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兵部尚書兼鎮北司大将軍莊銘之死,僅在一個時辰內,便傳遍了京城,消息飛速傳往各個州城。
自帝登基以來,重用莊銘,倍加信任與榮寵,莊銘也不枉提攜,幾年時間就在軍中立足,掌握實權,與丞相分別成為了聖上的左膀右臂。
一個為文,把控朝堂。一個為武,鎮守邊疆。
莊銘死後,消息傳出的一天之內,周遭二十六城立馬傳來異動。
以崇州為首,本以鎮壓誅滅的叛軍,死灰複燃,掀竿而起,重挑叛逆大旗,并一同籠絡了接連的五座州城!以不可抵擋之勢襲擊京城方向,若非莊繼北的勢力尚且還在濟州,恐怕連帶濟州都要造反,那時必然一場浩劫,生靈塗炭。
內憂外患不止于此。
莊銘在世時,其他将軍深受其壓,就算領兵,也要回禀莊銘,不可逾越。
自莊銘死後,各方兵将勢力壓根不聽朝廷分派,擅自做主,私下招兵買馬,擴充實力,僅僅五天,就已經擴充到原先的十倍有餘。
亂兵亂将,吃着朝廷的糧饷,卻做不出禦敵之事,明面上還要擠兌尚在濟州駐守的莊繼北,悻悻地說一句:“不是還有中郎将嗎?”
莊繼北驟聞噩耗,嘶吼着要回京,他崩潰地喊道:“不可能!我爹從來沒有隐疾!怎會突然暴斃!?”
曾經追随莊父的副将,跪了一地,悲痛欲絕,“中郎将!萬不可沖動!此時您若回京,叛軍、敵軍以及那些虎視眈眈駐守濟州的人會一擁而上,大梁真的就要岌岌可危了!”
莊繼北哪裏聽得進去,凄厲嘶吼,壓根不管什麽駐不駐守,只想回去看父親,忽然,後頸遭遇重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陳東穩穩扶住莊繼北,道:“大家都是老将軍的頭號大将,心腹之臣,如此關頭,萬望一心!”
一衆将士齊聲道:“絕不背棄莊将軍!誓死守護中郎将!”
那一月,大梁朝幾乎被一種悲恸的氣氛籠罩,百姓們也無不感傷,而最直觀的便是頻繁的戰事,崇州一帶已經血流成渠,陳東領兵,酷暑厮殺,勉強控制住了局勢,他向京中請求,加派補給和支援,可消息傳回京中後,并未落到皇帝耳邊,而是太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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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看了一眼,撂下道:“父皇重病,無需以此事叨擾。”
滿朝文武不敢再言。
唯獨一人,丞相大人幾乎是直接在太子府外,破口大罵,罵太子不重君臣、不重仁義、難當大任,丞相像是發瘋了一樣,無比放肆,罵出的話更是異常難聽,直到最後一句:“天道人倫!你違盡了,天道容不下你!皇上也容不得你!今日我就是撞死在這裏,以死明志,也未嘗不可!!”說着就要撞上柱子去,趙煜寧大驚失色,讓奴仆趕忙捂住了父親的嘴,生拉硬拽才帶人走了。
誰也不知丞相怎會如此暴怒,誰也不知丞相的怒罵是何意。
總之,大家都有個一致的觀點,那就是丞相不要命了。
趙煜寧也哭訴道:“爹!你再這樣下去兒子真的護不住你了!”
趙丞相滿臉淚痕,手顫抖着,指着宮牆方向,“你哪裏用得上護我,你若是有心,就該給我們全家趁早尋個好地方,一起埋了屍骨,有朝一日,就算我們不死在那位手裏,也要死在叛軍刀下!”
“父親!”
趙府,一家老小跪了一地,紛紛掩淚。
趙丞相淚如雨下,轉了身,揮了揮手,仰天長嘯:“殺不得啊,殺不得啊!”
那也是溫從來了以後聽見的第一句話,
趙煜寧知道自己父親如今對太子府的人多有恨意,恨不能殺之而快,忙攔住溫從,“家父……”溫從推開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趙丞相的胳膊,“丞相,在下有要事相商!”
書房內。
丞相對溫從是完全憎惡的語氣,怒吼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好大的膽子啊!!”硯臺重重地砸了過來,溫從并未躲閃,額角被砸得鮮血直流,他站在原地,不卑不亢,沉聲道:“看來大人是已經有了消息了。”
丞相難忍怒意,“我實在沒想到,你們這群雞鳴狗盜之輩,竟然連莊大人都敢謀害!”
溫從道:“既然您已經知道是太子動的手了,此刻就請您速速相助,保住莊大人屍首,使人不能枉死!”
丞相看了過來,“你們蛇鼠一窩……”話到一半,他又沉沉盯着溫從。
溫從再道:“我已于一月前向太子遞了辭呈,大人或許不信任我,但也請別在這個時候與我争執。莊大人乃鎮國之将,突然暴斃,必然諸城人心惶惶,恐生變故。如今唯一還能堪當大任坐鎮軍中的,唯有莊大人的獨子莊繼北,但若是莊繼北聽聞噩耗,棄軍而歸,只怕外城皆要起兵叛亂了!”
丞相明白輕重,溫從又沉聲道:“我會立刻奔赴濟州,穩住中郎将,您……”
丞相道:“太子那般信任你,你若想保,又怎麽會保不住莊大人的屍首。”
溫從苦笑:“那是以前,如今我與太子離心已久,他防我防得厲害,我終究只是一介門客,難以相敵,眼下唯有您能出面……太子勢大,宮外只有您還能依靠,望您珍重自身!”
丞相疾步上前,良久,眸色深深,“溫從,你且記着,老夫今日信了你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你離京,我也定會守住莊大人的屍身,不讓他枉死,日後得以昭雪!生死難定,我若有什麽變故,你記住今日之話,務必……”他緊緊抓住溫從的手握,扣得極緊,“務必護住中郎将!若是他再有任何差池大梁必要覆滅!”
溫從道:“我明白。”
溫從是真的沒料到太子會殺了莊大人。
如此愚不可及損人不利己的法子,竟然是當朝太子做的,也不曾想想,若是大梁都沒了,你拿什麽當皇帝?
莊繼北是莊大人唯一的兒子,不論是自己的威望,還是其父的餘威,都是唯一能撐住軍陣之人,于公于私,莊繼北都不能再出事兒了!
溫從料理了京中事宜後,在丞相大人的協助下,順利出京,半刻不歇,直奔濟州。
等他快馬加鞭地趕到濟州後,又聽戰報,兖州失守,戰火集中在了襄州城,而濟州這邊有譚家原始兵力坐鎮,尚且安穩,故而如今莊繼北帶兵已經殺向了襄州。
等他再去往襄州時,早已不是當年景象,血戰三月,襄州死傷過半,随處可見的屍骸,河渠裏不再是清澈的水,而是深紅的血,沿街滿戶大門緊閉,走了半個時辰,才能見到一個過路人。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于莊大人過世,已經五月有餘了。
這五月對大梁朝來說是一次考驗,生死存亡。
對莊繼北來說更是考驗。他是上過戰場,可那都是基于歷練二字上,真正讓他統帥三軍,這還是頭一次。
但這也是騎驢趕馬了,由不得他拒絕。
于內,三軍之中,大部分将領都是莊父提拔上來的,對莊父忠心耿耿,說一不二,說一句莊家軍也不為過。朝廷如今就算貿然分過來一個大将,執掌三軍,這些将士也未必會認,甚至還會軍心動搖,內戰再起,只有莊大人的兒子最合适。
于外,北境之匈奴,深深懼怕老莊将軍的威名,時常交手,只要莊父一出手,那就是滅城之戰,絕無茍且之餘地。如今莊父突然暴斃,境外勢力早已坐不住了,若非聽說莊父還有個骁勇善戰的兒子,估計現在早都派兵打來,直驅京都!
這個位置,這種壓力,莊繼北必須承擔。
等他再見到莊繼北時,他已經快認不出那個人了。
風霜刀劍磨煉出來的沉厲,面容早已不似少年般白皙,更像是軍中的虎将,氣勢不遜于身旁任何一個老将。一身漆黑铠甲,身上還有淡淡的血跡,看樣子是剛從城外回來的,身後兩列副将,基本都是大梁朝能叫得上名字的中股之将。
莊繼北放下寬刀,問:“朝廷的補給什麽時候能下來?”
一旁的巡領道:“月前又催了一次,說是再等一月……”
莊繼北陡然止步,反唇譏笑:“一月?”
巡領低頭:“屬下立刻再催。”
進了大廳,莊繼北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那邊的溫從,怔了下,一旁的陳東見勢垂眸,道:“屬下先行告退。”
時隔五月,再次見面,誰也沒想到是這番光景,深夜,庭外炙肉,溫從将京中局勢介紹了一遍,但沒有直接給莊繼北說他知道就是太子殺了莊大人。
時機不好,真給莊繼北說了,他擔心莊繼北直接殺回京城,太子正愁沒辦法料理莊府之人,如此回京,形同謀逆,正中下懷。
莊繼北道:“父親從無隐疾,醫官們每月也都請脈,不會是暴斃的。”
溫從道:“若是真有問題,你回京後可查看屍身,再做定奪。我讓人将莊大人的遺體放在了千年寒潭下,可維持一年不腐不壞,另又有丞相大人從中周旋,沒人能動得了的。”
莊繼北深深看了眼溫從,幾乎說出那句,你也知道我爹的驟然離世是有問題的是不是,可他知道,溫從既然從見面後沒說明,那後面也肯定不會說了。
他想回京。
他比誰都想回京。
他想見見父親。
很想。
可他一旦離開了襄州,諸城叛亂,外敵入侵,就足以讓他父親守了幾十年的疆土瞬間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