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08小鎮

第88章 08小鎮

小公主悄悄在床上打了個滾, 将腦袋埋進枕頭底下，仿佛這樣做就能聽不見床帳外的聲音，就能制止柔軟胸脯裏小鹿般顫動的心髒。

可是, 塞壬先生的話語聲仍源源不斷地傳來。

“小公主, 可以告訴我，你為何哭泣嗎？”

隔着粉色的紗簾, 祂看不清少女的模樣，只聽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像是一只純潔的小兔子被狡猾的獵人引誘，好奇地從洞口裏探出腦袋。

少女沉默了許久，才甕聲甕氣地開口：“我夢見了父王與母後。”

她的鼻腔微微發堵, 語聲裏仍透着揮之不去的哽咽，小小聲說：“他們在尋找我，以為我被大海吞噬了, 我很想念他們。”

“我很抱歉。”

塞壬先生靜默了一瞬, 才沉聲開口，低沉地道，“我并不想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你答應我, 不再想着離開, 有朝一日，我會送你回去與他們相見。”

安吉忍不住驚喜地坐了起來, 望着男人投在紗簾上的影子, 語速飛快地問：“真的嗎？塞壬先生, 您沒有欺騙我？”

塞壬沉沉笑了一聲, 說：“當然是真的，小公主, 你要我說幾次？我永遠不會欺騙你。”祂略微一頓，話音一轉，“乖女孩，繼續睡吧，現在是屬于睡眠的時間。一切的想法，都交給明天如何？”

祂的聲音仿佛擁有着魔力，一句話還未落，安吉便感到潮水般湧來的睡意。

她慢慢擁着被子滑下去，墜入柔軟的被窩，閉上了沉重的眼簾。

恍惚中，小公主聽見低柔的歌聲，好似月亮在她耳邊溫柔地呢喃，哄她入睡，讓她不由自主回憶起搖籃裏的睡眠曲。

為何會如此熟悉？感覺似曾相識一般？

陷入黑甜夢鄉前，安吉內心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塞壬先生什麽時候離開的，安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醒來時，卧房裏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她自溫暖的被窩裏睜開眼，望着天花板上游動的魚群，陷入一種空虛的寧靜。

小公主從未有過如此輕松的時刻，每天醒來不需要做任何事，不必去教堂參加禱告，不用跟随宮廷女官學習禮儀，也不用做手工和進行藝術鑒賞，更不必去參加煩人的應酬。

一時半會，安吉竟不知該做什麽了。

直到肚子裏的叫聲将她喚醒，小公主才從床上爬起來，穿上那件永遠也不會髒污的魔法裙子，離開了令人堕怠的卧室。

珊瑚屋裏一片寂靜，塞壬并不在這裏，大概是又出門去了。

安吉肚子餓得咕咕叫，只好獨自來到廚房。

白色的大砗磲依舊擺在架子上，安吉來到它面前，砗磲張開嘴巴，圓溜溜的眼睛冒出來望着她，尖聲細語地說：“美麗的小姐，需要來點美味的早餐嗎？只需要一點點報酬哦。”

安吉左右張望了下，最終摘下自己耳朵上戴着的兩枚珍珠耳環，丢了一顆進砗磲裏。

“來一份番茄牛腩面。”小公主期待地說。

砗磲閉上嘴巴，一瞬後又張開，呸的一聲将珍珠耳環吐了出來。

“不不不，巴蒂不吃這個！難吃！”砗磲大聲說着，猛烈搖晃自己以表示不滿。

安吉吓了一跳，不解地說：“這是珍珠呀。”

這時，一只修長且骨肉勻亭的手伸來，捏着一粒圓潤的珍珠丢進砗磲中。

砗磲霎時閉嘴，開始哼哧哼哧地冒起煙來。

安吉轉過頭，霎時對上塞壬俊美低垂的臉龐，祂銀色的長發披散着，由于就站在她身後的緣故，有幾縷銀發已經觸及到了她的臉頰，微微的冰涼與輕癢。

少女無意識眨了眨眼，男人眼睫輕掀，兩人目光交錯，祂的眼眸好似倒映着月光的湖面，蕩漾着淺淺的溫和的笑意。

“那并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人魚的眼淚。”

安吉呆呆地重複：“人魚的眼淚？”

塞壬先生給她解釋：“人魚是天地鐘愛的種族，每一個人魚哭泣的眼淚，都含有魔法的力量，落下的那一刻就會凝固成珍珠。”

安吉瞪大眼聽着，仿佛在聽童話故事。

塞壬先生垂眸凝視着她，忽而勾起唇角，輕輕一笑：“小公主，昨晚睡得還好嗎？”

不知為何，就在這一笑中，安吉的臉陡然滾燙起來。

她驚慌失措地挪開眼，盯着晃動的砗磲，小小聲說：“還、還可以。”

祂含笑說：“那就好。”

啊，安吉，你剛才為什麽要臉紅？

一直到用完早餐，小公主仍然在糾結方才發生的事情，并為此而深深懊悔不已。

“安吉，待在這裏是不是很無聊？”

祂的聲音鑽進耳中，打斷了她的思緒。

安吉慢半拍回神，回答道：“還、還好。”

雖然的确有些無聊，但在人家主人面前承認的話，該多不禮貌呀！

塞壬向她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去逛一逛人魚王國。”

“诶？”

小公主只驚詫了一瞬，便習慣性将小手搭上祂寬大的掌心，而後被祂修長的手指輕輕扣住纖細的手腕，帶着向前游去。

塞壬在海裏游動時，并不顯露自己的魚尾，而是用人類的雙腿。

安吉落後祂小半步，垂眸凝視着兩人相連的手，緩緩抿住了唇。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祂的觸碰。

這個約定，她真的能贏嗎？

安吉茫茫然地想着，不知不覺周圍的景色便發生了變化，等她反應過來時，眼前已是一條寬闊的街道，明明是在深深的海底，四周卻亮如白晝。

街道兩旁排列着各式各樣的房子，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珊瑚房子，好幾個貝殼堆在一起的貝殼房子，巨大的仿佛一個山洞的海螺房子，她還看見好幾個沉船房子！

街道上游動着許許多多的人魚，他們的尾巴也有各種各樣的顏色，紅色黃色綠色藍色紫色，每一條人魚都有着健美的身姿與美麗的容顏。

人魚們在街邊叫賣，他們并不用金幣，而大多選擇以物易物。

安吉就看到一個人魚用不知從何處撿來的破舊八音盒換了一條肥美的大魚。

塞壬的到來引來人魚的注目，人魚們一個個恭敬地與塞壬打招呼，稱呼祂為大人。又用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着安吉，但似乎是攝于塞壬的威嚴，沒有人魚敢詢問安吉的身份。

安吉也用新奇的目光看着這一切，最後她發現，人魚與人類雖然外表上不同，但他們的生活方式看起來都差不多。

人魚王國就像一個小鎮，鎮上人口不多，據安吉觀察，最多不超過一千。

人魚們安居樂業，高大強壯的人魚從外捕獵歸來，小人魚在追逐玩耍，還有些人魚在修繕房子、或是湊在一起高談闊論。

大概是一直生活在海底，避世不出的緣故，人魚們都十分純真，即便安吉是個陌生人類，他們也并未排斥她，甚至僅僅因為她站在塞壬旁邊，就得到了許多人魚的好感，被送了許多貝殼珍珠之類的禮物。

哪怕遇上一些戀慕塞壬的少女人魚，她們也不會對她惡語相向，只是悄悄瞪一眼她，在安吉回視過去後，又立馬驚慌地游走，仿佛做了虧心事。

安吉想，她喜歡這個美好的地方。

如果不是思念家人，擔憂古邦的未來，她其實願意一直生活在這裏。

與塞壬無關，僅僅是她喜歡罷了。

亞力克就說過她很多次，說她天真，說她愚蠢，說她把世上的一切想象得太過單純。

實則世間充滿污濁，人與人之間也都是爾虞我詐，許多友好只存在表面，若将真心捧出，迎接的絕不是另一顆真心，而是他人的嘲笑與奚落。

在她成長的那一年間，安吉學着去當一個成熟狡猾的大人，但她并不快樂。

她鼓起勇氣去與亞力克競争，亞力克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篤定她絕對當不了國王，事實證明，不論是父王還是母後，乃至于皇宮裏的大臣，都更看好亞力克，畢竟不論是在治理國家方面還是為人處世方面，她都遠遠比不過他。

在她走上那艘遠航夏利的大船時，一直與她不對付的亞力克對她說：“安吉，我的妹妹，你是世上最善良的公主，但你不适合成為國王。我會努力将古邦變得更強大，使你在夏利不會受到欺辱，古邦也需要你在外斡旋，我們可以一同守護這個國家。”

安吉陷入到回憶中，情緒又開始消沉起來，就在這時，遠處的海水中，突然出現一個龐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在小鎮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啊！是厄多爾斯！快躲起來！”

伴随着人魚的尖叫聲，小鎮突然一下子變得騷動。

原本街上游玩的人魚們全都躲進了屋子裏，速度之飛快，安吉一眨眼的功夫，街道上就變得空空蕩蕩，看不見半個人影。

塞壬先生臉色也變得凝重，松開安吉的手腕，沉聲對她道：“你好好呆在這裏，不要離開。”

小公主緊張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下一秒，塞壬的雙腿倏然變成了魚尾，華麗碩大的銀色尾巴在安吉眼前閃閃發光，那魚尾略微繃緊後，猛地一擺，向着前方的巨大黑影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