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9龍神

第37章 09龍神

神水門新來的小師妹, 僅用不到一個月時間,便獲得了門派上下所有人的喜愛。

“姜小師妹,又去練劍嗎?”

“姜小師妹, 一起去藏書閣?”

“小師妹……”

每天, 這樣的交談時時在神水門內響起。這位新來的小師妹年紀雖小,修行卻相當刻苦, 且十分不恥下問,不論是誰,只要是她不懂的,即便是掃地的仆從,也會友好地向對方請教, 絲毫沒有架子。

聽說她之前跟随一無名散修修行,散修去世才來神水門,空有資質卻少見識, 如今被掌門收為弟子, 也不見傲慢矜驕之色。

尤其她相貌美麗,一笑便燦然生花,這般資質好、脾氣好又貌美的的小姑娘,一般沒人不喜歡。

最重要的是, 她才十六歲, 在修仙界算是孩子的年紀,修為卻已抵達築基大圓滿, 這等天賦着實令人生畏。可以想見, 将來又是門派內的頂梁柱。

與此同時, 門派中人也免不了拿之前的小師妹洛清與她比較, 一致認為姜小師妹比洛清小師妹更好。

“師兄,我上面還有一位師姐嗎?師姐去哪了?”

聽人說得多了, 這一日,小師妹姜絨與大師兄請教過後,不免好奇地追問。

她來這裏這麽久,還沒見過師姐呢?

大師兄名符寒,平日裏師尊事務繁忙,就由他教授姜絨學習術法,這一個月下來,符寒對姜絨态度越發溫和。

對上少女亮閃閃的眼眸,符寒板起臉,道:“你師姐的事不要多問,不是該你知道的。”

然而這些時日裏,姜絨已經摸清這位大師兄的脾性,符寒看似嚴肅板正,實則最是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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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他曾有個女兒,可惜女兒還未長成便去世了,修士又難以生育,這麽多年一直沒再有孩子,姜絨在他面前撒嬌賣乖一些,符寒看她的眼神迅速親近起來。

“師兄,你告訴我嘛,聽說師姐跟我差不多大呢!我還想找她玩兒。”

外人面前的少女修行認真刻苦,待人謙遜禮貌。可在符寒這裏,少女活潑又古靈精怪,卻又注意分寸,從不耽誤修煉,這樣适度的撒嬌相當讨人喜歡。

至少,每當看到這樣的小師妹,符寒便忍不住軟下心來,仿佛看到自己的女兒。

從前他也有個年紀相仿的洛清師妹,但洛清師妹脾氣可算不上好,平日也懶得搭理他,更喜歡跟師弟玩在一處。

“好了好了,我告訴你。”

符寒為人一板一眼,當弟子時一概聽從師尊的命令,當大師兄時,又一概溺愛着小師妹。

雖然不能告訴她真正的秘辛,但有些事還是可以說的:“你師姐去收服妖蛟了,還未回來。”

“妖蛟?是當年師門前輩收服的那頭嗎?”少女聞言瞪圓了眼睛,烏黑的眼珠葡萄似得,圓溜溜的可愛。

“不錯。”符寒正要繼續說,突然收到一封傳信。

靈力化作的紙鶴飛來,他倒也沒避着姜絨,當場掐開,空氣中立馬傳來一道氣急敗壞的話語聲。

“你師弟進了神龍殿!符寒,你是如何看管他的!速來塔頂見我!”

符寒神色一變,轉頭對姜絨道:“師兄去見師尊,你自去學習。”

方才還纏着他打聽的少女立馬乖巧地點頭:“嗯嗯,師兄去吧。”頓了頓,少女又悄悄補上一句,“師尊他老人家好像生氣了,師兄,你會沒事的吧?”

瞧見少女隐含擔憂的神情,符寒溫聲笑道:“沒事。”

大師兄很快就走了,只剩姜絨一個人在原地,眼神古怪。都過去一個月了,才發現人不見?

掌門對那個二徒弟,是有多麽不上心?

符寒到底有沒有事,姜絨并不知情,只知道又過了大半天,掌門突然傳召門派核心弟子。

姜絨是掌門小徒弟,當然也在召喚之內。

一群人來到一座大殿,大殿上首坐着掌門,大師兄符寒立在掌門身側。

“諸位,召爾等到此,便是要宣布一件事情。”掌門的表情十分凝重,沉聲說道,“三千年前,神水門先祖收服的那頭妖蛟,至今仍未屈服,如今需要一位弟子下困龍潭,探明其中情況告知于我。哪位弟子可願?”

“可是掌門,困龍潭不是只進不出嗎……”有人提出疑問。

掌門厲聲道:“不錯,困龍潭只進不出,所以這一次才來詢問大家,作為神水門弟子,應當以守護百姓為幾任,若那妖蛟脫困而出,又要傷天害命,爾等竟要做那貪生怕死之輩嗎?”

姜絨觀望着衆人面色,默默垂下了頭。

現在并不是她出頭的時機,她年紀小,修為低,入門時間也短,且是掌門弟子,想也知道不可能讓她去。

況且,要去也不是現在去,她還沒拿到想要的東西。

掌門一番言語激勵下,很快便有人自動請纓,表示願為宗門分憂。掌門滿意地把人叫走,私下囑咐一陣後,便帶着一衆人去神龍殿,為那位“勇士”送行。

既是表彰,也是監督。

上一次他沒來,只讓符寒送人下去,結果就被偷梁換柱,又損失一位弟子。

這一次,掌門親自開啓陣法,确保不會出事。

之所以這樣如臨大敵,便是因為他發現,二弟子的魂燈與洛清的魂燈都亮着,如今他們都在困龍潭內,這十分不符合常理。

此前神水門便試驗過,那頭龍雖受困千載,卻并非全然無力,若是殊死一搏,也能斬殺渡劫境以下的修士。任何被派遣下去的人,最後都會死亡,只有洛家人會死得慢一點。

畢竟洛家人一死,更會加重祂的束縛。所以祂不會主動殺洛家人,但那些“新娘”也會被紅線吸取生命力。

而今身為洛家人的洛清尚且好端端活着,下去尋她的流宿也安然無恙,如何能叫他安心?

姜絨有幸觀摩了這場送行儀式,仍是那熟悉的巍峨大殿,換了個角度,她才看到大殿中央畫下的密密麻麻的陣法。

少女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這一切,一雙黑眸專注又認真,像是要将所有流程都印刻在心底。

她也确确實實都記了下來,該放置多少靈石,念誦哪幾句法訣,如何啓動陣法。

誰都不曾發覺姜絨的行為,畢竟神水門每個人都知道,這陣法下去就會死,沒人會主動送死。

獻祭陣法亮起,中央的人影剛一消失不見,下一刻,神水門外的天空驟然黑沉如墨。

墨黑的雲層層疊疊壓下來,好似天傾地覆,黑雲中雷龍翻滾,電光閃爍,風雨欲來。

緊接着,一道急信飛來。

掌門掐滅靈光,衆人皆聽聞一句話:“掌門,青溪峰靈渠長老座下三弟子岳池魂燈熄滅。”

“是看守祠堂的秋水長老!”有弟子驚呼。

掌門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麽,見大家都面帶驚慌之色,許久後道:“諸位且散了,待我再尋對策。”

話落,人已化作流光離去。

姜絨跟随衆人走出大殿,腳步剛一跨出殿門,暴雨便傾瀉了下來,大雨淋頭,有人連忙撐起護體靈光。

四周都是噼裏啪啦的雨聲,少女卻恍若未聞,自顧自走進雨幕中。

隐隐約約間,能聽見一些人的話語聲。

“又下雨了,那妖蛟在一日,神水門就晴不了。”

“是啊,真是不明白,派幾位長老下去,不就能殺了那妖蛟嗎?怎麽還一直留着它,叫它興風作浪?”

“不知下一位又是誰……”

姜絨心頭微動,聽得入神。

有人忽然從身後追上來,喚道:“姜小師妹,我們一起去修煉塔修煉如何?”

姜絨轉頭,看向那撐着傘的年輕男子:“宋師兄。”

宋臨是一位長老的親傳弟子,天賦出衆,之前一直與流宿齊名。姜絨的資質很好,跟他都分到了修煉塔十七層修行,宋臨時常會邀她一起,殷勤之意盡顯。

“抱歉,我打算去藏書閣,不能與宋師兄一道了。”

“沒關系,不然我也去藏書閣好了。修行寂寞,若有人陪伴,也能好過一些。”

宋臨自覺溫柔一笑,卻見少女明眸低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師妹,你在想什麽?”

姜絨回過神來,卷翹的長睫眨了眨,輕輕搖搖頭:“沒什麽,就是覺得這雨太大。”

她只是倏爾想到,自己修煉的時候,那靜默陪伴的龍。

“都是那妖蛟作祟,待我修煉有成,定要将其屠戮。”宋臨話音未落,忽見少女面色蒼白,一雙清淩淩的眸子冷冷看他一眼,随後便轉身離去。

“師兄請回吧,我有事先走了。”

“诶?師妹?”

難道是他說錯了什麽?宋臨百思不得其解。

姜絨原本以為,自己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獲取師尊的信任,再将那塊神骨盜出。

卻不想竟遇上這樣的好機會。

洛清與流宿仍然明亮的魂燈,猶如兩根梗在心頭的刺,叫掌門夜不能寐、寝食不安,偏偏他還不能告訴其他人。而今損失三位弟子,神水宮內不知為何,漸漸起了流言,要求掌門下令斬殺妖蛟。

此前只需百年獻祭一位洛家人,一衆弟子雖有微詞,但因不觸及自身利益,門派內算是一片安穩。

現在祭品出問題,又先後下去兩位弟子都沒得到回應,顯然還要繼續派人下去。

這個人選會落到誰身上?

總之,沒人想被選中,于是要求門派大能一同出手斬殺妖蛟的呼聲,随之愈演愈烈。

身為門派掌門,名聲和威望是極為重要的,面對如此大的言論風波,掌門深思熟慮過後,決定親自下困龍潭探查。

掌門長居修煉塔頂,是整個神水門修為最高之人,如今已是渡劫後期,帶上法器,做好防範,量那妖蛟也奈何不了他。且他有短暫撕裂空間的法寶,不怕被困死在裏面。

半月後,掌門便當衆宣布這個決定,頓時引來無數贊譽。

在這期間,神水門還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那就是掌門新收的小師妹,結成金丹了!

十六歲的金丹真人,傳出去霎時一片轟動,整個修仙界都為之震驚。

姜絨得到無數賀禮,師尊和師兄也送了不少寶貝給她,其他同門前輩也是如此。

沒多久,就到了掌門讨伐妖蛟之日。

此次下困龍潭,只有掌門一人,他将修煉塔交給了符寒照看,還給了他頂層通行權限。

亦是為了防止他在下面出事,令門派群龍無首。

依舊是全門派相送,眼見着老者身形消失在陣法中,姜絨心跳加速,面上卻一派平靜,轉頭對師兄道:“大師兄,我昨日發覺功法運行似乎有些凝滞,您能幫我探查一番嗎?”

符寒聞言,當即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好,去修煉塔吧。”

師妹才結丹幾日,若是出了問題,根基受損便不好了。

修煉塔是神水門最适合修煉的地方,不僅能淨化資質,每一層還布置了無數聚靈陣,塔底更是彙聚了全門派最大的靈脈,且繪制了無數強大的防禦符文,一般門派有人突破,都會選擇修煉塔。

衆人都散了,二人也迅速回到修煉塔。

少女習以為常走向十七層,卻被符寒叫住:“上頂層來,師尊不在,我得在頂層守着。”

姜絨應了一聲好,跟他走上頂層。

“這就是掌門的住處嗎,看起來也沒什麽不同嘛。”

符寒對頂層相當熟悉,熟練地帶小師妹來到修煉室,見少女好奇地張望個不停,随口解釋道:“頂層與其他樓層沒什麽分別,只是中央那個房間,無事不要靠近。”

“那裏面是什麽?”少女眼神裏寫滿了好奇。

符寒道:“是那妖蛟的妖骨,鎮壓在此。”

少女眼瞳略微收縮了一瞬,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二人走入修煉室,再看不見中央那個牆壁上繪滿了符文的房間。

“師妹,你坐下,我用靈力為你探查金丹。”

師兄妹二人相對而坐,符寒擡手握住少女的手,靈力探入少女體內,直達丹田。

就在這時,他陡然察覺到什麽,驀然睜開眼。

卻已經晚了。

少女手指纖細柔軟,宛若水草般反将他握住,一根金色的繩索倏忽而現,瞬間将符寒雙手一捆。

這金色繩索,他比誰都清楚它的作用,正是他給師妹結丹賀禮,一根捆仙鎖。

任何被捆仙鎖束縛住的人,都會失去行動能力,哪怕修士也是如此。

當然捆仙鎖也并非逆天,符寒乃元嬰大圓滿修為,這繩索最多捆住他半個時辰。若是修為更高,則時間更短。

繩子捆住他的瞬間,符寒體內所有靈力全都凍結,神識也被封印,此刻随便來一個人,都能輕易殺了他。

“師妹、你!”符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往日裏乖巧可人的小師妹,此刻卻一臉的冷淡,烏黑的眼眸看着他:“師兄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拿走一樣東西。”

符寒面色驟變,瞬間意識到她的意圖。

“你是其他門派的奸細?!”

神水門至寶修煉塔,是全修仙界都聞名的存在,除了這,他找不到其他理由。

姜絨卻沒回答他,那繩子只能困住符寒半個時辰,掌門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她時間很緊迫,容不得浪費。

少女頭也不回走出修煉室,直奔中央那間房,然而剛走到門口,門上陡然浮現靈力符文形成的防護網。

沒有準許,她根本進不去這房間!

無數的靈力網旋繞在房間外,她連靠近都做不到,更別提推開門走進去。

姜絨心急如焚,重新返回修煉室,詢問符寒開啓房間的鑰匙。

自從發現她是奸細,符寒便徹底丢棄掉那份對小師妹的感情,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你不怕我殺了你?”少女用力咬唇,唇瓣被她咬出深深的齒痕,殷紅似血。

符寒無動于衷地閉上眼:“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說。”

姜絨氣急,符寒不配合,她根本無能為力。她回到房間外,從儲物戒裏翻出許多法寶,都是這些日子裏前輩和同門送的,一個一個拿着攻擊門上的禁制符文。

沒用,還是沒用,一個都沒有用。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少女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順着尖尖的小下巴滾落在地。

符寒的聲音從修煉室傳來:“沒用的,那禁制是歷代掌門設立,沒人能闖進來。”

姜絨充耳不聞,儲物戒幾乎要被她翻完,少女的腳邊散落着一個個閃爍着靈光的法寶,若是叫旁人見了,都要眼紅滴血的寶物,她卻毫不在意。

這時,她手中突然出現一枚晶瑩剔透的鱗片。

鱗片漆黑如墨,好似墨玉雕成,邊緣鋒利,一塊比她的手還大,即便已經脫離主人的軀體,仍散發着某種強大的威勢。

來不及多想,少女握着龍鱗,沖着符文禁制狠狠劃下。

瞬間,符文形成的靈力網猛地斷裂開來,露出一道缺口,姜絨雙眼一亮,欣喜若狂,迅速沖了進去。

她用力推開門,便見室內正中央懸浮着一塊雪白的骨頭,正散發着朦胧柔軟的白光。

姜絨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拿,同時,那骨頭似乎感應到她身上的氣息,也乳燕投林般向她飛來,落入少女的懷抱。

骨頭落入她懷中的剎那,整個修煉塔猛地震顫起來。

“怎麽可能!”

符寒不可置信地驚呼,完全無法想象少女是如何拿到神骨的,屋外一層禁制,神骨上還有一層禁制,她到底怎麽做到的?

他什麽也看不見,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奔下樓去。

同時,無數靈光紙鶴飛來,環繞在符寒身邊,是門派長老詢問他發生何事。可惜他雙手被縛,根本無法回信。

符寒心急如焚之時,姜絨也沒好多少。

神骨消失的瞬間,警報便已傳遍整個宗門,如今宗門內所有人,都知道宗門內至寶失竊。

姜絨迅速避開旁人從修煉塔出來,與她相反的是,無數門派大能長老齊齊湧入修煉塔。

天空陰雲滾滾,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頭頂劃過道道流光,有人注意到她步伐匆匆,停下來問道:“姜小師妹,你這是去何處?”

姜絨道:“師兄命我去尋師尊,我正要去神龍殿。”

那人了然颔首,憂心忡忡道:“不錯,是該尋掌門,掌門才離開,宗門就出了事,想是有人一直盯着我們神水門。師妹快去吧,別耽擱了。”

姜絨回答時,并未放低聲音,不少人都聽到了她的話,之後便再無人詢問,她暢通無阻來到神龍殿。

神龍殿內守衛似乎也得到消息,迅速為她備好傳送的靈石,還道:“小師妹快去快回,如今宗門大亂,亟需掌門來主持大局。”

姜絨心知她就是在跟時間賽跑,很快就會有人發現符寒被困,到時就知道是她偷了神骨。

傳送靈光亮起,神龍殿外的天幕漆黑如墨,仿佛一瞬間白天變黑夜,狂風從大開的殿門刮進來,吹得人衣襟發絲淩亂飛舞。

恰在這時,一股強烈的壓力驟然襲來,像是有人從天上拍下一掌,巨大的威壓讓守衛口吐鮮血,頃刻間暈死過去。

陣心的少女同樣面色慘白,嘴角流出血來。

“賊人休走!”響亮的話語聲驚雷一般自耳邊炸響,姜絨一陣頭暈目眩,在她的感知中,兩團強大的力量正從宗門後山飛速而來。

她曾聽聞,後山是兩位渡劫期老祖閉關修行的地方,平日不見外人,只待飛升。

這樣的老怪物都來了麽……

少女唇邊不斷溢出鮮血,她卻好似無知無覺,繼續催動陣法,壓在她身上的力量越發強大,那是強者鎖定的氣機,她咬緊牙關,靈光終于走到陣法最中心。

最後一刻,姜絨似乎看到趕來的數道人影。

伴随着紛亂的流光,有兩道光來得最快,堪堪落到了她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襲來,幾乎讓她失去意識。

她閉上眼,再睜開,眼前已變換了場景。

一抹紅色的人影突兀地出現在小空間上空,嬌小的身影徐徐往下墜落,火紅衣裙在風中飄搖。

頓時引來下方二者關注。

二者正是神水門掌門與神龍,神水門掌門發髻散亂,形容有些狼狽,站在神龍不遠處,與祂四目相對。

龍金色的獸瞳如同燃燒着火焰,神光灼灼,似是要将面前的人類焚毀。

直到那抹影子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那是……姜絨?”掌門蹙眉看去。

小空間與外界隔絕,他此刻尚且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當然他給了大弟子符寒一通訊法寶,隔着空間也能傳訊。

難道說外面出事了?符寒怎麽沒給他傳消息?

腦中剛閃過這一想法,挂在腰間的玉珏便猛地亮起,光芒閃爍急促,是重大事件的标志。

神水門掌門心頭陡然浮現不好的預感。

他才下困龍潭不久,這段時間裏,他已弄清一件事,那就是他的二徒弟流宿和小弟子洛清,早就逃離了困龍潭。

獻祭沒有成功,神龍禁锢松動,竟妄想攻擊他。他剛與祂對峙一場,因顧忌着不想傷了祂,是以處處受限。

本打算就此離開,去把洛清找回來,不料這龍竟似是瘋了,不顧身上的紅線,一次次拖着傷痕累累的殘破軀體與他糾纏,帶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味道。

掌門明白,這龍早心存死志。

掌門密傳記載,最初抽出祂的龍骨時,祂就想自戕而亡,被那血脈紅線禁锢住,才茍延殘喘至今。

掌門正要打開聯絡法寶,與大弟子聯系,然而才一動作,那頭龍便跟着一動。

他無可奈何,仰頭望着墜落的少女,提高聲音問道:“絨兒,宗門出何事了?”

姜絨會出現在這裏,必然是來找他的,大概是符寒讓她來的吧?

心下這般想着,掌門卻沒注意到,神龍燦金色的雙瞳随之也移到天空上的少女身上,眼底竟閃過一絲黯然。

姜絨渾身劇痛,她的金丹好像碎了,靈力在體內胡亂流竄,稍微動一動都難受。

輕輕咳了兩聲,她在空中翻了個身,面朝下望向那龐大的黑影。

師尊的話她當然聽到了,卻只當沒聽見。少女的目光始終專注在巨龍身上,祂軀體上的傷痕似乎更多了,紅線勒出的傷口正往外流着血,遍布漆黑的鱗片。

心口微微收縮,細微的疼痛蔓延開來,少女蒼白的小臉上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神龍大人!”

她在空中,向祂張開了手,美麗的臉龐直直對着祂。

少女清脆的話音落下,神水門掌門面色巨變,而祂金色的眼瞳微微一閃,驀然明亮起來。

如果沒人接住她,她會落進湖裏。姜絨冥冥中有種預感,祂會接住她。

果然,就在她将要墜入湖水時,龍翻滾着身子,龐大的尾巴自湖中一擺,她整個人就落在了龍尾上。

這一切,從她出現在空中,再落下來,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

同一時刻,掌門趁機打開玉珏,只聽大弟子倉惶的聲音傳來:“師尊,小師妹盜走了神骨!您一定要阻止她!”

掌門眼前一黑,一陣氣血上湧。

他目眦欲裂看向前方,只見那紅衣少女蹲在巨龍頭頂,手捧一段白骨,将其摁入祂體內。

阻止!怎麽阻止的了!!!

掌門想要出手搶奪,還未有所動作,便感到一股恐怖的、叫人心顫的氣場從巨龍的身周蔓延開來,瞬息間來到他面前,他手握的玉珏一瞬間碎成飛灰,而他也仿佛受到重擊,胸口劇痛,控制不住地噴出一口血。

原來,這才是龍神的力量。強大到只憑威勢,就能将他鎮壓在地,生不起絲毫反抗之心。

這是天然的、刻在每一個生靈骨子裏的,對神靈的敬畏與臣服。

渾渾噩噩倒在地上時,他只看到少女奮力揮劍斬斷紅線的身影。

龍身上的傷痕一寸寸消弭,破損的血肉重生,鱗片愈合,不過頃刻間,重新變為龐大美麗的神獸。流線型的巍峨身軀,華美的龍鱗,鋒利的龍爪,以及巨大的龍角,威武的龍首。

一切一切,都在昭示祂乃是天地所鐘的神靈。

神水門掌門不明白,明明神龍一直被囚禁在困龍潭,姜絨是如何認識祂,又為何要這樣費心費力幫助祂。

當他的弟子,成為萬人之上的存在,修仙飛升,不才該是修士追求的嗎?

耳邊響徹一道悠長的龍吟,随着龍吟傳遍四周,這方囚困龍神千年的小空間,也開始一片片崩裂。

姜絨趴在龍首之上,筋疲力竭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氣。

她咳了咳,又咳出一口溫熱的血,身下的巨龍正在空中騰飛,一聲聲龍吟響徹四方,從那高昂的聲音裏,就能聽出祂的心情,被困千載、一朝脫困,該有多快樂。

少女被祂的叫聲感染,也跟着笑起來。

她抱住祂的一根龍角,那龍角粗壯極了,猶如枝幹虬結的樹枝,觸手光滑冰涼,漆黑如墨玉,充滿了強大的美感。

“大人,我說過,答應您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風聲呼嘯,少女在風裏大聲呼喊,她的發絲在風裏搖曳,鮮紅的裙擺纏繞着龍角,彎彎的眉眼裏寫滿了快意。

回應她的,是一聲嘹亮的龍吟。

祂已經知道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個人一樣,您是守護人間的神,不要對人類失望呀!”

少女的話音随風飄來,這一次卻未得到回應。

姜絨也沒在意,小空間即将崩塌,上方出現一個發着光的口子,她指着那明亮的缺口道:“我們快上去!”

巨龍身形一擺,好似一道烏黑的閃電,自缺口中一沖而出。

姜絨緊緊抱着祂的龍角,生怕被甩下去,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她擡眼一看,入目是一張張緊張又惶恐的臉。

“快,妖蛟逃出來了!”

“掌門呢!掌門難道遇害了嗎?”

“大家一齊出手,為掌門報仇!”

雜亂的人聲紛紛揚揚飄來,黑沉沉的天空撒下傾盆大雨,那些雨水卻避開了姜絨,沒有沾染她分毫。

姜絨坐在龍頭頂,望着下方猶如螞蟻般,如臨大敵的神水門衆修士,忍不住喊道:“祂才不是妖,祂是神!”

她早就想說這句話了。

祂明明是尊貴的龍神,卻被這些人一口一個妖蛟喊着,還要剝去祂的龍骨,奪取祂的力量。

如同她,明明是姜國皇帝皇後真正的女兒,卻被私下裏議論麻雀即使飛上枝頭,也變不成真鳳凰,只能變成山雞。

她早就想說了。

此時此刻,衆人才驚覺,那龐大的龍頭上,竟然坐着一位嬌小的少女。

少女身形嬌小,即便立在龍首,也十分渺小。

她一襲紅衣,裙角在風雨中翻飛,烈烈如火。

“那是……姜小師妹?”

“竟然是姜師妹?!”

起初看到這龐大到遮天蔽日的龍時,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宗門傳說裏被收服的妖蛟,會如此強大?

這跟他們想象中不符,所有人都以為,妖蛟被困千年,早已奄奄一息。可當祂出現在衆人面前,整個神水門,無數子弟,全都被那強悍的威壓死死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就連那兩位渡劫期老祖,也是如此。

再聽姜絨說的那句話,一衆神水門弟子更是心生疑窦,面露驚疑之色,卻又不敢相信。

怎麽會是神……如果真的是神,那他們神水門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囚神?

只是略微想一想,便叫人心驚肉跳,恐懼莫名。

然而事實不容逃避,少女的話語仍不斷傳來,她站在上方,一一講述當年神水門算計龍神的經過,這些年神水門犯下的罪行,獻祭新娘的真相與修煉塔的由來。

可以說,神水門,本就因神龍而存在。

沒有龍神,也就沒有神水門。

姜絨居高臨下,能看到每個人的神情,随着她的講述,有人面色蒼白,有人神情恐懼,有人悔恨自責。

然而大多數人,只是畏懼祂的強大罷了,真正産生悔恨心理的,少之又少。

少女将一切盡收眼底,她的聲音慢慢低下來,緩緩倚着龍角坐下,将滾燙的小臉貼在冰涼的角上。

“大人,您想做什麽就做吧,不用顧忌我。”

她想,祂一定對人類很失望吧?

就連她,都感覺有點失望了呢。

祂低沉的嗓音鑽進姜絨耳朵裏:“吾會收回吾的力量。”

這句話只有姜絨能聽到,下一秒,每一位神水門弟子的身體內都冒出一團藍光,連綿不斷的雨幕中,無數的藍色從下而上,宛若一團團浮游而上的發光水母,彙入天幕上那龐然的神獸身體。

祂的威壓愈發厚重,同時,下方所有人的境界都開始跌落。

無一例外,所有在修煉塔內修行過的人,境界全都跌落至少三層,伴随着軀體的年邁、靈力流逝、靈根駁雜。

他們曾從祂這樣拿走的東西,而今都要千百倍地還回去。

之前還覺得自己不知情能幸免于難的修士,這一刻都陷入瘋狂,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磕頭求饒,有人咒罵,有人徒勞地吞服靈藥,想要阻止靈力流逝。

姜絨的身上也浮出一團光,相比其他神水門弟子,這光團很小,然而剛一離開她的身體,她丹田便驟然一痛。

她本就身受重傷,金丹有了裂紋,方才一直在強撐着。此刻就如最後一根稻草加身,金丹徹底崩碎,道基頃刻損毀。

少女眼前一黑,不知不覺失去意識。

神龍懸浮在雲雨中的身形驟然一滞,随即驀然化作一襲玄衣、墨發金瞳的高大人影,将暈厥的少女緊緊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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