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沈知微這次在南陵待了一個星期。
在家裏囫囵睡了幾天, 幾乎有點渾渾噩噩。
她曾經聽說,剛去世的人是會有磁場的,大概好像的确是這樣, 那幾天做的夢全都是雜亂無章的, 好像是當前的時間倒帶,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天, 她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寧嘉佑朝着她笑,月牙狀的酒窩很明顯,眼睛亮得驚人。
蔚游替她搬着桌子,游刃有餘地和另外一張桌子拼合在一起。
好像是走馬燈一樣出現在她的夢境裏。
然後沈知微在南陵的那段時間裏, 還去了一次南陵附中。
附中翻新過一次,不過整體布局和以前差不多,老廖已經退休, 其餘的任課老師有的在, 有的也去其他學校了。
她和還在任職的老師聊了一會兒,旁邊的老師聽到她是從清大回來探望的,都笑着說她是傑出校友。
沈知微走在熟悉的街道,聽到不遠處的香樟葉沙沙作響。
有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可惜, 怎麽那麽多的分別, 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
不過彼此共借山水一程罷了。
沈知微再次回北城的時候,在路上給領導那邊遞交了辭職信。
從辦理離職到交接只用了不到一個月時間。
手頭還有點正在收尾的項目, 沈知微盡心盡力地處理好了後續, 最後領導還來挽留她, 說是前段時間說的話有點太重了, 他們設計院還是需要像沈知微這樣的人才的,下次請假也會酌情考量實際情況, 只要打好報告,他們還是會理解特殊情況的。
話裏話外的意思也有她回南陵未必會有現在這樣好的發展。
又說她主動離職,是沒有n+1的。
沈知微只笑笑,說沒關系。
有相熟的同事問她為什麽突然要回家,是不是要結婚了以後定居在南陵那邊。
沈知微一邊收拾自己工位上的東西,一邊說:“也沒什麽。就是想回去了而已。”
“也是。”旁邊人唏噓,“北漂十幾年,也未必能在北城買的上房子呢,不如回家好。”
“回家估計也是好事将近了,到時候要是有消息記得告訴我們啊。”
沈知微笑笑。
她在北城的公寓年底到期,還剩下小半個月左右,沈知微收拾東西寄回去的時候,想的是,居然也就是這樣了。
一個大的紙箱,也能簡單概括她在這裏這麽多年的生活了。
她回南陵,好像也沒有一個确切的理由。
只是覺得留在北城,也同樣是沒有理由。
長到這麽大的歲數了,居然也還會這麽沖動。
趙女士打電話過來問她,說她怎麽這麽大的事情沒和家裏商量,是不是因為之前住院的事情,埋怨了一通。
話裏話外,也挺希望她回來的。
末了在結尾來了一句,說是到時候在南陵早點安定下來,以後結了婚生孩子,靠得近,正好自己還能過去幫幫忙。
打電話的時候沈知微在坐地鐵回公寓的路上,出地鐵口的時候恰好能看到巨型屏幕上出現的粉絲應援,應該是因為蔚游剛發了新專輯,廣闊的廣場上,專輯封面的剪影浮現。
旁邊有幾個剛剛放學的高中生,穿着校服成群結隊地走在路邊,對着其中一個女生擠眉弄眼地提醒:
“看!是蔚游诶。”
随後是幾句嬉笑。
沈知微握着手機的手稍稍收緊,愣怔幾瞬,最後只回了句。
“再說吧。”
·
沈知微的履歷在南陵任何一家設計院都算得上是優秀,作品集也足夠豐富,但是面試的時候,hr還是不厭其煩地問她:
“您好沈小姐,我這邊看您的資料上還是顯示未婚,請問最近是否有婚育的打算呢?”
“沈小姐我們對您的作品集還是很感興趣的,但是我們很好奇,設計師這個行業算得上是一個比較辛苦的職業,請問您到時候準備怎麽平衡生活和職業呢?”
“是這樣的,我們對您突然從北城設計院回到南陵這件事還是很好奇,想問一下您回來是因為有走入婚姻的打算嗎?”
盡管這只是衡量的一個因素,并不是完全決定性的要素,可是被拎出來放大和詢問,還是讓人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她也沒有太着急找工作,倒是沈主任和趙女士急得不行,生怕她空的時間太久,又不比以前年輕了,以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沈知微自己在公司附近買了一家小公寓,面積不大,只有幾十平,首付不高,她自己的存款可以覆蓋。
空閑了兩三個月,中間去參加了季微的婚禮。
那個時候已經開春,是草坪婚禮。
她坐在禮賓席上,有不少是以前的同學。宋航遠人沒來,托沈知微送份子錢,沈知微登記禮金的時候一并給了。
登記禮金那邊的第一頁,翻開就是蔚游。
季微的丈夫是半年前相親認識的,人很溫和,性格也不錯,各方各面條件都不錯。
沒過多久就領了證。
沈知微有次遇到她,問她這麽快領證,是不是也有賭氣的成分。
季微手捧着咖啡,看向窗外,沉默很久才說了句或許吧。
沈知微勸她想清楚。
“合适的話,”季微語氣很輕,“嫁誰不是嫁。”
“反正都差不多。”
婚禮現場中,他們那桌還談起來蔚游,只說誰也沒想到,當初還靠得那麽近的人,轉眼就成了後來那麽多人喜歡的大明星。
人往三十歲上數,不少同學都模樣大變,也有不少已經有了啤酒肚,頭發也所剩無幾。
他們班當年考得很不錯,所以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衣裝革履,事業有成。
沈知微只和幾個人稍微相熟一點,最開始遇到的時候,點頭示意了一下。
很多年沒有見面,大部分對于彼此可能也連名字都對不上號。
好在場中不少人都長袖善舞,幾個話題聊起來,都熟絡不少。
最後不知道是誰說了句,說是寧嘉佑死了。
死作謂語,這句話沒有第二個歧義。
這個消息其實知道的人也有不少,畢竟南陵附近圈子就那麽大,只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沒有提。
這句話說出去以後,有人感慨,有人惋惜,也有人說一定要注意身體少熬夜雲雲,随後就很快當成是一個話題略過去。
或許是覺得,在婚禮這樣的地方講這種事情不吉利。
沈知微想,怎麽會是這樣呢。
如果寧嘉佑還在的話,這桌一定非常熱鬧,好像他們都是熟稔的朋友一樣。
可是他不在。
只當做一個簡單的談資跳過。
在四月初,沈知微入職了一家央企,工作氛圍很好,上司人也不錯。
生活也就是這麽按部就班。
在沈知微其實後來也曾經見過一次蔚游。
是2018年秋末。
那天她照常打開下班回家,去超市買了一杯礦泉水,結賬的時候收銀員先是掃了碼,然後問她身後的人,“您好,一起的嗎?”
沈知微剛準備搖頭,然後身後的人就順手把自己手上的礦泉水也遞過去,聲音有點低。
“嗯。一起吧。”
沈知微的身體僵直一會兒,她沒有回頭,只聽到‘滴’的一聲,掃碼成功。
超市的收銀員面上帶着笑,說歡迎下次光臨。
沈知微幾乎是遲鈍地拿起那瓶礦泉水,然後下意識地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
他帶着墨鏡和口罩,身上是一件深色的衛衣,兜帽也帶着。
沈知微不知道他在墨鏡之後有沒有看到自己,愣怔的時候,看到蔚游走過來,對着她點了下頭。
算是打招呼。
秋末的南陵晚風凜冽,卷簾掀起就是一陣風吹來。
天黑得早,七點的時候就已經幾乎全黑。
沈知微站在超市門口等車,蔚游稍稍拉下一點口罩,很輕地笑了下。
“很久不見了。”他輕聲說,“沈知微。”
很奇怪。
明明是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沒有想過的人,一開口,居然還是讓她熟悉得想哭。
怎麽有會這麽久還是沒有痊愈的痛症呢?
“是很久了。”
“上次的事情,沒有對你造成困擾吧?”
沈知微反應了一下才知道是哪件事,她搖了搖頭,“……沒事。”
他們寒暄了一陣,點到即止,也沒提到寧嘉佑。
蔚游不算是個喜歡敘舊的人,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沒到可以談過去把酒言歡的地步。
沈知微看了看打車軟件上,司機距離自己還有幾公裏。
2.1km,前面那段路有點堵。
她身上的大衣被風輕輕吹起,她和蔚游站得距離很遠,就連地面上的影子都差着一段距離,因為晚風将她的大衣吹起,所以兩個人的影子終于觸碰。
衣擺飄忽不定,好像拼盡全力在靠近。
沈知微扣好大衣的扣子,一直飄動的衣擺終于偃旗息鼓。
他們也沒再說什麽話,蔚游一只手拿着手機,好像是在發消息,随後就息屏,拿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
一輛保姆車等候在旁,沈知微不至于覺得他是在等她,可是他卻也好像不着急,眼睑低垂着,說不上來的冷清。
尤其是路燈全照在他的身上,頸後那一塊突出的棘突格外明顯。
大概過了五分鐘,那輛黑色的車才停到了超市門口,沈知微對了一下車牌,“……我車到了。”
她朝着蔚游擺了下手。
“再見。”
蔚游下颔微擡,“再見。”
他順手打開車門,手指抵在車門上,聲音不大不小。
“到家的話,告訴我一聲。”
他們現在并沒有聯系方式,唯一說的上來的,也只有很多年都沒有使用的q.q。
況且也遠達不到要互相報備的熟稔。
沈知微愣怔幾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這句話并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前面的司機說的。
她眼睑半垂,輕聲回:“好的。”
車輛啓動,兩邊的景色都飛速往後倒退。
沈知微透過後面的玻璃,看到在她上車後,蔚游就坐上了旁邊的保姆車。
車輛調頭,往夜色中駛去。
兩個方向,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