你圍追堵截,即使是本地競标,恐怕也難。”
別人是話糙理不糙,段以疆是話不糙理更不糙。
“我這麽說或許不禮貌,但事實如此,大環境走下坡路,S城情況特殊,你拿不到好項目,很難支撐。”
沒有結果的堅持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傷人傷己,勞心勞力,窟窿只會越來越大,段以疆是再清醒不過的性格,骨子裏的溫良讓他控制了言語的分寸,沒有鐘雲亭那般咄咄逼人眼高于頂的臭架子。
“……”
蛋糕過分的甜味化開,留下檸檬處理不當的酸澀,沈瓊撥弄了一下手邊的小銀勺,試圖将它擺正,冰冷光滑的金屬柄從他指間輕松滑過。
僅存的一點可能被堵得結結實實,交地滾蛋的現實終于擺在眼前,不想面對也得面對。
大概是這些年糟心事太多,即将崩盤結束的時候,沈瓊居然有點想笑,江牧之的雄心壯志終于要熄火完蛋,可惜始作俑者已經去地底下躺着了,不然他高低要指着江牧之的鼻子痛罵一頓,罵他明明不懂經商投資又非要搞實業的狗腦子。
屠刀落地,沈瓊感覺到了一絲解脫,他為江牧之遺留的産業耗空了一切,他自己的事業、他自己的家底、至于尊嚴、骨氣、心氣這些非物質形态的玩意就更不用提。
現在他只剩一個江馳了,他緩了一口氣,開始慶幸于昨天夜裏的一時沖動,讓他在即将失去一切的時候抓牢了江馳,說起來,他還應該間接感謝一下鐘少爺那幾句夾槍帶棍的譏諷。
“我明白了。那這樣段先生,請您給我一點時間,廠裏還有需要處理的設備和原料,員工也需要安頓,我會盡可能快一點,希望您能理解。”
“可以。你自己掌控,處理好之後,我希望你能代段家出售這塊地皮,我們就不露面了。交易完之後,刨除手續費和稅費,我收取欠款和欠款部分6%的利息。具體售價,你可以按自己的需求,在市場價範圍內做一點浮動。”
段以疆的前半句話,沈瓊聽懂了。
段以疆的後半句話,沈瓊完全沒聽懂,他愣在原地,還沒來得醞釀出的傷感在腦子裏摁下了暫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緩緩升起的,巨大的問號。
段少爺吃掉最後一口蛋糕,對着蒼白又茫然的沈瓊眨了眨眼,然後下意識轉過身去,用腳尖戳了戳一直安靜旁觀的沈拓,用很小的聲音貼着愛人耳朵嘀咕了一聲。
“你确定蛋糕沒事吧?”
“……”
沈拓眯起一雙桃花眼,看在自家少爺英俊潇灑天人之姿的份上,勉強忍住了甩眼刀的沖動。
“——我家老爺子走前留了些東西,我們前段時間收拾遺物才發現,江牧之應該也沒給你交代過。”
道上混出來的老油條,很少對人産生同理心,人間種種苦難,沈拓嘗過十之八九,他靠自己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牙關緊咬,退無可退。
與他相比,沈瓊似乎好上很多,不用擔心一睜眼就有槍口對着自己,更不用擔心老爺子留下的堂口裏潰敗于某年某月的街頭火并,
“我現在去拿給你看,看完你就明白了。”
——可人間苦就是人間苦,都是熬着心頭血扛過來的,哪有那麽多區別和不同。
新煮的菊花茶重新沸騰,沈拓打開壺蓋,一口氣丢了七八顆冰糖進去,也沒管段以疆不愛吃甜的習慣。
“你先喝點水,不用緊張,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