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文完)
第57章 (正文完)
黎海年關期間很少有雨。
最近幾天卻下起了雨, 陰雨纏綿。
明驚玉連續一個多月來,心裏一直惴惴不安。
每晚她都被驚醒,夢裏卻什麽都沒有, 一片空白, 醒來心就像缺了一塊。
哪怕在謝傾牧的懷裏, 她都無法安神。
謝傾牧安撫她, 是因為備孕的壓力,逗她開心。
還說, 他之所以努力并不全是為了寶寶,單純想要跟她做、愛。
期待寶寶,只是為他孕育寶寶的人是明驚玉, 不然, 有無都可。
明驚玉手貼在他唇上, 不讓他多說, “不可以這樣說,寶寶會生氣的。”
謝傾牧順勢在她手心親吻了一下, 在她耳邊輕輕說,“謝太太, 睡不着了是吧,我們來做點有利助眠的事情。”
兩人纏綿一場。
明驚玉的手貼在自己的小腹處。
說來,備孕兩個多月了,謝傾牧非常努力了, 她也查了很多有利懷孕的方式,她的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明驚玉心裏還是有點悶悶的,她也無比期待肚子裏的小生命早點到來。
長輩們都說她是備孕導致的壓力, 讓她放輕松,順其自然, 期待歸期待,寶寶什麽時候來,還得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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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統統數落謝傾牧是不是他給她的壓力太大,過于焦慮。
幾位長輩,七嘴八舌地數落謝傾牧好一陣,謝傾牧默默地受下。
瞧着謝傾牧委屈不已的模樣,明驚玉樂不可支。
寶寶的事,暫且讓她放寬了心。
睡眠問題在謝傾牧找人給明驚玉制作了安眠枕。
緩解不少。
接下來一段時間,明驚玉的睡眠質量恢複許多。
直到謝眷和婚後的第二天,深夜,謝傾牧接到謝眷和的電話。
一貫冷靜自持的謝傾牧,身軀猛然跌靠在書桌邊緣,手肘碰倒了邊櫃上的茶杯。
茶杯摔在地面上在寂靜的黑夜中發出的聲音尤為驚心、猙獰,欲耳震聾。
明驚玉被清脆又刺耳的玻璃碎片的聲音驚醒,她猛地坐起來,披上真絲睡裙那層薄薄的外套下床,疾步慌張地跑去書房。
書房的門大敞。
謝傾牧身軀靠在直愣愣地靠在書桌。
他手機舉在耳畔,保持接電話的姿勢。
整個人被無法形容的悲涼籠罩。
在門口明驚玉驀地頓步,一步一步走向謝傾牧。
她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她的心口很沉很沉。
謝傾牧擡眸看向沖自己走來的心愛之人,他緊抿的薄唇顫動了幾下。
眸色暗沉無光,眼角泛着紅。
許久之後,他緩緩地突出一句話:小五在邊境犧牲了。
一個月前回黎海看了許父後,他并沒有回四九城述職,而是瞞着所有人去了邊境。
明驚玉身體恍惚被定在原地,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整張臉都在顫動。
謝傾牧上前,緊緊地擁抱住明驚玉。
明驚玉在謝傾牧的懷裏雙手揪住他的身前睡袍,身體不停抽搐,卻發不出半個字和聲音。
眼淚仿佛沒了閘門,大顆大顆往下砸。
謝家怎麽辦?
老夫人怎麽辦?
婵婵怎麽辦?
前兩天在謝眷和的婚禮上,婵婵表面上不在乎,還是在四處找小五的身影。
還小聲埋怨,自己叔叔的婚禮都不來參加,就是臭屁。
明驚玉根本沒法相信這件事——不是事實。
不、不可能,不可能。
當晚謝傾牧和謝家其他幾位兄長一并去了邊境。
次日,噩耗傳回謝家。
小五的棺椁還沒回到黎海,還沒到謝家,謝老夫人暈死過去幾次。
謝家烏雲覆蓋,哭聲一片。
明驚玉帶領謝家一衆在謝園前,等待棺椁的隊伍。
隊伍緩緩地駛入謝園,鮮紅的旗幟覆在四四方方的棺椁上面,莊嚴肅穆。
謝家兄長齊齊地跟在身後,面色慘白,謝傾牧抱着謝小五身着軍裝的遺像,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家人。
謝老夫人一生中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
她從沒想過這個裏面會躺着她的孫子,她這個年紀還要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
謝老夫人看着越來越近的隊伍,她的淚水早已枯竭,深凹的雙眼被血絲占據,喃喃自語,“我就說,我就說啊,他就是不聽,為什麽,為什麽啊。”
幾位嬸娘攙扶着腿腳不便的老夫人,每個人淚水滿面,泣不成聲。
明驚玉快步接上隊伍,她雙手握住謝傾牧抱遺像的雙手,她昂頭,淚眼模糊地看向謝傾牧,聲音早已啞然,一句話說不出。
謝傾牧知道她想問什麽,想要跟他确認什麽。
謝傾牧面部緊繃,一言不發,深邃的眼眸透着難以抑制的哀傷。
明驚玉從他眼底的淚花和哀傷得到了答案,整個人往後跌了好幾步,身體癱軟地靠在身後的石柱上。
靈堂上是小五身着軍裝的照片。
肅然威嚴。
老夫人身體垮在了靈堂,執意不肯離開。
誰都勸不動。
謝昀景讓人請了家庭醫生過來。
家庭醫生候在一旁為她吊針。
明驚玉扶着緩緩地走了進去,她凝視着靈堂上小五高懸的照片。
很多許久前的畫面從她眼前晃過。
腦海中全是小五痞帥的模樣,和陽光般地笑容。
第一次在四九城見到小五,痞笑着跟她打招呼,自來熟的喊她四嫂嫂,說自己是家裏的顏值擔當。
他幫她揍人,霸氣地說,只要有他謝壹誰都不可以期待他。
還說:‘以後我謝小五就是你的槍手,你指哪兒,我打哪兒。想打誰就打誰。’
他用小石子砸的窗戶,引她下樓。
坐在樹上給她彈吉他。
他還給寶寶買了那麽多玩具。
他那麽鮮活的一個人。
仿佛昨天還在她面前喊她四嫂。
怎麽會說沒就沒了。
明驚玉在人群中,在靈堂的最後面,身體搖晃不定。
謝傾牧忙碌着招待來往吊唁的人,一只手橫在了她的身後,穩住她的身型。
他看她的眼底都是心疼,他明白,明驚玉心裏難過。
她跟小五感情深厚,在明驚玉心裏早已經把小五很重的親人,不亞于兄弟妹。
明驚玉擺了擺手,讓謝傾牧去忙他的,她必須振作起來,謝家如今一團糟,她不能倒下。
“我沒事。不用管我,我去看看奶奶。”明驚玉忍了忍淚水,低聲說,奶奶剛才昏倒,情況很危急,謝昀景跟着上了樓。
謝傾牧凝視明驚玉的背影好一陣,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靈堂,他才回過神來。
許家是有意瞞着婵婵的,可是這麽大的事,又怎麽瞞得住,小五的棺椁到靈堂不久。
婵婵不知道是怎麽來的謝園。
她不管不顧地撲向謝小五的棺椁,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棺椁上,低聲呢喃,“我不相信,謝小五,怎麽可能死,他怎麽可以死。”
她哭了太久,聲音發不出太大的聲音。
痛哭、嘶啞,低吼着。
她撲跪在地上,不顧一切地扒開謝小五的棺椁。
棺椁中不是小五的骨灰,是一套軍裝。
她忽然看向旁邊謝家的幾位兄弟,紅腫的眼眸透着一絲光芒,哭着道,
“沒有人,沒有人,這裏面沒有人,是不是代表小五并沒有死,對不對?他怎麽可能死。”婵婵撲跪在謝傾牧面前,抱着他的腿,昂着頭看着他,眼淚順着眼角流淌,她唇角和聲音都顫抖着,“四哥,你神通廣大,人脈廣,我求求你,我求求再去确認一下,再去找一找他好不好,他不可能死的。”
謝傾牧彎下身,将婵婵攙扶起來,深不見底的眸裏透着淚光,嗓音低沉,“婵婵,小叔親自在場,不會有錯。官方消息更不會有錯。”
邊境動亂,突圍成功後,小五為救隊友被卷入湍急的河流。
連續打撈數日,杳無音信,換一句話叫:屍骨無存。
婵婵聽到謝傾牧肯定回答,連續往後跌了幾步。
官方消息——
所以——
謝小五真的不在了?
不,不可能。
他明明那麽可惡,對她那麽壞,就是個禍害。
他怎麽可能就這麽沒了?
怎麽可能。
謝傾牧把一串手串遞給她,嗓音低沉,“小五的戰友說,這是你送給小五的平安牌,如今小五不在了,應該物歸原主。”
小五不在了——
他不在了——
許婵婵淚眼模糊地看着謝傾牧手上那串黑曜石手串,上面還有她繡歪歪扭扭的平安牌。
她目光定格在那串手串上,在四九城他來雪山找她,抱她下山,幫她揉腿。
他們
這些年,她笑呵呵地跟在他身後,他偶爾從部隊回來休假,她強行拉着他看電影,
在醫院他喂她喝粥,歷歷在目。
許婵婵像是回放電影一樣,回放她跟小五的過去,腦仁像是炸開一般,脹痛,帶着血絲的眼珠像是要暴走一般凸出。
她忽然轉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靈堂。
許母哭着喊道,“婵婵,你要去哪裏?”許母跟着跑追了出去,婵婵跑得太快,她根本追不上她,許母立馬焦急地招呼跟她一起來的司機,“快、快開車過來跟上婵婵。”
她在謝園門口快速上了一輛出租車。
許母完全不知道,她要去哪裏,只能讓司機開車跟在出租車後面。
*
顧清依半個小時後有一場重要的手術,這場手術有關她升遷。
她深呼一口氣,從洗手間出來,準備就緒,正打算進手術準備室。
她的手臂忽地被人攥住,是一位女孩。
許婵婵,她知道。
是謝壹那個被家裏認可的未婚妻。
顧清依看着眼前的許婵婵,原本一張美麗又精致的臉蛋,哭得臃腫,一雙眼泛着血絲。
整個人頭發和裙子都亂糟糟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顧清依一怔,“許小姐,你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許婵婵雙眼淚水滾落,“顧醫生,跟我走,去見一見謝小五。”
顧清依冷淡道:“許小姐,你想你對我跟謝壹的關系有所誤會,我們只是普通同學。況且我馬上有一場很重要的手術,沒空參與你們這些兒女私情,請你放手。”
許婵婵不想跟她多說,攥着顧清依就往外走。
顧清依眉頭緊皺,語氣加重,“許小姐,你這是做什麽?”
許婵婵唇瓣顫抖,啞着聲音說,“謝小五他犧牲了,棺椁在謝園。”
謝壹犧牲了?
怎麽可能?
他是謝家的人,謝家為了國家犧牲了這麽多人,上面不該會有所照顧的?
顧清依身體一震,整個人定住,堅韌的眸底透着不可思議。
許婵婵抽泣,忍着悲傷道,“謝小五,他很喜歡你,喜歡了你很多年。他一定很想見你,你跟我走,去見見他好不好。”
顧清依拂開她的手,“很抱歉,我不能去。”
許婵婵不可置信,“為什麽?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麽?謝小五他死了。為什麽不可以去見他。”又一次牢牢抓住顧清依的手臂,眼淚灌滿雙眼,“顧醫生,小五那麽喜歡你,就算我求求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好不好。”
顧清依看着淚流滿面的女孩,“很抱歉,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手術。如果醫院有吊唁安排,等手術結束,我會跟醫院其他同事去吊唁。許小姐,請節哀。”
許婵婵哭着,‘哈’地笑出聲,“和其他人一起吊唁?節哀?顧清依,謝小五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麽?他對你那麽好,那麽喜歡你,見他最後一面,竟然趕不上你一場手術?簡直是笑話啊。”
“顧清依,你有你的清高,有你的骨氣我理解。但請你扪心自問,你生活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中,這些年沒有謝小五的庇護,你能安穩度日,你能讀研,能有現在這份安穩的工作,沒有謝小五,如今你什麽都不是!”
“顧清依,我看錯你了,你不配謝小五喜歡,你配不上他!謝小五就是這個世上最傻的傻子!我今天來找你,簡直就是自取屈辱!像你這種沒有人性的人,就抱着你的自私自利好好地過日子吧。”許婵婵拂去臉上的眼淚,咬着唇,轉身決然離開。
許婵婵離開後,顧清依轉身又進了洗手間,鎖上門,挺直的身體軟了下來,她頭靠在牆壁。
手機裏有推送新聞,一條是邊境問題,犧牲的戰士,謝壹在其中。
第二條,是黎海本地新聞,悼念謝壹的新聞。
謝壹真的不在了嗎。
許婵婵那句:你配不上他。
在顧清依腦子裏彷徨。
少年時謝壹對她種種的好,種種的維護也出現在她腦中。
中學時期,她爸爸愛賭,有意拉她跟媽媽去抵債,是謝壹沖進屋救下她和媽媽。
高二,她爸爸欠了高利貸,從高樓一躍跳下欠了一屁股高利賭債,那些流氓來追債,想要趁機欺負她。
是謝壹救了她,還受了傷在醫院養了一周。
謝壹對她的種種在她腦裏一次又一次地晃過。
最後只剩下兩個字:抉擇。
這場手術錯過,她不但失去升遷的機會,可能在醫院都待不下去了。
她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麽,她拼了命的讀書,又算什麽。
利弊衡量之間,她陷入困局。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顧醫生你在裏面嗎?該進手術室了,趕緊的,教授們已經在裏面了,就等您了。”
顧清依睜開眼,眸底一片清冷,她擡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洗了洗手,應答,“馬上來。”
同事調侃道,“這次手術做完,你升遷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你要請我們吃飯啊,顧主任。”
*
謝小五棺椁回來後的半個月,是除夕。
一向門庭若市的謝家,今年婉拒了所有來往客人,就連上頭來人慰問老夫人,也是謝傾牧代為接待。
并不是老夫人擺架子不見人,而是從小五棺椁回來那天。
老夫人的身體徹底垮了,一雙腿下不了地,人也下不了床。
一直都是用藥吊着。
今年謝家的除夕尤為清淨,和平常沒區別,沒有家庭聚會,沒有團圓飯。
大家各自在自己的別墅裏。
小五于家裏所有人來說,都是心頭最痛的一道傷,誰提都窒息得要命。
小五成了家裏的禁忌。
新年第一天,一早。
許母來謝家拜訪。
在見到明驚玉後,許母不顧形象地哭了出來,她雙手握住明驚玉的手臂,乞求道:“謝少夫人,你去看看婵婵吧。我知道謝家現在的情況,我不該來,我也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你平時跟她最要好,勸勸婵婵吧,她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吃不喝,也不見人,我們該說的都說了,都沒有。你勸勸她,讓她忘了小五吧。或許自私,我跟老許就這麽一個女兒,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出事。明大小姐求求你一定要好好勸一勸她。”
明驚玉答應了許母的要求,她來到許家,遠遠望去,二樓那套公主房,每一個窗戶都上了防護網。
婵婵的公主房裏除了床,所有可能傷害到她的東西都被搬空了。
明驚玉不敢相信,半個月時間,婵婵成了這個樣子。
她頭發散亂,人瘦成了皮包骨,她穿着白色肩帶裙子,站在床上,身形飄渺。
在看到明驚玉後,她從床上下來,步伐輕快地來到明驚玉跟前,沖她俏皮地笑着,“四嫂,你來了啊。”她又踮起腳往明驚玉身後看,“小五呢?他怎麽跟你一起來看我。我就知道,他就是個臭屁,肯定又怕我黏着他,所以躲起來了。”
明驚玉握着她硌手的雙臂,一字一句冷聲道:“婵婵,小五他死了。不會再來了。永遠不會!”
許婵婵神情呆滞,深凹無神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驚玉。
明驚玉直視她無神的眸子,繼續道:“婵婵,你清醒一點。小五不在了。你還有愛你的爸爸媽媽,還有親人、朋友,還有很多愛你的人。你這樣消沉下去你爸爸媽媽怎麽辦,他們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你不可以為了一個不愛你且已死的人,毀了自己。”
不愛她的人。
許婵婵呆滞的目光有了神韻,痛苦的神韻。
她咬着唇。
小五不愛她。
從來都不喜歡她。
他喜歡的是顧清依,哪怕那個顧清依不值得他喜歡。
他還是喜歡她。
如果可以,只要謝小五能活過來。
她再也不糾纏他,她可以幫他追顧清依。
哪怕那個人不值得,只要謝小五喜歡就好,他喜歡就好。
而她可以出國,可以去一個謝小五不會煩他的地方。
只要他好好的就夠了。
明驚玉心疼地抱住瘦骨嶙峋的婵婵,紅着眼眶,哽咽着聲音繼續:“我知道,你很痛苦,小五的死,我們每一個人都很痛苦。可是,再痛苦都無法改變事實。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明驚玉在許家陪了婵婵一天,司機載她回到謝園,天黑了。
謝傾牧在主樓的大門口等她。
車緩慢行駛過來,謝傾牧立即幫她打開了後車門。
彎身從車裏把她牽了出來,“怎麽樣?”
明驚玉嘆氣,“婵婵瘦脫了形,要不是聽她的聲音,你見了都不敢認。”
謝傾牧手指穿過明驚玉的手指,十指相扣,“我說你,感覺怎麽樣?累不累。”這段時間,最累的就是她,奶奶倒下,謝園大小事都是她在安排,雖說家裏事先打了招呼不見客,還是有很多人來拜訪,都是明驚玉在招待。他內外都忙,很多時候都沒能顧好她。
“我還好。”她不是那種嬌氣的人,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大家都忙,她哪需要特意照顧,她問,“奶奶,她情況怎麽樣了?”
謝傾牧面露焦愁,“還是老樣子,吃不進去東西,只能靠打點滴來維持營養,還好有外婆陪着她。”
明驚玉點了點頭,擡步上臺階時,腦袋昏沉,頭重腳輕,身體一晃,朝身旁倒了去。
謝傾牧手疾眼快,一把摟住明驚玉,他抱着懷裏昏倒的明驚玉,慌張道:“窈窈——窈窈——司機!趕緊過來!”
司機車還沒開多遠,聽到一向沉穩的家主,聲音如此慌張。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門口明驚玉倒在謝傾牧懷裏。
急忙把車掉頭開了過來。
車在醫院門口還沒停穩,謝傾牧抱着昏迷中的明驚玉一路跑向急診科。
謝昀景人在醫院,立即安排檢查。
謝傾牧站在檢查室外,牢牢盯着檢查室大門,高大的身軀都長顫抖,深眸裏泛着淚光。
謝昀景握了握謝傾牧的肩,安撫道,“不會有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謝傾牧一言不發,下颌線緊繃,堅決目光一直盯着檢查室大門。
半個小時後,女醫生從裏面出來,拿了檢查單,面帶微笑,“恭喜謝先生,謝太太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謝傾牧不敢相信,聲音顫抖,“我、我太太,懷、懷孕了?”
驚喜和驚吓并存,謝傾牧眸底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女醫生笑答:“是的。謝先生。謝太太懷孕了。我剛給她打了營養點滴,人醒來就沒事了。不過,剛懷孕不久,胎兒不穩,千萬別在操勞。”
謝傾牧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片刻後,他緊繃的俊臉,展露緊張又歡愉地笑容,“我、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女醫生輕笑:“當然。”
謝傾牧幾大步緊了檢查室,看着還在昏睡中的明驚玉,他坐在病床前,溫柔又心疼地摸了摸她小臉,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小腹,低頭小心呵護地親吻在她平坦的小腹。
随後又傻傻地擡頭看着昏睡中的明驚玉,他平整的眉心又蹙了起來,俊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還是很高興,更多是心疼和擔憂。
*
明驚玉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來。
醒來時,人在醫院病房。
明驚玉觸了觸眉頭,她這是怎麽了?
她動了動手指,發現手被人握住的。
正在用通訊軟件向月子中心咨詢孕婦套餐。
還聯系可靠的人,安排專業照顧的月嫂,對方問他需要幾個月嫂。
謝傾牧答:越多越好。
把對方都驚呆了。
明驚玉手指稍稍動了下,謝傾牧立馬察覺到明驚玉醒來,他把手機丢一邊,驚喜道,“窈窈,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沒有,只是她怎麽在醫院,明驚玉小臉皺了皺,“我這是怎麽了?”
謝傾牧沒回話,
“你哭什麽?”謝傾牧都哭了,“難道我得什麽不治之症?”她脫口而出。
謝傾牧咬了咬她的手指,“不許胡說!窈窈,你懷孕了!”
“什、什麽?”明驚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盼了小半年都沒來,現在是懷上了?
“我們有寶寶了!謝太太,老婆,窈窈,你懷孕了,我們千盼萬盼的寶寶來了。”謝傾牧激動得無以言表,低頭在明驚玉額頭上吻了好幾下。
明驚玉呆住。
謝傾牧瞧着呆愣愣地媳婦兒,別提多可愛,他又親吻了她柔軟的唇瓣好一陣。
*
寶寶的到來,沖緩了謝家的寒冬。
老夫人擡起如枯柴般的手,緩緩地貼在明驚玉的肚子上,褶皺的臉輕輕顫抖,眼淚順着眼角滲透在枕頭上。
明驚玉雙手握住老夫人的手,眼眶通紅,“奶奶,您要振作起來,小曾孫\\小曾女需要您這位太奶奶教育他們成長。我們更需要您。小五也不希望看到您這個樣子。”
老夫人聽到那兩個字,“小五——”
“是。小五。”
老夫人已經不怎麽記事了。
只有提到小五,她才有反應。
之後,又會陷入木楞狀态。
謝昀景親自問診過,老夫人已是油盡燈枯的年華,也許半年,也許一年,兩年——也許明天就走了,都說不準。
還有老年癡呆的症狀。
如今家裏有了大喜之事,或許老夫人的狀态還能有所反轉。
明驚玉肚子裏寶寶來得正是時候,是家裏最大的福星。
老夫人再得知明驚玉懷孕了,逐漸有了意識,外婆陪着她聊天,偶爾她還能答上兩句。
明驚玉大部分時間都陪着老夫人,向往常一樣,在庭院喝茶、聊天,她會刺繡給她看,還會自說自答地跟老夫人聊天。
老夫人從開始的一句到後面的幾句,等到明驚玉懷孕六個多月,很顯懷得時候,老夫人基本能正常交流了。雖不像以前那樣會笑眯眯又寵溺的喚她‘窈窈丫頭’,但這已經算是很好的狀态。
婵婵調養了半年,狀态好了很多。
只是,她休學了。
她去了小五堅守的邊防,未來還回去很多地方。
她說,她想做一個小五口中那個有志向、有價值的人,去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自從明驚玉懷孕後,家裏的大小事都交給四嬸嬸打理。
謝傾牧什麽都不讓她操心,她喝口水,他都恨不得喂她嘴裏,坐在沙發是他都立馬給她再加一個軟墊。
謝傾牧還毫不誇張地給她請了八位專業月嫂,明驚玉如今的日子比皇後的還要金貴。
自從小五離世後,明驚玉和謝傾牧都住在主樓那邊,方便照顧奶奶。
晚上,謝傾牧下班回家,蹲下明驚玉身前在幫她洗腳,幫她捏小腿肌肉,緩解孕後肌肉抽筋的壓力。
明驚玉看着眼前為她洗腳的男人,她想起一年前,也是謝傾牧為她洗腳,那時她突發奇想,讓謝傾牧也來享受一下,正好被謝小五撞了個正着,小五大咧咧地說謝傾牧欺負她,還要為她讨公道。
想到小五當時的樣子,她不由笑了,笑着笑着,眼淚染了眼眶,她低聲問,“謝傾牧,小五真的死了嗎?”她至今都不敢也不肯相信。
謝傾牧為她捏小腿的手頓了頓,擡頭看向她,“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寶寶,不要想那麽多,更不要再想小五。他是我們謝家的驕傲,這樣的結局是他的選擇,全了他的榮耀和大義。”
明驚玉眸着眸子,低聲說,“可是,我接受不了。”她能安慰婵婵,安慰家裏所有人。可是,她自己這關她過不了,她一想到小五,心抽痛得無法呼吸。
謝傾牧擦了擦手,捧住明驚玉的臉頰,凝視着她帶着淚花的眼眸,“寶貝,就算很困難,我們也都要向前看。要學會釋然。”
*
悲傷也好,無法釋然也罷。
時間總是悄然無息。
轉眼兩年半。
明驚玉生了一個古靈精怪又聰慧的寶寶。
從出生就很讨人喜歡,一歲半的他,小小的一個更讨人喜歡,懂得也非常多,一雙眼睛像黑葡萄一樣,圓溜溜的,亮亮的,每回思考問題都轉來轉去的,別提多可愛。
寶寶學名叫:謝君謙
老夫人取的。
希望他為人謙和,君子一落千金,遵守君子之道。
寶寶的小名叫:可可。
懷可可七個多月時,明驚玉總喜歡喝可樂,每次不小心被抓包,她都會跟謝傾牧撒嬌地說,是寶寶想喝。
還摸着挺挺的大肚子,“寶寶,是你要喝可可,對不對呀。”
關鍵寶寶從小就會讨人歡喜,每次明驚玉拍肚子問他,他都會輕輕踢肚皮回應。
這讓謝傾牧也很無奈,盡可能地吩咐家裏的傭人,防着她一點,不許她偷喝,并且明文規定誰出去采買東西,都不可以為少夫人帶可樂回來。
明驚玉有時候把被謝傾牧管得太嚴。
她心裏憋屈,總想着,要是小五在。
他一定會笑嘻嘻地說,四嫂,小五給你帶。
他會偷偷摸摸地背過謝傾牧,給她遞吃的。
每回只要她有這種想法,偷偷抹了眼淚。
不知道謝傾牧是怎麽知道的,總會悄悄地給她放一些平時不讓吃的小零食。
她都會吃得心滿意足。
自從家裏有了這個活寶貝,歡樂多多,他最黏太奶奶和太外婆。
從小五離開後,外婆便留在黎海陪奶奶,又加上後來明驚玉有了身孕,再沒有回四九城。
明驚玉也不想她回四九城,在她看來,什麽都比不得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外婆便沒了回四九城的想法。
*
可可的玩具太多,玩得大多都是謝小五買的,從幾個月到幾歲的玩具都有。
有一天晚上,可可在明驚玉懷裏問,“媽咪,這個是太奶奶買的、這個是大奶奶和二奶奶買的,這是四嬸婆,這些玩具我最喜歡了,可是都是誰給我買的啊?我問大奶奶和二奶奶她們都不說,臉沉沉的。好可怕哦。”
明驚玉身體一僵,他沒想到兒子會問這個問題,她看着這些玩具,思緒拉遠,那時候小五來給她送玩具,兩人沒說幾句話,她從沒想過那是最後一次和他見面,和他說話,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她一定不會去放玩具,一定要跟他說很多很多話,一定不要讓他離開黎海。
明驚玉眼睛澀澀的,她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嘴角微微顫動,盡量平緩聲音,“是很愛很愛你的五叔給你買的。”
可可小臉皺皺,“媽咪,你說五叔很愛很愛寶寶,給寶寶買了這麽多玩具、那為什麽寶寶都沒見過五叔,五叔為什麽不回來見寶寶,他是不是不愛寶寶了?”
明驚玉聲音哽咽,“沒有,五叔很愛寶寶,很愛這個家裏的所有人,五叔是我們的英雄,五叔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守護他的正義和守護我們。”
可可一雙葡萄眼亮晶晶的,“哇,五叔是像奧特曼,像蜘蛛俠那樣嗎?去守護世界和平了嗎?”
明驚玉雙眼濕潤,忍着顫抖的聲音,回兒子,“嗯。像奧特曼,像蜘蛛俠。”
可可舉着奧特曼從明驚玉懷裏站了起來,一臉崇拜,“哇,五叔好厲害!媽咪等我長大了,也要像五叔一樣做一個守護世界和平的大英雄。”
哄睡了兒子。
明驚玉又想起謝小五的種種,在謝傾牧懷裏隐忍的哭,卻撕心裂肺。
謝傾牧輕輕撫着明驚玉的背,他知道,她又想小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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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結婚紀念日,謝傾牧都會帶着明驚玉一起種一顆銀杏樹。
不過從去年寶寶出生開始,謝傾牧從種一顆改成了三顆。
謝傾牧說,這是我們一家三口。
以後的每一年都種三顆銀杏樹。
可可突發奇想,“爸比媽咪,我們給五叔也種一顆吧。”
“好啊。聽寶寶的。咱們給你五叔也種。”謝傾牧溫柔地摸了摸可可的頭。
可可問爸爸,“爸比,那這樣下去,院子裏肯定種不下了叭。”
謝傾牧蹲下身來,把兒子抱在懷裏,溫聲問,“那寶寶說怎麽辦?”謝傾牧對兒子很有耐心。他這位父親,比明驚玉想象中的還要合格。
可可眨了眨眼睛,“爸比,我們種小五叔的房子裏去好不好。等他拯救世界回來,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很好看的像扇扇的樹樹。哇,他一定會驚呆的叭。”
謝傾牧應下兒子的要求。
可可圍着爸爸媽媽開心地跑着。
明驚玉一邊招呼兒子慢點,一邊從他雀躍中,又想起了小五。
哪怕過去了近三年,哪怕是不可不信的事實。
明驚玉仍然不相信小五真丢下他們不在了。
小五的院子每天都有人打掃,在與不在沒區別。
謝傾牧當真帶着兒子在小五的院子裏種了一棵銀杏樹,明驚玉遠遠地看着忙碌中的父子倆。
她環顧四周。
小五院子後,是謝家的高爾夫球場,亦是當初小五為她彈吉他,謝傾牧為她演奏鋼琴的地方。
只要一回頭,那個一身禀然正氣的俊逸男子,似乎還坐在樹梢為她彈奏吉他。
仿佛還跟在她身後,一聲一聲喚她四嫂。
一切仿佛從沒有改變過,那顆合歡樹的合歡花依然絢麗多彩。
又好像一切都變了,那個會彈吉他的人不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