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慕遲夜臉色一變。
雖說左言湫說詛咒作用在他們二人身上,但他毫無所覺反倒左言湫率先發覺,不用想也知道那詛咒大抵九成往上是應在左言湫身上的。
雖說劉敬引出僞神是幫了他們大忙,但一想到他詛咒之人,慕遲夜心中便生出蓬勃怒氣來,劉敬這幾日千般挑釁也不曾教他動氣,這一刻他卻無法遏制地對那小明星生出怨怼之情來。
左言湫望了他片刻,微微一嘆。
“氣什麽。”他道:“是好事。”
慕遲夜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狀态,再擡頭,那怒氣便如清晨的泡沫般在他面上消隐無蹤。他輕快地聳了聳肩,率先拉開門:“我知道,但人總是不能保持絕對理性的。走吧。”
只不過路上,他便摁開手機,找到個聯系人,發過去個坐标,再啪嗒啪嗒打了一條消息過去:這兒,有個小明星,劉敬,意圖供奉僞神害人,我記得這事兒你們管吧?
然後再沒看手機,揣進兜裏。
走到近前去,又一步踏下,忽如進入另一個世界。
天空微微扭曲着,流光溢彩,他們仿佛被一個泡泡罩在了裏面。
而這片扭曲的天地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正中那金碧輝煌的神殿。
神殿側對着二人,看是高聳入雲,卻不知是不是另一重障眼法。看清那神殿的一刻,他們便幾乎已沾上了殿牆。這個距離,已隐約看得見神殿正面的人影了。
他跪着,從衣着認也知是劉敬。
只是臉上那神采實在不太像劉敬了。他雙眸中放出一種異樣的光來,那種光灼然的奪目,又襯得他整幅五官都扭曲起來,原本尚算俊逸的面孔便倏然猙獰,怕是粉絲在這裏也認不出這人便是自己的愛豆了吧。
這般距離,只隐約聽得他口中正謾罵着什麽。他似乎想将一切世上最惡毒最低劣的詞都加諸被謾罵的那人之身,而雖則沒有提起名字,被謾罵者為誰,二人心中亦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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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遲夜面色一變,方才熄滅的滔天怒火又重燃而起,他一步跨過去,揪着領子便将劉敬拎了起來,聲音發寒,厲喝:“你再說一遍?”
劉敬尚且沉浸在他所看不順眼的人盡皆消失的美夢中,卻被人揪着領子提起來。這輩子還沒什麽人這般對待過他,正擡頭欲怒罵,卻正對上苦主的臉。
他臉色立時青了,說話都一時結巴了起來:“你……我……你怎麽……”
“我怎麽找的見你?”慕遲夜寒着臉,卻突兀笑了。他依舊揪着劉敬的衣領,另一只手擡起,沖着那大殿的正門處輕描淡寫般一指。
那在二人出現後便漸漸變淡的大殿立刻凝固在原地,慢慢被慕遲夜從藏身的空間中擠了出來。
劉敬看了看慕遲夜的手指,再看了看于他而言神跡一般的大殿,面上血色退了個幹幹淨淨,張口結舌,只道:“你……你……”
這時左言湫也緩步上前了。他左手托着那本慕遲夜只見過一次的書,半分餘光也不曾注意劉敬,只對慕遲夜道:“我困他在殿中,你去殺了他。”
慕遲夜看了一眼左言湫的右手,對于這分工沒什麽疑問,手腕一翻,那柄如風劍便被他夾在手裏,轉身向殿內去了。
殿內空空蕩蕩,四壁上鑲着可能從未被點燃過的油燈,正中供奉着一尊神像,神像之下鋪了橫三豎三六個蒲團。
慕遲夜走近去看,那神像雕出來的是一尊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看起來儒雅平和,但天眼一開,周身黑氣環繞,那點儒雅平和便也成了邪佞暗藏的佐證。
慕遲夜四下一望,伸手一揮,牆上鑲嵌的那一排油燈便一個接一個燃了起來。
那點光明驅散了四角最深重的陰影,教整個大殿一覽無遺。除了一角堆疊着幾個大抵是農婦匆忙間落下的竹簍子,再沒什麽可疑之處。
慕遲夜便一劍沖着那尊神像去了。
而藏身于這神廟中的東西大抵沒想到他竟對于這神明絲毫沒有敬畏之心,一頓之下,竟叫他削去了半個腦袋。
那半邊腦袋脫離了神像,在半空中便成了紛揚的塵土,大抵是障眼法終于不堪用了。
而一道黑氣也尖嘯着自那沒了腦袋的身子中飛出來,直沖慕遲夜面門而去!
慕遲夜眉目一凜,長劍回收,劍鋒與黑氣相撞,“铛”一聲脆響,他退了三步,那黑氣也被打散一半,只是很快黑氣便複原,教慕遲夜僅來得及瞥見其中一抹白。
他并不很在意那僞神真身如何,只一鼓作氣,再次揮劍,幾欲觸到那僞神身上——
左言湫忽揚聲喝到:“莫傷他性命!”
慕遲夜微驚,那已斜斜削下一抹黑氣的劍鋒一轉,變成劍面對它,這一下用了慕遲夜十足力氣,叫那黑氣被抽得飛出去,啪地撞到大殿牆壁上又彈回來才算完。
若要不傷性命,這活兒又難辦了些。但左言湫開口,慕遲夜還是四下環顧,一步上前抄起角落裏堆疊的竹簍,啪地按上一張符紙。
他一手抄着竹簍,正瞄準了那道見勢不好意圖逃跑卻僅僅徒勞無功地一下下撞擊着牆壁的黑氣,卻聽到了沈筵秋的驚聲:“你們在做什麽?”
慕遲夜一個分神,竹簍與那僞神擦肩而過。
但他此刻顧不上那僞神了,倉促拽着竹簍轉身,大聲喝:“回去!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但已經晚了。
水紋似的靈力撞到沈筵秋身上,他悶不吭聲地倒了下去。
這個似乎被泡泡罩住的扭曲的空間似乎一下子扭曲到了極致,一切景物皆消弭于一片模糊中。慕遲夜使勁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他已站在一處古色古香的街道上了。
向下看,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左右環顧,在那個空間中的其餘幾人也不在。慕遲夜心中倏地生出一股擔憂來,又閉了閉眼,強自耐下那種擔憂。
先顧好眼前的事吧。況且,依照經驗,其他人也應當在這個地方。
他定下神,按捺住龐雜思緒,仔細觀察這長長的街道。
這應當是個很繁榮的街道,人來人往幾乎摩肩接踵,吆喝聲與行人的交談聲交雜,沸反盈天。天上落着細雨,卻止不住行人腳步,道上繁華如舊。
“——又當如何?”
極熟悉的聲音忽地擠出嘈雜聲響,精準地落到慕遲夜耳中。
他猝然轉過身。
只見一道着天青色長衫的背影,慢悠悠地順着人流向前去。
慕遲夜松了口氣,立刻跟上那道背影——那是左言湫。
跟上去,才發覺,左言湫竟并非孤身一人,他身邊有個同行者。
那同行者亦是個俊逸不凡的青年,面上帶着點笑意,慢悠悠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此時問我該當如何,我還當真說不出個一二來。”
慕遲夜繞到左言湫的身前去,蕩了兩圈,不見左言湫有絲毫反應,且這人連眼神都與現實中的不同,他自是明白了,這人大抵是這幻境中的人物。
但即使是幻境中的人物,跟着他也應當出不了錯,慕遲夜便慢悠悠綴在了二人身後。
解決了一件大事,他方才有心思稀奇——下山以來度過幾個幻境,其中無一例外,皆是有左言湫的影子,不知說他前世參與太廣好,還是這巧合太巧好。
但幻境中人的意志并不以慕遲夜的胡思亂想為轉移,那“左言湫”腳下忽一頓,頭撇過去,望向了一處。
慕遲夜精神一振,立刻收回自己的胡思亂想,順着左言湫的視線望過去。
那面站着個人伢子,他腳下草草鋪着一層草席,幾個高矮不一的少年并排跪在草席上,統統垂着頭。這天氣大抵是有些寒涼的,幾人又皆衣衫單薄,露在外面的肌膚已經凍得泛出青紫色來了。
“怎麽?”左言湫的同行者也看了過去,調侃似的道了句:“蘇大聖人又發善心了?要解救這幾個人?”
哦,慕遲夜知道了,這一世的左言湫姓蘇。
而左言湫卻微微搖了搖頭,道:“救了也無用。這般世道,插根草将自己賤賣了,被大戶人家買下來,倒有條活路。”
慕遲夜為這句話一時肅穆,左言湫的同行者倒是習以為常的模樣,道:“那你又當如何?”
左言湫伸出手,不偏不倚地點了點一個人,道:“我要買他。”
同行者似乎有些驚奇,又道:“買他?算了吧,你連你自己都快養不活了,雖則湊湊可能真能湊出錢來買了他,但你拿什麽養他?再則,你買他做什麽?”
左言湫望了同行者一眼:“遲淮,你不是要做個戲班?”
同行者——也就是遲淮,聞弦音而知雅意,連忙道:“你可別指望我啊,我現在也窮困潦倒着呢,戲班子只是個設想。”
“再則,”他略帶些挑剔地望了望那個被點中的人:“那人年歲不小了,筋骨大抵都定型了,即使買下來,也沒那天賦。”
“買。”左言湫再次将目光投到那低着頭的少年身上,吐字似有千鈞之重:“你不會後悔的,信我。”
遲淮遲疑片刻,終于嘆了口氣,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真是上輩子欠你的——你,擡起頭來。”
那跪着的少年便慢慢擡起頭。
他長着一張與沈筵秋一般無二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