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Chapter 20
Chapter 20
20.1
顧世鋆24歲生日這一天,溫昕見到了他的母親。而對此一無所知的顧世鋆在溫昕走後,一個人沉默地開車駛向了發小李宗澤的棋牌室。
顧世鋆走進包廂的時候,李宗澤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回事,”李宗澤将手裏的牌扣着往桌上一撂,站起身來和顧世鋆打招呼,“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怎麽有空來我這邊?”
顧世鋆只笑了笑:“好久沒和兄弟們聚聚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包廂的沙發上坐下。
棋牌室的光線有些昏暗,只一支長吊燈籠在牌桌上,将絲絨牌桌上的戰況照得清楚;而沙發藏在包廂幽幽的一角,有些寂寥。
李宗澤回到牌桌上坐下,問顧世鋆:“惠斯特橋牌,玩不玩?”
顧世鋆微微搖了搖頭。
他整個人似要陷在沙發裏,以手支頤,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
牌桌上有人笑道:“老顧這一看就是被嫂子放鴿子了。”
說話的人是李宗澤的朋友,顧世鋆與溫昕也認得,只是不甚熟悉。顧世鋆知道對方并無惡意,因此只是笑一笑,沒有說話。
他拄着下巴,看着李宗澤打牌。
這是面向高消費人群的高級棋牌會所,荷官洗牌熟練,設施一應俱全;瓜果與酒水整齊地擺在茶幾上,若是手邊的杯子空了,便有人悄無聲息地重新将酒水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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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世鋆上學的時候偶爾也喜歡與朋友打牌消遣,這時看着荷官熟練發牌,卻覺意興闌珊。
李宗澤瞧出點門道。牌局之間,他将牌擱下:“我先不玩了,和今天的壽星說說話去。”
兩個人倚在露臺上抽煙的時候,李宗澤問顧世鋆:“怎麽了,顧景那邊有什麽麻煩了麽?”
顧世鋆搖搖頭,李宗澤“哦”了一聲:“那就是和弟妹吵架了。”
顧世鋆挾着煙的手指停了一停。
露臺之外,城市華燈初上,這樣眺望出去,中心娛樂區盡收眼底,一派燈紅酒綠,聲色犬馬。
人群來來往往,笑語盈盈,繁華熱鬧的景象将露臺這一角襯得愈發冷清。
顧世鋆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算是吵架了吧。”他說。
李宗澤倒不意外:“弟妹性子直,眼裏揉不得沙子,你們會吵架也難怪。”
顧世鋆一頓,微微搖搖頭:“不一樣。”
李宗澤沒問“有什麽不一樣”。他笑了一聲。
“兩個人之間的事,外人沒法參合。”發小說,“我只勸你,有什麽事別自己一個人悶在心裏,多和對方溝通。別學那電視劇裏的人,明明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都跟啞巴沒長嘴似的,非要鬧到不可收拾了才行。”
發小是真的對自己好的。顧世鋆明白。他沒有說“謝謝”。
沉默半晌,他冷不丁地說:“如果兩個人都盡力溝通了,也依然沒能找到解決辦法呢?”
李宗澤一怔,倒有些意外。
“什麽意思,”發小問,“你可別告訴我,你和弟妹之間有了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
顧世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一支卷煙抽盡,顧世鋆說:“我該走了。”
李宗澤沒留他。
他拍拍顧世鋆的肩膀,只說:“有什麽事,兄弟們都在呢。”
顧世鋆笑了一下。
回到家的時候,他沒有再笑,整個人有些沉默蕭索。
推開大門時,眼前一室黑暗,顧世鋆下意識地想要按開客廳的燈;然而手指觸在開關上,卻微微頓住:
客廳裏,傳來低低的電臺的歌曲聲音。
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老歌,微啞的女聲輕輕吟唱: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
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澱
愛情究竟是精神煙片
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
香煙,氲成一灘光圈
和他的照片就擺在手邊
傻傻兩個人
笑的多甜
顧世鋆怔怔地望着抱膝坐在黑暗裏的那個身影。
客廳沒有開燈,有些暗;落地窗外是绮麗繁華的都市燈光,遠遠看去,一個一個圓形光斑微微閃爍,有些失真。
溫昕孤零零地抱着膝蓋,逆着光坐在落地的玻璃窗前,身邊只一個收音機,和一瓶琥珀顏色的殘酒;窗外的光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斜長。
收音機裏還在慢慢地吟唱:“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誰都以為熱情它永不會減……”①
顧世鋆再也忍不住,快步地走到溫昕身邊,将收音機裏正播放着的歌曲關掉了。
“溫昕,”他說,“我回來了。”
溫昕沒看他,木然地應了聲:“哦。”然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板,“那你也坐吧。”
顧世鋆沒有動,溫昕擡起頭來,看着他,笑了:“怎麽不坐?這麽客氣。”
這樣一笑,溫昕眼波迷離流轉,眼睛裏水潤潤地映出城市璀璨的光點,顧世鋆知道:她大約是有些喝醉了。
黑暗之中,顧世鋆在她身邊坐下身來,小心地用手背挨了挨她發燙的臉頰。
“投資人讓你喝酒了?”他說,聲音微沉。溫昕笑着搖頭。
“喏,”她将那煙壺形狀的精致酒瓶舉起來,向顧世鋆晃一晃,“你看看,這是誰帶來的好酒,你認出來沒有?”
顧世鋆一怔。
借着窗外的一點燈光,他低頭辨了辨酒瓶的式樣,臉色微變。
“這是……”他有些失語,“你去見了——”
“對,”溫昕笑着截斷他,“我去見了你媽媽。”
顧世鋆錯愕地看着她,溫昕想了想:“不對,應該說,是你媽媽來見我。”
顧世鋆怔在當地,醉酒的溫昕笑嘻嘻地牽住他的袖口:“哎,你知道她和我說什麽嗎?”
“她問我,”溫昕笑,“如果她願做我的天使投資人,入股支持溫芯智能,而條件是我離開你——面對這樣的offer,我……是否會有一瞬間的動心。”
20.2
當溫昕說出:“條件是我離開你。”
顧世鋆瞳孔微縮,下意識地握住了溫昕的手臂。
“你……”
他只說得出這一個字,喉嚨幹澀,再說不出別的話了。
而溫昕酒意上湧,眼睛亮晶晶的,笑嘻嘻地說:“你放心,我拒絕了。”
顧世鋆一顫,溫昕故作潇灑地一揮手:“我要是接受她的投資,那和我直接接受你的投資,又有什麽兩樣?”
顧世鋆有些怔然,神情複雜,溫昕笑笑,拍拍他的手背:“安啦安啦,我跟你說過的:這錢不是我依靠自己的能力和付出得來的,所以我不要。”
溫昕面對顧女士時,也說一樣的話。
她說:“這樣得來的投資,某種意義上,也是因為與顧世鋆戀愛而得來的‘裙帶關系’,受之有愧。”
而顧女士被溫昕委婉地拒絕,并沒有動怒,只意味深長地笑笑。
“我知道你會拒絕。”她說,“你若輕易接受,早便接受了顧世鋆的資助,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溫昕扯扯嘴角:“多謝您理解。”
顧女士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用幾乎是憐惜的目光注視溫昕。
閱盡千帆的長輩說:“現在這樣狀況的你,和現在這樣狀況的顧世鋆,你們之間總會有問題。那問題不出在我,不出在外在的任何人,只出在你們自己。你會明白的——你心裏其實已經明白的。”
想起顧女士那雲淡風輕卻從容篤定的斷言,溫昕輕輕地笑了一聲。
“攻心為上,”她說,“你媽媽真的很厲害。”
顧女士沒有像電視劇演的裏那樣,直接冷淡而厭惡地對溫昕說:“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
顧女士只是似笑非笑地誘問她:“扪心自問,你會不會有一瞬間的動心,将生命中其他的東西,置于顧世鋆之上?”
溫昕喃喃地說:“顧世鋆。”
“……溫昕。”
“如果我說,”溫昕說,“我真的有過一瞬間的動心。”
“你……會怎麽辦?”
黑暗之中,萬籁俱靜,顧世鋆喉嚨滞澀,半晌,才啞聲說:“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溫昕卻沒有被他安慰。
她說:“顧女士攻克的,就是我的心。”
“以前,”溫昕喃喃地說,“我們不是沒有過矛盾。但我始終相信:一定有辦法。”
只要兩個人認真經營,就一定有辦法。
溫昕沒有懷疑過這一點;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
因此,在她發現自己無法輕易接受顧世鋆與顧家的饋贈時,她認真地與他溝通自己的想法,坦白自己的過往,盡力得到他的理解與支持。
而在她發現自己因為創業而疏于經營與顧世鋆的感情時,她也向他誠懇道歉,并在心裏制定計劃,希望自己可以盡力改正彌補。
這一切,都基于一個心底不争的信念:
會有辦法的。
只要兩個人認真溝通,共同努力,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在見過顧女士之後,她的心裏,似乎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崩塌了。
“如果,”溫昕慢慢地說,“我真的始終将自己的事業與個人追求放在第一位……”
也許,她總會有自己的執拗,和對顧世鋆的疏忽。
那麽,她是不是将永遠會和顧世鋆着有各種大大小小的,不可調和的争吵?
就像這個24歲的生日。
“只一個生日,”溫昕說,“就已經讓我們很疲憊。如果我們的愛意和耐心在這樣的争吵中慢慢被消磨殆盡——”
話未說完,顧世鋆忽然一把攬過溫昕,将她緊緊地箍在了懷裏。
他似是不敢再聽下去,短促地叫了一聲:“溫昕。”
溫昕沒有回答。
顧世鋆說:“不要這樣想……我們會好的。”
他說着,手臂顫抖,雙臂愈發收緊,似乎這樣用力地抱住她,就能抓住什麽正在逝去的東西。
而溫昕沒有掙紮。
她将下颌放在顧世鋆的肩頭,眼神越過顧世鋆,有些空茫地看向落地玻璃窗外很遠的地方。
顧世鋆說:“溫昕。”
“再試一試。”
“不要放棄,”顧世鋆說,“不是說好了嗎?你見一見第三個投資人,然後我們一起,調整我們的生活,再努力試一試。”
顧世鋆這樣說,手指有着控制不住的細小顫動。
那顫動傳到溫昕的心髒裏。她緘默半晌,最終說:“好。”
“就讓我們再試一次——最後一次。顧世鋆。”
注①
歌詞出自莫文蔚《陰天》,作詞:李宗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