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1安吉

第81章 01安吉

朝陽自東方的天際緩緩升起, 金燦的光線照耀在暗紅色的磚牆上，穿透彩色的碎格玻璃，在屋內的褐色木質地板、拉着粉色床帳的柔軟床鋪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影。

“咚咚咚——”

有人小跑着上樓, 沉重的腳步将橡木樓梯踩得咚咚作響, 仿若擂鼓。

咚咚聲直直逼近床邊，淡粉色的蕾絲床帳被猛地拉開。

“我親愛的公主殿下！該起床了！太陽已經要曬到您美麗的小臉蛋了！”

高昂的女聲充斥着活力, 一聲呼喚後，很快又遠離，在閣樓裏轉來轉去，伴随着哼唱的小調聲，打破一室的寂靜。

床上的女孩皺緊了秀麗的眉頭, 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

眼簾掀起的瞬間，她又猛地擡手，擋住刺到碧綠眼球的明亮光線。

“蘇菲, 你起的真早。”稍稍緩和些後, 她慢悠悠從床上坐起，一臉困倦地道。

“感謝您的贊美，親愛的小公主。”穿着女仆裝束，圍着大圍裙的中年婦女有着一張豐腴的臉, 臉上洋溢着好似與生俱來的笑容。

她從地上撿起散落的玩偶, 一一裝進箱子裏。又拿着雞毛撣子打掃四周的灰塵，突然她彎腰俯身, 從一個角落裏撈出一個精致的海螺項鏈, 小心翼翼送到仍在賴床的女孩面前。

“安吉, 您的貝殼, 快收好，不要丢了。”那只項鏈似乎十分貴重, 女仆的笑容都隐沒了，神色瞧着略帶緊張。

女孩沉默地接過項鏈，糾正道：“蘇菲，它不是貝殼，是海螺。”

頓了頓，在女仆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她将項鏈随手丢進柔軟的被褥裏，抿着花瓣般的唇瓣，賭氣道：“它才不會丢呢，我把它丢到皇宮外面，第二天它也能長腳回到我身邊。可惡的貝殼，可惡的塞壬！”

最後一句話，女孩說得很小聲，語氣裏帶着濃郁的憤恨。

女仆聽到她的話，當即大驚失色，左顧右盼。

“安吉，我的公主，請注意您的言行，不要再說這種任性的話了！”

見女孩面色沮喪，垂着頭一語不發，蘇菲的內心又升起濃濃的憐愛。

中年女仆坐上床沿，伸出寬厚柔軟又溫暖的雙手，輕輕将小公主摟進自己寬闊的懷中。

“我的公主殿下，答應我不要害怕，我聽說海對面的那個強大的國家的王子即将來到這裏，您的父親，偉大的國王會促成你們的婚事——”

“我不要嫁人！”女孩猛然擡頭，碧綠的眼眸裏寫滿了不願。

蘇菲凝視着她，輕聲道：“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不是嗎？”

此言一出，女孩陡然陷入了沉默。

很快，蘇菲便又開始了自己的工作，打掃這方閣樓，服侍安吉起床，并且将小公主安吉的床鋪整理整齊。

安吉即将年滿十七，是古邦國的公主殿下，且是國王與王後這麽多年來唯一的孩子。

清晨洗漱完畢，女仆蘇菲給小公主安吉梳理頭發，戴上屬于公主的水晶冠，穿上華麗的長裙，精致的小牛皮鞋。

水銀鏡清晰倒映着女孩的模樣，她有着金色的長發，雪白無暇的皮膚，臉蛋小巧精致，一雙碧綠的眼瞳好似剔透的祖母綠寶石，尖翹的小鼻子與淺粉色的嘴唇，一切組成一張美麗動人的小臉。

“看看，我的小公主，您多麽美麗，一定能讓夏利的王子一見傾心。”

蘇菲把公主腰後的系帶系成大大的蝴蝶結，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海螺項鏈上。

“要戴上它嗎？安吉？”她詢問她。

安吉微微皺了下眉，伸出手：“拿來吧。”

海螺項鏈挂上脖頸，女孩垂眼看向胸前。

這只項鏈陪伴她已經有十七年了，據說，這是在她出生的那一晚出現在她身邊的。那一夜，皇城內風雨交加。

生下她後，母後筋疲力盡，她被放在嬰兒房裏交由專門的育嬰女仆照看，然而卻有人看到一個詭異的人影出現在搖籃邊，那人有着銀色的長發，黑夜裏看不清眉目，他在幼小的安吉身邊放下一只海螺，随後便化作一灘海水。

國王得知此消息後，請來皇城裏的魔法師占蔔，對方告訴他，那個人影是塞壬。

塞壬！

所有人都知道，塞壬是海裏的怪物！塞壬會吟唱魔鬼的歌謠，歌聲能夠引來暴風雨，将海中航行的船只擊毀。

塞壬的聲音還有迷惑人心的作用，聽到塞壬的歌聲的人，就會變成傻子，跟着他的歌聲走入海底，最終淹沒在大海的泡沫中！

塞壬給了安吉一個海螺，魔法師說，這是塞壬選中她的記號，在安吉十八歲成年的那一天，海中的魔鬼會來迎接她成為祂的新娘。

國王封鎖了消息，這件事并未被大衆所知，只在皇宮內流傳。

然而從小，安吉便被束之高閣。

她的父母不允許她接觸海水，唯恐她一碰到海水，就會被塞壬帶走。

本來她應該成為國家的繼承人，成為女王陛下，就因為塞壬，她必須在十八歲之前嫁出去。

古邦是個島國，為了遠離大海，她還得遠嫁到內陸國家。

安吉扔過很多次海螺項鏈，不論扔多遠，即便是從高高的塔頂掉落地面，它也會毫發無損地回到她身邊，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魇。

早餐桌上，安吉與父母相對而坐，在她的右手邊，還坐着一位年輕男子，是她的表哥亞力克，也是父王培養的下一代繼承人。

“安吉，昨晚睡得好嗎？”王後和藹地問。

安吉叉起一塊鵝肝放入口中，咀嚼完後才道：“還可以，媽媽。”

亞力克道：“安吉，夏利王子今天就要來了，你得打扮得好一點，好讓他喜歡。”

安吉啪的丢下叉子，銀質刀叉在東方白瓷盤上撞出脆響：“你怎麽不去叫他喜歡！”

“安吉，你的禮儀呢？！”國王沉聲發了話。

安吉眼眶發紅，提起裙擺，大步從餐桌邊離開。

“安吉！給我回來！”身後傳來國王憤怒的聲音，她卻充耳不聞。

小公主大步流星沖回自己的閣樓，一頭撲在床上，低低的啜泣聲響起，她單薄的肩頭顫動。

半晌後，她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臺上眺望遠方。

古邦不大，皇宮建立在島嶼的最高處，安吉住的又是皇宮內最高的閣樓，站在這裏，能直接望到遠處的大海。

可笑的是，哪怕生活在島國，安吉也沒真正看過大海。

遠處的海洋就像一張湛藍色的畫布，海面上漂浮的船只揚起白色的風帆，在波浪中搖搖晃晃，緩緩前行，一些大船則豎着高高的煙囪，冒着滾滾黑煙，一切美得像一副畫卷。

“安吉，我的小公主，要不要來點點心？”

耳朵裏鑽進蘇菲試探的話語聲，安吉頭也不回，低聲問：“是他們讓你來的嗎？”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默，蘇菲不是個擅于撒謊的人。

安吉垂下頭，目光下落，她看到一輛華麗的馬車駛出皇宮，顯然是國王與王後在準備出行。想到海面上那艘難得一見的大船，她心中閃過一絲了然。

女孩仿佛在自言自語般問：“今天是我的生日，他們忘記了嗎？”

其實并沒有忘記，只是迎接夏利王子的事更重要。

一整天安吉都沒有離開閣樓，她本該一同去迎接那位王子，但她堅持不出面，他們也不能把她綁過去。不過她顯然多想了，事實上，這一天都沒人來喊她，只有蘇菲時不時來勸說她用餐。

一直等到了夜晚，夜幕降臨，安吉才等來她的母親。

王後走上閣樓，望着蜷縮成一團躺在床上的少女，輕輕嘆了一口氣：“安吉，寶貝，答應我不要生你父王的氣，好嗎？”

安吉不出聲，手心裏緊緊握着自己的海螺項鏈。

“古邦太小了，夏利太強大，偏偏古邦占據着優良的港口，一旦夏利與我們開戰，我們必輸無疑，安吉，古邦需要你去穩固兩國的關系——你是公主，守護國家的子民是你的責任。”

安吉轉過身，吸了吸鼻子，在夜色裏凝視着母親：“媽媽，今天是我十七歲生日。”

王後握住公主的手，溫柔地說：“我知道，寶貝，我與你的父王已經給你準備好了禮物，我們一起去吃蛋糕吧？”

才誕生的矛盾就此消弭，安吉跟父母過完了自己的十七歲生日。

夜深人靜時，女仆提着燈盞将她送回閣樓。

回到閣樓卧室，安吉望着窗外的夜色，坐在床邊，好似在靜靜等待着什麽。

臨近午夜時，她聽見皇城中心的教堂裏悠遠的鐘聲。

胸前垂挂的海螺項鏈散發出亮晶晶的光暈，她将項鏈拿起來，看了看，又看向緊閉的卧室門。

國王與王後從來不知道，每一年的生日，安吉都會收到一份額外的禮物——來自于她傳聞中的未來丈夫——海妖塞壬。

禮物往往會出現在客廳的桌上，之前她已經收到過碩大的粉色珍珠，漂亮的火紅珊瑚，會傳遞出海浪聲的巨大貝殼，各種珍奇的海中才會有的東西。

每一年，她都會緊緊将卧室的門關閉，不敢窺探分毫。

不過不得不說，即便懼怕，安吉的心中，好奇也是與日俱增。

今年，她又會收到什麽樣的禮物呢？

不僅如此，她更好奇的是，塞壬到底長什麽模樣？十分醜陋嗎？

明年就要滿十八歲，安玖很想跟那位塞壬先生商量一下，請不要再來找她了，她一點也不想成為祂的新娘。

小公主鼓了鼓臉頰，仿佛這樣就能多出一些勇氣似的，她慢慢向門口走去，指尖觸碰到門把，一把将門拉開。

客廳裏，窗口透出銀白的月光，月光之下，一道修長的人影立在桌邊，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好似銀河傾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