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19
Chapter 19
Chapter 19
19.1
意料之外地見到顧世鋆的母親,溫昕有一瞬間的驚愕。
怔愣之時,顧女士一笑,低頭自手包取出一張名片,真似一位彬彬有禮的投資人一般,雙手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
溫昕一凜,雙手接過,匆匆一瞥:
極素淨的一張名片,只印了顧景集團與GJ Capital的Logo,沒有标明職位,“顧開平”三個魏碑大字居中,仿佛已經彰顯一切,舉重若輕。
溫昕也将自己的名片遞上:“您好,我是溫昕。”
顧女士接過,笑着點點頭:“坐吧。”
兩個人相對落座,溫昕一時沉默,顧女士主動問道:“溫小姐有沒有忌口?喝什麽酒?”
溫昕停了一下,才答道:“沒有忌口。酒的話,更偏好谷物蒸餾酒。”
顧女士聞言,饒有興趣地一揚眉毛:“谷物蒸餾酒,有意思的愛好。”
她說着,轉向侍應生:“主菜還是老樣子,紅酒換成威士忌吧。”
侍應生點頭去了。
包間裏只剩下顧女士與溫昕兩人,桌上氣氛又恢複了沉寂。
顧女士笑笑,再一次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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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小姐看起來有些怕我。”她說。
溫昕一頓,也笑了一下:“與其說是怕,不如說是困惑。”
“哦?”顧女士挑挑眉毛,溫昕想一想,還是誠實地說:“我不知道,您這樣來見我,是以投資人的身份,想要聊一聊溫芯智能,還是以顧世鋆母親的身份,想要聊一聊我和顧世鋆的感情問題?”
此話一出,顧女士頗為意外地看了溫昕一眼。她笑道:“我說錯了。溫小姐心裏并不怕我。”
溫昕牽牽嘴角。
淩珑常說:“你有一種理想化的天真。”
正如溫昕第一次見到顧世鋆時,她曾十分坦然地說:“我的人格沒有比他的人格低劣,看着合眼緣了,為什麽不能試着接觸呢?
而溫昕看着顧女士,雙眼澄淨,同樣十分平靜。
她說:“不論是合作者,還是未來的家人,我們都是互相尊重的關系,我心裏确實沒有怕您。”
短短幾句話,顧女士似乎已經明白了溫昕的個性;大概溫昕亦無意僞裝自己。顧女士頗為贊賞地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說話間,酒水先被奉上。
煙壺形狀的水晶酒瓶,琥珀顏色的酒液,在玻璃杯裏轉一轉,似有馥郁芳香。
顧女士向她舉杯,溫昕也跟上。兩只酒杯在半空輕輕一碰,溫昕低頭啜飲一口,忍不住贊道:“真是好酒。”
口感順滑熨帖,回味隐隐回甘,慢飲一口,身體裏暖洋洋的,如沐春風。
顧女士笑起來:“朋友酒莊上藏了好久的,正好她最近取來了威士忌,我便借花獻佛了。”
溫昕一頓。
她算什麽“佛”呢?
顧女士似是看穿了溫昕的默然,笑了一下:“你當然是我很重要的人,因為小鋆很看重你。”
溫昕持住酒杯的手指一緊,心道:來了。
前菜入場,生蚝與鵝肝擺放在精致考究的托盤裏,顧女士說:“這位大廚的松茸鵝肝口感很細,生蚝也是很不錯。你試一試。”
溫昕依言品嘗一口,品味一番,停一下,才誠實地道:“我不常吃西餐,嘗不出好壞。”
顧女士笑起來:“小鋆是說過,你愛吃辣,最愛吃莊南辣味的家常菜。”
溫昕聞言,有點意外:“顧世鋆和您提過這些小事?”
顧女士莞爾:“他曾經想要請你來家裏吃飯,特地将你的愛好向家裏的廚師提過很多次。”
溫昕輕輕地“啊”了一聲,更意外了:“他沒有和我提起過。”
顧女士笑笑:“大概,他最終認為時機還不成熟。畢竟,溫小姐心裏有一些自己的堅持。”
溫昕一頓。
生蚝還持在手裏,味道鮮美,口感絲滑,溫昕卻覺得嘴裏漸漸沒了味道。她将生蚝的殼輕輕放下。
“實話說,”她說,“以顧景集團的身家,對于上門拜訪這件事,我心裏确實有過遲疑。”
顧女士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揚揚眉毛:“溫小姐有什麽顧慮?你不看輕自己,顧家并不會看輕你。”
而溫昕想一想,誠實地說:“并不是害怕顧家會看輕我——也許,恰恰相反。”
顧女士看看她,溫昕笑了一下:“也許,我害怕顧家對我太好,輕易可以給予我太多我接受不起的東西。”
這句話說得并不是很清楚,但顧女士明白溫昕的意思:
顧家微不足道的一點施予,也許已經是許多人的求不得。
“确實,”顧女士意味深長地颔首,“‘生活給予的一切是要付出代價的;命運贈送的東西暗中都标着價格’——這句話,溫小姐顯然領會深刻。”①
溫昕也一笑:“如果我輕易接受了顧家的幫扶,那麽,今天坐在您面前,又是否能坦然說出‘我們是相互尊重的關系’?”
顧女士大笑起來:“确實,你說得對極了。”
主菜出爐,油封的烤鴨色澤鮮美,香氣襲人,輔以焗烤馬鈴薯,雜菜煲還有海皇湯,烹調者手藝極好,溫昕切下一小塊品嘗,一時食指大動。
只是刀叉用得不甚習慣,顧女士笑着看看溫昕,主動開口說道:“那鴨腿用刀叉不好切的話,就直接用手吧。”
說完,行事優雅的長輩率先放下餐具,擦一擦手指,用手捏起了盤中的油封烤鴨腿。
溫昕真心實意地笑起來:“謝謝您,您真體貼。”
顧女士看着她,忽的也笑了起來:“溫小姐——溫昕,我能這樣叫你嗎?”
溫昕說“當然”,顧女士用幾乎是惜才的眼光注視着溫昕:“你很像我,溫昕。年輕時的我,行事和你如出一轍。”
“怎麽會,”溫昕有些訝然,“這真不敢當——我還在摸爬滾打,您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是投資鬼才了。”
顧女士笑起來:“什麽‘投資鬼才’?你聽雜志上胡扯呢。只不過是看我現在成功了,所以當年哪怕是上山打鳥下河摸魚,只怕都能被稱贊一句質樸自然。”
溫昕剛剛執起烤鴨腿低頭咬了一口,嘴裏不便說話,只得用空着的那只手向顧女士贊賞地豎起大拇指。顧女士也舉舉手中的鴨腿回敬。
“我說你像我,”顧女士說,思索了一下措辭,“我指的是,我們兩個都是‘事業腦’。”
“事業腦”這個流行詞語從行事莊嚴的長輩口中說出來,溫昕有些失笑:“事業腦?”
顧女士問:“意思不對麽?我看你們年輕人天天都說‘戀愛腦’,那與之相對的,也許就是‘事業腦’了。”
溫昕想一想:“這樣解釋,或許也沒錯。‘戀愛腦’大概是生活中的一切都為戀愛讓路,那‘事業腦’大概就是一切都為事業讓路了。”
“一點不錯。”顧女士說,“當年我是這樣過來的,所以我非常理解你,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喜歡你,溫昕。”
顧女士這樣說,手指無意識地在酒杯上輕輕地點了點。
溫昕微微一頓。
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微微一凝,溫昕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顧女士緊接着輕聲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不看好小鋆和你在一起。”
19.2
當顧女士說:“我不看好小鋆和你在一起。”
餐桌上的空氣由輕松一下子變得凝重。
溫昕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端起酒杯,匆匆地仰頭飲了一口烈酒。
而顧女士神情自若地笑了一下。
“溫昕,”她緩緩地說,“你很獨立,也很清醒,所以拒絕了顧家的幫扶。當然,這沒有錯,只是這也意味着,顧世鋆對于你打拼事業時的辛苦與忙碌束手無策,也對你們聚少離多的現狀無力改變。”
顧女士語氣平靜,說出的道理并不辛辣,只是平鋪直敘,卻一語中的。
她笑笑:“今天是他的24歲生日。這樣的日子,你依然選擇出來見投資人……你的選擇一目了然。”
溫昕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什麽,顧女士輕輕地搖了搖手指:“我不是在指責你,溫昕,我只是在陳述你的選擇。你不會放棄自己的打拼和追求——我太了解這種心情,因為我自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說着,輕輕地笑了一聲,“你以為,我和顧世鋆他爸爸,是因為什麽離婚的?”
溫昕聞言,微微一震。
她無意識地抿緊了嘴唇。
當然是明白的。怎麽會不明白呢?
在自己沒有在天地間開辟一番事業之前,在自己沒能在社會上找到立足之處之前,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可以排在更高的優先級。
她和顧女士在某種意義上确實是一樣的人,彼此不需要過多解釋,一個眼神,便能了解對方所思所想。
溫昕沉默着,無言以答。而顧女士則輕輕地,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慢慢地說:“小鋆不快樂……越來越不快樂。”
溫昕手指一緊,顧女士靜靜地看着她:“盡管他什麽都不說,可是,他最近,連笑容看上去都很憂郁。”
溫昕攥緊酒杯,無言以對。
半晌,她輕聲地說:“阿姨……我可以叫您阿姨麽?”
顧女士說:“當然。”
溫昕說:“阿姨,這一切,我心裏都知道的。”
她說着,自嘲地一笑,“不瞞您說,我最近……确實疏于經營感情。但我也已經下定決心了,阿姨。”
顧女士看看她,溫昕很誠懇地說:“如果現在的事做不成,說明我還不足。我會重新規劃事業,不會再這樣天天四處奔波,會更好地平衡工作與家庭。”
這是溫昕的真心的想法。她的話說得非常懇切。
對顧世鋆,對顧女士,她都是這樣表達。
當顧世鋆聽見她這樣說,他握住她的手,說:“會好的。”
而顧女士聽見她這樣說,只是笑了笑。
“還是太年輕。”她說。
溫昕一怔。顧女士幾乎稱得上溫柔地嘆了口氣。
“事業上的機遇無處不在,”她說,“你又是格外聰明努力,頭腦清醒又有追求的人。”
溫昕一頓,顧女士輕聲地說:“你對實現自我價值的追求永無止境……只要在你心中,這樣的追求與價值重于愛情,你便總會誤他。”
溫昕怔忡着,似要反駁,顧女士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
“比如,溫昕,”她說,“如果我說,我願做你的天使投資人,入股支持溫芯智能,而條件是你離開顧世鋆——面對這樣的offer,你是否會有一瞬間的動心?”
注①
出自茨威格《瑪麗·安托內特》